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习俗 ……
月色婵娟。
十里长街锦团花灯拥簇, 鼓乐声鸣鸣。高台阁上,红装绣彩披临,狮龙跃动。
围看着舞狮舞龙的人群中, 欢喝声一阵一阵。樊奇麟忽侧眸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唐泱泱正仰着脑袋,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使劲往上头看。
那倒映着月色和灯影的乖润面容上,一双圆澈的眸子百转流光。
樊奇麟眼顿了下,好半会才撇开目光。目光慢慢往下移到唐泱泱的腰带上, 上头系挂着两个香包锦囊。
一个是给谢罔那老头子准备的, 樊奇麟没有意见。但另一个, 除了自己, 唐泱泱还能送给谁?!
问题是, 还真不是送给他的!
樊奇麟气鼓鼓。
如果是买给丙二,那肯定还会捎带着丁三和甲一的份。如果是给虞倩, 这倒是有可能……不过, 虞倩现今在润京太子府邸, 泱泱就算买了也送不过去。
至于送给她自己……
樊奇麟想起那双隐在柔软发下的红红的耳,不舒服地哼了声, 抿下唇。
……竟然还对他诌谎了。
舞狮舞龙结束。唐泱泱看着来往嘈杂的人,头疼地发现要在这里找师傅,简直像大海捞针。
唐泱泱手里还捏着几日前特地在府里画好的师傅的画像, 只不过已经近十年了,不知道师傅还是不是还长这个样子。
唐泱泱正想着到高阁上去看看。那里能众览十里长街,还有一座青色铜钟。
正要抬脚的唐泱泱忽觉得腰间一轻,再抬头时, 就看见了奇麟不知什么时候将她刚买的两个香包拿过去了。
“泱泱姐姐,我帮你拿着。”樊奇麟晃悠着两个锦囊,一双微下垂的狗狗眼笑得很是无害。
唐泱泱圆眸眨了眨, 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抢。只是道了句“可别弄丢了哦。”就继续往前走。
樊奇麟乖乖地应下“好”,笑眯眯地捏紧手里两个锦囊,跟上。
然而还没跟上几步,樊奇麟就停下了。因为前头的唐泱泱也停下了。
灯火阑珊下,樊奇麟看见前头的人不心撞上了一个着着一身天青华服,带着薄面纱领帽的男子。
光是见身形,便可见其挺拔尊贵之气,必不是一般人能有。
樊奇麟正想上前拉住唐泱泱,忽看见背对着他的人,一双巧白皙的耳,通红一片。
*
润京。
德化帝废了太子的五日后,太子变回了三皇子。明明是自己值得庆喜的一事,德化帝却越想越是不安,总觉不论朝廷还是民间,对自己意见尚是增多。
于是在颜相的建议下,德化帝又给老三封了“裕王”一称以作弥补。
这称呼本是老三十六征战凯旋回朝要定的封号,只不过当时民间定储一事呼声极高。德化帝迫不得已只能定下储君之位,如今斗转几年,到底还是废储才能让他安心。
只不过这安心,却隐隐让德化帝深觉有其隐患所在。只不过他寻不出来,只能日日听着亲卫暗中搜集来的百姓关于他的议论气闷,恼怒。
御书房里,德化帝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躁痛不已。外头公公传了继后带着膳汤过来。
继后因自家兄长的逝世,前些日子憔悴不已,美貌都减了几分。德化帝起初还能前去安慰了几日,到后头,厌烦了继后哀哭的尖嗓细声,便也逐渐把人冷落下了。
这样想想,足已有半月未踏进继后的寝宫了。德化帝继续揉着额头,想了想,还是让公公宣召觐见。
继后着着一身端庄的碧霞罗,风髻云鬓上簪着牡丹步摇,唇捻着点轻红,粉黛浓施,略比之前好了些气色,缓缓进来。“陛下。”
紧跟着继后踏进来的,是一个提着朱红雕花食盒的宫女。也跟着行礼。
德化帝心情懒漫,随意地挥了挥袖子示意她们平身。
“臣妾思陛下日理万机,在太医嘱照下,特让后厨备了灵芝浓骨膳汤来。陛下日夜辛劳,趁热尝尝,这可是臣妾天未亮就让后厨熬上了的,陛下可不能拂了臣妾的心。”继后嗔道。
德化帝确实也觉空腹了些。抬手示意宫人端上来。
继后朝身后的宫女抬了抬下巴。
宫女垂头轻步慢步地走上来。
德化帝因民间议论之事,这些日都憋着一口气,强行让自己留下御书房里看奏折。前几日还行,到了后头,德化帝已经是乏累了。
看见满满排排的奏折更是厌恶。
盛汤的宫人似是新人,拙手拙脚。
眼看着汤洒出了一点在御案上,德化帝正想发怒。一抬眼,就看见了一张面似芙蓉,娇艳亮丽的脸。
粉黛略施,眸含春水般沁着惊慌失措的泪珠,一道微垂的娥眉,含苞鲜红的樱桃唇。
再往下看,那身淡粉的宫装就系着一握精细的腰。
“陛下……”宫女似是知犯错,含泪娇声要跪下。
德化帝肥厚的手却是一把拉上宫女的纤纤柔荑,把人拉倒自己怀里,一双贼眼色眯眯地瞧着,不安分地上下其手。“新来的?盛汤都不会,你朕要怎么罚你?”
