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要出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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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清仪回到府上,第一件事,就是让人问了宁溪可曾回府,又让念髻派人叫留守在百食堂旁边的几个轿夫回来。

    顾裕安想的周到,连宁府的轿夫都撇下了,大概是怀疑这轿夫中有人会通风报信,横生波折。

    得了下人禀告,知道宁溪还未回府,宁清仪很快便联想起,顾裕安离开前貌似跟她提过一两句,为了让她不再被宁溪惦记着,对方似乎给宁溪下了个不轻不重的绊子。而若是对方没有其他心思,便会安然无恙。

    宁清仪笑了笑,恐怕,如今这宁溪在顾裕安心里是脱不开心思深重这个词了。

    将董三娘安置好,宁清仪抬脚就先往宁父书房里走去,这个点,宁父通常会留在家里与几位管事商量事情。

    作为宁府一家之主,她总要去探一探宁父对宁溪是如何疼爱的。

    书房门紧闭着,宁清仪被府里的管家一把拦住,她也不蛮缠,带着身后的念髻规规矩矩站在了外头。

    而这时,一向清高自诩的二姐没有了颐指气使,反而像是落败的公鸡似的,满脸充满落寞与惆怅,眼睛红红的,但仍乖乖巧巧,并没有横冲直撞闯进书屋找老爷评理。

    还真是令人意外,管家脸上微微露出好奇之色。

    宁清仪身上还是先前的裙衫,泛皱的衣襟平整了许多,但是细看仍会觉得微微不妥。

    她当然没有干站着。

    宁清仪收敛了一身委屈的情绪,眼尾一翘,眼神逐渐冷凌。

    她侧眸轻瞥了眼旁边低眉顺眼的尤管家。“尤管家在府里三十多年了吧。”

    “是的,二姐。”尤管家颔首应着。

    这人是宁府的老奴,是宁父的心腹,也一向代表宁父的态度,然而别看这位面上对宁清仪虽然客气,但还是不如对宁溪那般真心实意的敬重。

    宁清仪眼波微转,心思绵密起来,言语直接地打探起宁府外头的生意。

    有些事情是她可以用内宅段去解决的,但外头更大的天地,宁清仪暂时还触摸不到。

    “二姐怎么对这些感兴趣了?”尤管家微微诧异,转而又低下头去,嘴上回答得滴水不漏。

    像是回答了她的问题,但仔细一琢磨就知对方并没有给准确的回应,一听就是敷衍了事但又格外圆滑的模样。

    若是从前,她不定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放过对方。

    现在嘛宁清仪眼明心亮,就这么几番试探交谈,她明白了。

    这尤管家对宁溪的敬重也不是完全看在宁父的面子上,宁溪本人一定也做了什么。

    她对这尤管家的立场已然清晰。

    念髻似乎是瞧着书房里老爷应该没那么快结束交谈,便勤快地收拾出一块石头凳。

    宁清仪看着这一幕,心下满意,念髻这丫鬟好处和坏处都异常明显。

    她懒洋洋地坐在干净的石头凳上,低头有条不紊地翻了翻袖口,拿捏着不缓不急的语调对着尤管家道:“尤管家多想了,不是我感兴趣,今日前来,就是要和爹爹一姐姐在外头做的糊涂事,爹爹居然敢将百食堂放心给她管着,我是百思不得其解,不得多问一问?”

    虽只有两个女儿,但宁父似乎并没有要将家业交给她们管理的意思,他更希望这两个女儿各嫁佳婿,难得,还能特意为宁溪开了酒楼的路子。

    “二姐应该是对大姐有所误会,大姐聪慧过人,处事公道,最重要的是,在生意场上向来清醒,慧眼如炬,怎么会犯糊涂?”

