第二百四十六章 番外二 陶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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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五月,气温就在直线上升,一个太阳热出了三个太阳的效果,到六月马路都烫得能直接煎鸡蛋了,六中还没下课,校门口挤满了人,等待许久的家长们三三两两的聊起了高考的事。

    “我家那个,成绩不行。”

    “别这么,孩子都挺好的,咱们做家长的就别给孩子那么大的压力了。”

    “哎呦,这天热的,高考也受罪啊。”

    ……

    许度没能挤到有阴影的地,他在这等上半个时,别鸡蛋了,自己都快煎熟了。

    他抬手,挡在眼前,太阳光晒得眼睛疼,回头往马路对面的卖部走,卖部外头搭着遮阳布,老板坐在冰箱边上,许度过去,自个开了冰箱,从里头拿了瓶冰绿豆沙出来:“老板,这学校什么时候放学?”

    老板眯着一双眼笑笑:“你也是等高三的吧?马上就放学了……”

    着,下课铃就响了,这一声,跟胜利的号角似的,解救了无数苦苦等候在外头的家长。

    许度又拿了一瓶冰绿豆沙出来,搁在冰柜上:“对,一共多少钱?”

    “六块。”老板叼着半根烟,收了他十块钱,找钱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你这是来接弟弟的吧?这么年轻,哪来上高中的儿子。”

    许度一愣,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绿豆沙散发着诱人的冰凉气息,贴着掌心,渗透进五脏六腑,许度挑了下眉:“对。”

    “你们兄弟感情可真好。”老板把零钱递给了他。

    只要下课铃响了,从教学楼出来,根本不需要几分钟,没多久,校门口就被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沦陷,许度站在遮阳布底下,悠哉悠哉的拆了习惯了,眺望马路对面的情况。

    他一杯绿豆沙喝了一半的时候,一个穿着绿条纹校服的傻蛋了出来,人家都是成群结伴,出来就是喊爸喊妈的,傻蛋一个人背一坨重的书包,真是看得楚楚可怜。

    许度喝掉最后一口绿豆沙,转手扔进了垃圾桶,他大步流星穿过马路,挤进炽热的人海,跟着那傻蛋走了两步,抬手把绿豆沙冰在了傻蛋的后脖子上。

    陶证给人突然一冰:“操!撒你姆!”

    他捂着后脖子,转头一看,凶狠的表情顿时间怔住了。

    许度把绿豆沙往他额头上一推,勾勾嘴角:“傻了?”

    “你才傻了!”陶证别开了脸,还拉了下书包带子。

    “拿着。”许度把绿豆沙抛给他,顺道把他书包接了过来,毕业多年的许度一时间忘了学生的书包跟一座山没什么区别,他那瘦不拉几的胳膊差点没撑住,“我凑,你装了什么?”

    陶证看他这样,终于露出了个笑,大男孩剪了利落的平头,笑起来也干净阳光多了:“弱鸡!”

    “喝你的!”许度抓着书包带子,把书包颠到了肩上,一般家长给学生拿包,那都是单肩背着,但许度不一样,他一般不需要脸,所以直接跟个学生似的,两边都背上了,“还挺重啊,所有的书都在这了?”

    陶证几口就把绿豆沙给喝了,他抹抹嘴:“早几天就把书搬回去了,这是剩下的。”

    许度:“……朋友,把你的嫌弃收一收。”

    “算了。”陶证伸手,“还是我自己来吧。”

    许度:“那可不行,哥哥来接弟弟,肯定是要背书包的。”

    陶证怔愣了一下:“什么鬼?”

    只是不知道这话是的许度自称他哥哥,还是后者。

    许度搂着人家胳膊,把他带着往前走:“走了,去我家吃个饭吧,车停在前面……你这好像长高了点?”

    青春期的男生大概都喜欢听这句话,陶证一副“我就是这么牛逼,但是我得表现得我毫不在意”憋笑脸,“嗯,长了三厘米。”

    许度:“可以呀,放几天假?”