怀中的宫女两颊娇红,垂下眸子,轻声:“奴才自是任凭陛下处置……”
底下的继后心满意足地看着此景,悄悄退下。
*
德化帝一连宠幸了好几日这个刚得到的宫女
紧跟着,去继后宫殿的次数也逐渐恢复到了之前。
德化帝沉溺于美人乡,也不再管民间如何议论,开始能免朝就免朝,奏折大事都交给了朝臣自行商议处理,自己又继续寻欢作乐。
继后的寝宫。
刚侍奉完德化帝的人,散披着薄拢丝烟外服起坐于床榻上。
继后接过了宫人端来的补药,怜惜地抚着床上人苍白的脸,“泞泞受苦了……这汤药姑母刚让后厨熬的,只要你怀上龙子,就是出头之日。”
床榻上的人正是前几日被德化帝宠幸的宫女,也是被继后悄悄藏进宫里的侄女,唐泞泞。
“姑母,泞泞省得。”唐泞泞每日都在喝药,除了调养自己这身病体的汤药,还有姑母准备的让她能早早怀上龙子的补药。唐泞泞早就不知药的苦了,只要一想到……她熬过去了,就能替爹爹报仇……这些苦能算什么。
“可恨了让那两人逃出了润京去。”继后眼底灼烧着恨意。
自将侄女接进宫里,继后就知道那日的来龙去脉。
继后知兄长可能是被柳玥儿的女儿害死后,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找。却得知了一月前,那贱人之女早就和她姨母离开润京了。
如果不是做贼心虚,怎么会这么赶巧就急着跑?
“这不是泞泞的错,都怪柳玥儿那贱妇的女儿,是她诡计多端,连亲爹都敢残害!”继后每想起此事,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唐泞泞纤手轻缓地抚顺着垂落在肩的头发,染着层哀愁的眉宇,陷入思绪。
好一会,又道:“姑姑,二爷的事……”
“姑姑明白。”继后点了点头。不二皇子救了泞泞,就如今局势,大皇子蠢不可及,只会被太子拿捏在手里,再同他合作也只能拖累自己。
不过二皇子,继后所闻甚少,自也不会贸贸然就接他这个橄榄枝。
唐泞泞喝了药,继后安排着她睡下,便自离开。
精致复丽的床榻,唐泞泞却始终合不上眼。不过数月,她却仿佛过了一遭人世间。
从得知爹爹的死,到她的悲极发病,再到她好不容易强撑起点精神想要为爹爹查清真相。她头一时间找的娘亲,却被她奚落嘲讽怒骂……唐泞泞才知道,爹爹不在,她在这个家里连个婢女都不如。
唐泞泞被赶出来时,是因为她撞见了唐奕要欺负红梅。爹爹不在,娘把弟弟惯得更是无法无天,府里无人能管。她训斥了唐奕几句,却被恼羞成怒的唐奕推了一把,卧床几日,连口热膳都未能吃上,更别提药了。
唐泞泞最后是强撑着起来,自己去的药铺。然而当她回来,却连府都进不去。已经过了润京的宵禁,府里灯笼都熄灭了。她喊着唐管家的名字,喊了红梅,喊了娘和唐奕,最后看着府邸最后一盏灯笼熄掉,而她还在冷风中。
唐泞泞不知是如何被二爷的人捡回去的。她只是一直走一直走,往润京的城门,她想爹爹,却不愿想没有爹爹的唐府。
她的身子骨弱,或许熬不过这个夜,第二天百姓就能发现她悄无声息的尸体……但她怎么能就这样离开……爹爹的死,都怪她,都怪她自己……
唐泞泞想找唐泱泱问个清楚。为何死的是爹,为何?