    “所以嘛,我这不是要了解更多一些,免得我误会姐姐了。”她轻笑了一声,眼中明明白白地划过一抹兴味,正正好被对方捕捉到。

    尤管家眉头微动,不明白这二姐究竟是什么意思。

    宁清仪嘴角微微勾起,倏地又换了个思路,不和他继续掰扯宁溪到底是聪慧还是糊涂,而是讲起宁府里稀松平常的琐事。

    然而讲着讲着,又似是不经意间,问起了宁家的买卖,问起了宁家的钱财进项,当然,无一不是尤管家绝对能够知道的事情。

    那尤管家一开始本是只随意举例上几个,而宁清仪偏偏揪着话题问得再深一些,又总是能够拐着弯,将对方再次绕了进去,让尤管家不自觉又吐出好几个,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对方已然汗水湿透了衣衫后背,整个人开始不好了。

    宁清仪见状,适时地停下了话语间的纠缠,她转瞬做出一脸烦躁,毫无耐心的模样。

    “哎这里头的事情可真复杂,真是难懂,你爹爹可真辛苦,居然还要成天动脑想这些事情。”

    “二姐长大了,懂得体恤老爷,老爷听了,一定会很高兴。”尤管家微不可察地吐了一口气,悄悄擦了擦额间的冷汗,仿佛明白了,二姐是一时兴起,才问起宁府的生意铺子事情。

    其实,要二姐是宁府的主子,过问这些本没有什么,就比如宁大姐就经常随意出入宁父的书屋,和宁父商讨生意场上的事情。

    然而在他心里,大姐终究是不同,二姐她这等外头的事情实在不归一个什么都不懂、问些事情都颠三倒四的闺阁女子去管,二姐还是应该看看书,绣绣花,那才是正理。

    宁清仪可不知道尤管事在心里给了她许多“忠告”,她在管家面前向来就不是个“乖巧”的女子,倒不如顺着这“跳脱、难缠”的形象,胡缠着要来她想要的信息,效率更高。

    不过闲聊间,她就探出了点门道。宁父是做茶叶起家,后来陆续加入了丝绸、香料、瓷器等买卖,然而那些都是打闹,宁家最大的生意进项仍旧是丝绸和茶叶,甚至绸缎远销京城,是京城贵人前都能够叫出名号的丝绸制品。

    而那百食堂,也不过是宁溪初出茅庐练要做的酒楼生意。

    宁家在这之前并没有做过类似的生意,也只在县城西边开有一家茶楼,专门提供给有钱有权的贵人们品茶娱乐。

    由此可见,宁家做生意是讲究格调的,因背靠京城的权势,目标明确,向来只在各州府贵族间铺开生意,最次也是同富商往来交易,可不怎么同一般百姓打交道。

    而宁父居然同意了宁溪开一家十分有烟火气的酒楼,这其中的缘由便耐人寻味了。

    宁父从来是不吃亏的性子,单单是一份对大女儿的慈爱之心,也不足以支撑,让他打破一贯的生意脉络,这其中,必定还有什么事情。

    虽然这尤管事在有些事上遮遮掩掩,但对目前的她来已经足够了。

    又过了一会儿,书房的门终于动了。

    房门从里打开,打头的是一个和宁父年纪差不多的老管事,身后跟着几人,陆陆续续从里面走了出来,宁清仪特意觑上几眼,这几个管事瞅着皆是面容油滑,步伐老迈,最年轻的也都已续上须。

    宁清仪将此事暗暗记在了心里,接着便走了上前,她脊背挺着直直的,下巴微收,侧身行了个问候礼,算是问好。

    这几个管事几乎没有一个认识这位宁家二姐,但大家伙都是做生意的,眼色就是不一般,只隐晦地快速打量了眼宁清仪的衣着打扮,便上道地叫起“二姐安好”。

    宁清仪嘴角稍稍勾起,微一颔首,算是回应。

    然而她这么轻描淡写的回应,让其中的两位老管事有些不满,他们已经皱起眉头。

    一比较宁大姐对他们的客气,这宁二姐着实高傲了些。

    而宁清仪目不斜视,似乎对这两位管事的不满不以为意。脸一转,便错身往书房走去,这般目中无人的态度让那两位老管事脸上不好看,便相互间了几句“传闻二姐骄纵”“谣言果然是有些根据的”之类的话。

    尤管家在旁看着那两位越越兴致高涨的两个老家伙,脸上也露出冷色。

    虽二姐脸冷了些,但大抵的规矩是没有错的,难不成非要舔着脸,对着他们这些老家伙笑容满面才算有规矩吗?!