    陶证:“两天。”

    许度点点头,到了停车场,许度把书包甩到后头,随带捏了捏自己的肩:“给你爸个电话,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陶证已经坐上了车,一边不情不愿的“真麻烦,他们又不是猜不到”,一边又乖乖按着许度的,把电话拨了过去,男孩子跟爸爸,好像也不了几句,没几句,就像通知一样,就挂了电话。

    放学高峰期的这段路,许度只能开开停停,前边的车挪了下,他就跟着挪一步,他暼向从挂完电话,就捏着手机,坐在那的陶证,后边车喇叭在响,许度自动忽略:“我读书的时候,几乎没有叛逆期,也从不跟父母吵架,尤其是我爸。”

    陶证看过来。

    “我爸吧……”许度手指敲在方向盘上,“别看他在你面前装得老正经了,其实就是一公主脾气,他虽然不会做饭,也非常清楚自己不会做饭,但他要是心血来潮做了,你要不都吃了,你能跟你哭半天,下棋也是,每次都输,每次都哭,你要是他儿子,一个叛逆,一个公主,都不晓得是什么样。”

    陶证:“……你才叛逆。”

    许度笑了一声:“所以你跟你爸也挺合适的,不过你要是有什么想,又因为某种青春期之该不好意思的地方厚脸皮,不该不好意思的地方又脸皮薄毛病,而没有去的话,可能就会错过了把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机会。”

    陶证攥着手机,半天没吭声,然后又头一甩:“神经病,你来接我干嘛?”

    许度脱口而出:“无聊啊。”

    陶证:“……那你就不能让我感动一下么?”

    许度咧出一排白牙:“你看你,人家都出双入对,成群结队的,你怎么没交个朋友。”

    陶证以前染个黄毛当非主流,天天当他的暴躁内心孤僻王子,后来又因为跳楼的事,在学校里传开了,班上的人,一看到他这张脸,都会避而远之。

    陶证看着车窗外,和他穿着同一颜色同一款式校服的学生,隔着车窗,都能感觉到那种热闹活力,他低下头,半天憋出一句:“等我上了大学就会有朋友了。”

    ……

    两天高考,十二年努力。

    陶证的第一次高考只有两百多分,其中英语拉了个大尾巴,决定复读。

    虽然早有再来一年的准备,成绩出来的那天,伙子还是对着月亮,自个偷偷买了酒。

    比起面对家人,可能对许度会好过一些,拎着啤酒上门来找许度。

    许度刚洗完澡,开门,本来还以为是周几行回来了,开门一看,是苦逼的傻蛋:“进来吧。”

    许度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开一看,全是啤酒。

    陶证杵在那,憋出一句:“我成年了。”

    “嗯嗯嗯。”许度为了照顾男孩脆弱的内心,决定不击他,就当为这世界多奉献了一份爱,“又没让你不喝,过来,坐。”

    许度给了开了一罐,递给他,陶证低眼看着,许度看他不接,往前怼了怼,陶证好像回过了神,一把接过,仰头就灌。

    许度自个也开了一罐,基于自己的酒量,许度就尝了一口,就趿着拖鞋,穿着大裤衩,走到冰箱边,半个身子钻进冰箱,在找有没有下酒菜。

    找了半天,就找出一袋榨菜。

    许度两根手指夹着那包榨菜看了半天,叹了口气,他就这么拎着这包榨菜,回了沙发,非常大方的把这包价值两块五毛钱的榨菜全部给了陶证:“吃吧。”

    陶证:“……你还能再气一点么?”

    许度啧。

    他翻身上沙发,从沙发缝里头挖出手机,就着这个姿势躺着:“谁气了!吃什么,我看看外卖,把你那边那枕头给我一下。”

    “事多。”陶证嘟囔了一声,还是把枕头给他了。

    许度脑袋垫着枕头,侧身躺着:“吃什么?喂,烧烤?花生米?猪耳朵?”

    陶证还在看那包榨菜:“都过期了。”

    许度:“…………你能把你的目光放广阔点么?非得盯着那包榨菜看是吧?”

    为了安抚朋友受伤的内心,许度点了一大桌的外卖,陶证看着他把两个鸡腿都吃了,一手抓着一个,生怕有人抢了他的,嘴角一个劲的抽抽:“你到底是点给谁的?”

    许度不知道哪来的脸:“你啊,我就顺道吃点。”

    陶证:“……”

    算了。

    陶证告诉自己。

    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不多许度一个了。

    难过的时候就是要吃,只能吃饱喝足了,人生都会变得美好一些,尤其是有人把食物送到了你面前,那简直是人生一大乐事!