在被二爷的人带回去前,唐泞泞只是想找到唐泱泱问个真相。
但如今,真相如何又能怎么样?二爷得对,弱肉强食,本该是你死我活。如果没有唐泱泱的出现,爹爹就不会被引走,爹爹也不会死。
她和唐泱泱,本就只能存一个在世。
唐泞泞睡不着,她又坐了起来。外面掌灯宫女的影子倒映在门扇上。
唐泞泞想起了二爷的嘱她托给姑姑的话,让太子远离润京,把太子赶出皇权中心。
太子,或许现在该叫为三皇子。
……原本该是自己的夫君。
但又如何。她又从未见过太子。她连自己的命都差点保不住,他人的生死,与她何关。
唯一与她有关的,现在以后,只有一个。唐泞泞想起了一张坐在轮椅上的,苍白而英俊的脸。
思及此,唐泞泞裹紧了身上的被,闭上了眼。
*
继后决定和二皇子联手。
为表诚意,继后决定帮二皇子将太子赶出润京。
继后能理解二皇子此举用意。
太子现在是整个润京百姓所向。民心所稳,用不了多久,再恢复储君之位简直是易如反掌。
但若是出了润京,一是远离皇权中心,不易复储,二是……太子既然如此急切巩固他的根基民心,那便让他越想得越不可得。
出了润京,那些只闻其名的百姓,谁人能真识太子呵?
继后想清楚了合作一事后,便开始给德化帝吹枕边风。不仅她吹,也让泞泞多加表现。
日复日,再加上德化帝每日从亲卫口中得知的,百姓如何尊崇老三,又是如何私下贬低自己的,更是气不一处出。
终于在夏末月,不顾众臣抗议,下旨给三皇子分了封地——位于北楚最南而相较荒凉之地,闫州。
并令人五日里离开润京,前往封地任命,无诏不得入润京。
*
驶出润京的马车稳当。
齐七正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楚修胤靠于车壁上,行云流水地斟泡着茶。
“殿下!按咱们这马车的速度,不定咱们到闫州还能参加上聚龙节呢。”齐七兴喜道。闫州聚龙节,他只是耳闻,还未真正见识过呢。
靠着车壁的人淡“嗯”了声。
一身绸蓝缎面锦袍,骨节分明而皎白的指,从雕文玉色茶壶柄轻抚上茶盖。
清冽浓宜的茶水,由精琢壶口,缓缓入了茶盅,一时马车内均是茶香热气。
润京。
一身明黄袍的德化帝,背手于宫墙上远眺,面色沉沉地望着城门的方向。
将老三赶去封地的事,宫中还未向润京百姓宣昭。等他们知道,老三早已经在百里之外。此经一去,这一辈老三是回不来润京了。
事至如此,德化帝也只升起过一丝愧,而随着宫墙凛凛烈风,那一丝不安之意也消得烟消云散。
继后寝宫内。
唐泞泞长发披垂,纤手轻抚着封暗信。两面红意染颊。
这是二爷刚让下人传过来给专程给她的,虽只有寥寥几字对她这次服继后赶走太子的赞认之词。
唐泞泞双颊通红,捧着信贴在自己胸口,心口悸动不已。
颜府。
颜世衾背手,如棵竹松孤站在一幅画像前。暗室里灯烛昏暗,望着画像清冷如仙女子的人,眸子沉邃。
“娟儿。” 疲惫的男子出声,声音苍凉,“胤儿,还在恨我……原来都过了十几年了……但楚家不亡,我不会放弃的。”
二皇子府。
仆从兴冲冲跑进。
“二爷,老狐……颜相那边来回复了……”
庭院里,森森槐树下,坐着轮椅的男子面目沉凝,双眉紧皱。
仆从知二爷常在树下思索事情,但这还是他头一次见二爷如此面目肃沉难看。
明明把太子赶出了润京,他们已经是胜了第一步……但二爷怎么分明没有半点悦色呢?