    等等,笑容满面

    尤管家不由自主想起了大姐,比起此刻对着这几个管事冷淡着张脸,时刻端着姐规矩的二姐,大姐的确是平易近人,一直笑容满满,温和至极。

    尤管家心下一紧,不知怎么的,看着眼前这两个对着二姐轻声不满起来的,浑然忘记本质是“仆人”身份的管事们,他心里十分不得劲,或许他该提醒下大姐,有时候不必太过“平易近人”,免得有些人猖狂起来,连雇佣他们的主人家都可随意指责了。

    宁清仪将念髻留在书房外头,她自个儿进了屋。

    那头尤管家忙不迭引那群老管事出门的时候,念髻正守候在书房门口,她早就充当着姐的第二双眼睛,耳朵尖尖的,几步远外,将那两个看着脸色不好的老管事长的什么样记得清清楚楚,还有他们对姐的碎碎叨叨也都给记在了心里,她暗地里哼哼几声,准备回去后立马给姐上一。

    宁清仪可不知道这念髻这番尽职尽责,她是全然不管屋外那群人拿什么眼神看她的,她一个女子,难不成只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就能笼络住那群人的?话本子中那些倾城一笑,便可让仇人顷刻间放下无数仇恨,让敌人转瞬更改立场的故事,也就脑袋里遐想一番,可不能当真。

    宁清仪心里门清。

    先前看过宁溪对酒楼里那岑管事的态度,她便举一反三,明白了。

    这宁溪有时候态度或许太过温和如春。

    若是遇上岑管事、尤管家这般忠心耿耿之辈,那当然能够让他们更加衷心与感动,而若是碰上一群自负且自傲的人,只会慢慢养大那些人的胃口,甚至是让对方觉得你的好态度是理所应当的。

    当然,依照宁溪的心,对方或许还是故意这么做的,筛选出那群“不够衷心”的人,推动那群人自取灭亡,但是如今,宁清仪可不会轻轻松松地让她过关。

    “爹,你在干嘛?”宁清仪一进屋就看到宁父拿着一张精致的薄纸在反复琢磨。等她靠近,才慢吞吞地将它压在了一叠书册下面,宁清仪只匆匆瞥到上面有着“皇商”二字。

    “没什么,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宁父都开始明着打哈哈糊弄她这个女儿了。“今日你怎么兴起来为父这里?”

    宁清仪笑了笑,她也没在薄纸的话题上打转,这会儿来找宁父可是要先下为强的。

    宁清仪目光幽幽,直直盯着宁父,明明白白地来找宁父撑腰:“爹,你要为我做主啊,姐姐她要害我呀?!”接着,她就将在百食堂的发生事情从头到尾了个清楚。

    她咬着唇角,到恐惧处,瞳孔不自觉缩起,又像是不想回忆般,双拳紧紧握住。

    了她本是好奇去看一看宁溪新开张的百食堂,却无端遭遇一场无妄之灾,当时才后知后觉,明白了或许这是宁溪的一场局。

    她言辞处理无师自通,很有章法。将当时的应对自如潦草揭过,又成是误打误撞运气好,当时的拖延时间则是成了慌张失措不成章法,好在对方脑子不太好,让她一一躲过。

    宁父摸了摸肚子,思量着道:“按你所,安安不是最后带人上去救你了?好在你没有出事,安安肯定会内心不安,阿宜,你也是临时起意去的酒楼,你姐姐难不成有这么厉害,这么快就布好了局?就让你你不要想太多,安安不会那样做,一切都是巧合和意外。”

    宁清仪是骄纵冲动,但也不是真正的无脑之辈,她就这么逼着宁父问:

    “爹就没有想过,姐姐带那么多人上来作甚?她明明只要带上酒楼里的自己人,就可对付得了那周孝东了。何况,爹爹不是向来夸赞姐姐聪慧敏,变过人吗?如今这么多巧合,爹爹扪心自问,你信这些都会是巧合吗?”