    一只鸡,许度吃了三分之二,留个鸡屁股给陶证,还觉得自己靠美食拯救了一个失落少年。

    “吃饱了?”许度擦了擦手指头上的酱,“怎么样,开心了没?”

    陶证闻声,手里的鸡爪子都不香了,他抓着那只啃了一半的鸡爪,憋出一句:“本来就没有不开心。”

    许度一巴掌拍在他后肩膀上:“就多考一年的事!怕什么!知道中国每年有多少人复读么,一百多万人,你只是普通的其中之一罢了,想想看,你一个专科都没考上的人,有一堆本来可以上一本的人跟你现在在同一起跑线上,有没有好过一点?”

    “……并没有。”陶证咬牙切齿,“还有,你手擦干净了没有?”

    许度哈哈大笑:“事事,多吃一点。”

    可能是许度一直再给他灌输,复读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很多比他厉害的人都要走上这条路,陶证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许多。

    许度跟他碰杯:“朋友,以后想做什么?”

    之前脸色还好转的朋友突然间不话了。

    许度喝了点酒,红晕上脸,精神上也没那么清楚了,他眯着一双眼,迷迷糊糊非要往陶证脸上凑,他自个都不知道这距离有多近了,反正非要看着陶证的眼睛:“嗯?”

    许度醉了。

    陶证拉开了他,他坐在许度身旁,桌子上是外卖的残骸,几个空了的酒罐子东倒西歪,鸡骨头还有几个掉在了地毯上……陶证静静的目视了一会,然后转过头,看坐在他身旁的许度,许度本人盘着腿坐着,上半身却歪向一边,活像个不倒翁:“许度。”

    就这么一会,许度眼睛都快闭上了:“嗯?”

    “许医生。”

    许度眼睛闭上了。

    “哥。”陶证看着他,,“我想跟你一样。”

    但是他已经不可能成为一名医生了。

    一时胡闹,毁了他的一生。

    年轻人,应该懂得有些代价是单为耍酷不值得承受的。

    周几行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许度两条腿叉开,睡倒在沙发上,桌上地毯上一塌糊涂,陶证跟他挤在一块,脚丫子差点踹上许度的脸:“………………”

    周几行无语半天,才渡步过去,才陶证的脚丫子拎开了。

    同年九月,陶证换了一所高中复读,是市里最好,也是最严格的高中,同样的,师资能力也比六中优秀许多。

    复读过的人,应该知道,那一年有时候比高中三年都要难忘,总有人把他们称之为高四生。

    这一年,陶证身高超过了一米八,男孩子的锐气在悄然生出,五官成熟硬朗了许多。

    地狱式的复读结束于新一年的高考,高考前放假的那天,许度还是请假过去接他,然后在许老师家吃了顿饭,晚饭后,许老师还单独给他讲了三个时的题。

    许老师:“嗯,你进步很多。”

    陶证抓着后脑勺,在许老师面前,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

    许度照例送他回家,在路上,许度跟他开玩笑:“都第二次了,一回生二回熟,这回不紧张了吧?”

    陶证抱着书包,一路上没话。

    下车的时候,车门都关上了,他突然转回身来,俯身敲了敲车窗。

    许度把车窗降下:“怎么?还要鼓励的抱抱么?”

    夜色遮掩了陶证红了耳朵,他刻意用生硬的声音:“这次,我会成功的。”

    “我会考上喜欢的大学。”

    “会交新的朋友。”

    “会碰见喜欢的人。”

    “会过得让自己喜欢。”

    徐徐月光,许度平静的看着少年坚毅的眼神,你总是感觉孩在一瞬间就长大了,成熟了:“嗯,你会的。”

    六月七日,陶证再一次踏入高考的殿堂。

    六月八日,在理综考试期间,突发高烧,紧急送入医院,免疫缺陷,并发症随之而来,短短数月,一个高大健壮的男生瘦骨如柴,颈淋巴结肿大,在除夕夜的前一天彻底结束人生。

    陶证从痛苦中解脱那天,是周几行第一次看见许度痛哭。

    “我会考上喜欢的大学。”

    “会交新的朋友。”

    “会碰见喜欢的人。”

    “会过得让自己喜欢。”

    ……

    再见陶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