仆从迟疑着走上前,心道着等会要禀报的事一定能让二爷开心。
“二爷。颜相给答复了,愿同咱们联手了。”
拉拢到了继后和颜相,大半个朝廷都是二爷的了。太子还有什么好怕的。仆从沾沾自喜。
然而楚允乾闻言面色依旧无半分好转。楚修胤并不会是任人宰割之辈,如此爽快地离开润京,他到底在谋划什么?
到底还有什么,是他忽略的?
仆从试探地问:“二爷似乎很是忧虑,是因为担心颜相中途倒戈吗?”
楚允乾轻摇了摇头。未应。
颜世衾他并无多少担心。颜世衾站在他这一边,那是迟早的事。毕竟他们是一条船上的,各自都有对方把柄在手。
如此老奸巨猾之人,楚允乾可不担心他会不惜命倒戈他方。
*
闫州。
齐七兴高采烈。竟然能在闫州聚龙节当日正巧赶到闫州,简直是初来瑞幸!
虽然不知道主子为何要选一个这么远的地方做封地。但齐七知道主子自有条理,润京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坐看主子被贬南地的笑话,真是傻。润京上上下下都是皇帝的眼线,哪哪都是束缚,主子不出来,怎么能放开手脚排兵布阵。
而总归,润京现在民心之基,都是向着主子的。主子回去,是迟早的事。
齐七哼哼得意地心道那些背地窝虫,怎么懂主子的大局观。
而后撒腿兴奋地把闫州逛了个遍,吃的尝的,拿了一手。
暗卫长不屑地看着齐七没出息的样子。毕竟是作为殿下自栽的侍卫,这些年都在润京,鲜少能出皇城外。
暗卫长他们走南闯北训练惯了,自然是不理解齐七为一个当地俗节兴奋得夜夜难睡的样子。
丙儿和丁三过几日也会护送着润京府邸的侍妾们过来。
德化帝大概是想将殿下一辈子困守在闫州当个王爷。甚至派了随行护送的亲卫监守。
今日是闫州的聚龙节。
大街巷,热闹非凡。
暗卫长带着下人修缮整理了裕王府。
几个当地的官诚惶诚恐地过来拜见问候。
到了夜晚。更是热闹。
齐七两眼冒光,在府里坐不住地直往外探头。见殿下要外出,生怕他们抢了保护殿下的功劳,蹭得忙跟上,甚至回头跟暗卫长拍了拍胸脯保证有他在,他们就好好留府里吧。
*
街上人流往来。
齐七装扮成厮的模样,一手一根糖葫芦,悠闲地跟殿下身后。目光依旧警惕地环顾四周。
殿下这么累了还要出来考察民情。齐七咬着糖葫芦感慨。
闫州似有习俗。在聚龙节这一日,姑娘有相中心仪之人,可将祭祀所求香包锦囊扔掷于他。
齐七望着自己满怀的香囊,默默将嘴里的糖葫芦籽咽下去。
明明殿下都戴面纱了,为何还有这么多姑娘扔香包!
脸都看不见,你们怎么中意的!
齐七酸酸地想,然后默默回头,看着后头都跟了他们快一路的几个姑娘丫鬟。无奈地再接过殿下递过来的一香囊。
早知道就不买这么多跟糖葫芦了,都腾不出手吃了。
齐七心疼快要化掉的糖葫芦。
*
舞狮舞龙结束。
齐七立马买了个布袋子装那些姑娘家往殿下怀里扔的香包。
满满当当的一兜。
殿下行在前头,齐七总觉得殿下似在寻什么。
有什么好寻的,这里不都是灯笼花包的……
随着一声熟悉干净的轻“唔”声。
齐七看见了一公子模样稍显娇的人撞进了殿下怀里。
不是吧,闫州民风如此开放吗?姑娘家都敢投怀送抱了?!
齐七正想着殿下安危,一上前,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
“唔……抱歉…”唐泱泱走得快了,没想到会和人撞上。唐泱泱一边道歉,一边捂着撞疼的鼻子抬起头。
清风拂过。
齐七看着唐泱泱一瞬间惊讶又喜悦的眸子,知道唐公子一定认出主子了!
原来……怪不得主子会使计让德化帝把他贬封到闫州……原来是唐公子在这里。
齐七也不知道自己激动什么。正想道贺主子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人。
便见主子毫无所应,冷冷淡淡从唐公子身边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