    宁清仪去百食堂的确是临时起意,但其中不是没有可操作的空间。

    若那周孝东来了百食堂是巧合,将药下在果酒里,她喝了果酒是巧合,宁溪吃到一半,酒还没喝进去就被人叫走是巧合,那刘爷正好来了百食堂是巧合,那众多食客中有那么多好事之人也是巧合。

    或许其中真的有一些巧合,但是巧合太多,就成了一场精心策划的局。只要宁父带人去查上一查,真相就会浮出水面,毕竟,百食堂里也有不少宁父的人。

    可惜宁父站在了宁溪那一边:

    “你姐姐定是心急,没有想得那么周到,不是故意要害你名声,若是她真的故意,不去救你不是更好。”

    “爹!”宁清仪垂下了眼角,那生性清淡的眉眼似乎没了任何光彩。这假设成立的结果只要一想,就能让她脸惨白。

    “好了,阿宜,爹知道你今日吃苦了,爹待会儿一定会好好一你姐姐,是她没有照顾好你。”

    “哼,爹爹就是心疼大女儿,不心疼女儿,婚嫁之事是如此,如今女儿都快要被人害死了,您还一直向着姐姐呢?”宁父看着女儿嘴上虽然得难听,但眼神格外楚楚可怜的模样,神情一顿。

    宁清仪的话得有些娇蛮难缠,若是放在平常,宁父定会怒气冲冲,立刻让宁清仪住嘴,不要胡搅蛮缠,可如今,不知是不是有些心虚,便放任了宁清仪的顺势提出的几个要求,同时也安抚了她一番。

    为了宁家和和美美的气氛,宁父为宁溪解释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了此事不要告诉宁母,免得宁母多思多虑,并承诺百食堂那件事情的后续做爹的一定会处理好。

    宁清仪心中不由乐开了花,她仔仔细细端详着宁父的神色,终于让她发现了可笑之处。

    宁母她是一定会告诉的,至于宁父这边,她当然继续“天真”地相信宁父所言,想都没想地点头应承了。

    脸上露出的浅浅笑意,仿佛是对宁父安抚的得意与满足。

    宁清仪心想,她如今脸上可谓是真心实意的笑,只不过是觉得事情越想越可笑。

    就算宁溪迟迟未归,没有讲明此事她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如何,是好是坏,宁父也是想都不想的站在了宁溪那一头。

    或许,这一场景,在话本里,是要读者拍交好,觉得这爹爹宠女的形象真是太可爱了,然而她心中止不住冷笑。

    她的眼睛多利啊。

    宁父越是这般毫无缘由地信任爱护,越是令她相信,宁父是有私心的。

    宁父是什么人?一介商贾。

    从的尺早县,去到京城,能够与京城世家联姻,即使娶的是庶女,也不能否认,宁父的心思深沉,段也不一般,背靠权势占下百州府的头号商贾的名义,别看他们宁家现在蜗居在尺早县,宁家的势头可是向来很强盛。

    这样的人,心眼明亮的很,若是真的疼爱宁溪,当然懂得如何教养好一位女儿,绝不会没有另一当事人在场的情况下,就不管不顾地站在了宁溪的立场上。

    如今看来,就是有利益驱使,才让他断然不会轻易违背宠爱大女儿这个立场。

    宁清仪心里明白,宁溪或许从一开始没想过算计她,是她自己兴起,去了百食堂,走进了这个坑里,可宁溪冷眼旁观,还火上浇油这件事毋庸置疑。

    就按常理推断,她可不信,按照宁溪的聪慧,可是有更妥帖的方法处理当时的事情,可她偏偏用了最差的方法。

    这么做的目的,她稍一思索,便明白。对方想将那些好事的外人都引到雅间那处,是想彻底将那纠缠她已久的周孝东定罪,摆脱那个浪荡淫棍的纠缠。

    可千不该万不该,将她变为戏中人。

    宁清仪蹙了蹙眉,就算提起女子清誉,宁父刚刚也不以为然,宁溪可谓是与其一脉相承,或者,这其中,还没严重到连累“宁家”这一层面的名声。

    在尺早县,大家还没像京城、州府里的人那么重视女子的名誉,而且乡野乡间,大多也知道那周孝东的恶名,就算她和周孝东同处一屋,众人也会唾弃周孝东的恶霸之名,对她会同情居多,宁溪在旁边再多些自责与痛惜的话,一个“善良”姐姐和一个“可怜”妹妹的名声就都有了。

    这样一来,宁溪并没有让宁家的名声有污,故此,宁父也就轻轻松松按下了她的委屈。

    但是凭什么,宁溪是那个善良姐姐,而她就是可怜的弃子妹妹,难不成,就因为她在宁父眼中一无是处?

    那若是宁溪一无是处呢?

    宁清仪心中掠过千种念头,而现实中,也不过是一瞬间的光景。

    她的心境早已是淡然无波,然而脸上却突然羞涩地抿嘴笑了起来。

    她从来是想定了,就开始去做。

    宁清仪嫣然含笑间便为自己加重分量:“其实,我初初也是相信姐姐,只不过阿宜怕极了爹爹,你是不知道当时若不是有顾三郎及时出现,救了我去,我可能还要和那周公子有的周旋呢。”

    “哦?阿宜,那顾三郎怎么会在场?”宁父眼皮微跳,他刚刚可只听到一个董三娘外人在场。

    宁清仪本没想提及顾裕安,但如今想想,或许顾裕安的存在,能够让宁父有些顾忌。

    “我也不知,他果然是心好,还救了我。只不过我看那顾三郎还真的是强撑脸面,一个农家子,身上估计没什么银两,还进了一个上等雅间,似乎是虚荣之人。前些日子来我们府上还想与我们宁府定亲,定是贪图我们宁府的家财了,毕竟,谁都知晓,爹爹也只有我和姐姐两个女儿,成了我们宁府的翁婿,还能缺钱不成?”宁清仪嘴上故意着顾三郎的缺点,着一连串的所谓证据,但是只要仔细一想,都是站不住脚的推论。

    “你这又胡了,若真是如此,善心之人怎么贪财?何况对方还推拒了亲事,可见他不为钱财而来。”

    “嗯?或许?”

    虽然她一贯希望未来夫君是位“白脸”佳公子,但是也不能否认,除了黑了一些,对方五官气质皆不同凡响。

    宁父肉眼可见地深思起来。

    宁清仪见状当即笑了笑,她就是要宁父好好查一下顾裕安。

    她现在回想,宁父听到顾裕安的回绝,便很快熄灭了念头,他的颜面也阻止他继续上杆子送女儿,但若是顾裕安不仅是一个会读书、天赋高的读书人,对方本事大的,将来定会有大前程的话,宁父还是很舍得下自己的面子。

    她现在没有人,不妨找着借口让宁父帮她查了查顾裕安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让宁母大叫绝不嫁女的贫穷农家子?不,对方能够帮她脱身,又在宁溪自家的地盘酒楼里使绊子,那可是——

    人脉、钱财似乎都不缺啊。

    最后,宁清仪要走的时候,宁父眼中含着愧疚要比提起顾裕安之前更加浓厚,他对着宁清仪的补偿,更是加大了一倍,大一挥,叫人给她院子里送去了金银珠宝、首饰华服等等。

    宁清仪眼眉顿时流转开真实的喜悦之色。

    这就是她这个清冷孤傲的性子不被人喜欢的又一原因了。

    听过,一个日常清冷之人会喜欢金银珠宝这些俗物吗?

    偏偏她从看见金子银子诸如此类亮晶晶的东西便会怦然心动。

    又要夫婿陪她玩风花雪月,又要夫婿家产丰厚,让她的怪癖满足,难怪不少人她心比天高。

    这典型世人唾弃的女子贪财又无德的形象啊,注定命比纸薄?

    宁溪黄昏时才施施然回到府中,然而一进门,就被管家叫到正厅,是老爷和夫人寻她有事。

    她满脸疲惫,在外折腾了一天,回到家似乎还不得清静。

    即便如此,宁溪仍不忘弯起温和的笑眼,对着管家口称“尤叔”问了个好,又言语担忧地关心起尤管家的腰伤,她的眉梢微微露出和煦的喜色,一脸开心地起她近日在外寻到了一副治腰伤的上好药方,等关心完尤管家后,才似是突然想起般,问道宁父宁母寻她什么事情。

    尤管事内心格外熨帖,再对比二姐一贯有些高高在上的作风,大姐实在亲近下人,令人心生许多好感。

    他立马声又快速地将正厅里的局面了遍。“夫人似乎十分生气,是二姐若出了事,一定让大姐您也不好过。”

    “原来是白日的事情啊”

    宁溪心中有数,她的笑容霎时间变得异常苦涩,将白天的事情略微讲了下,当然是了自己的无奈与尽力,她哪知道那周孝东会在果酒里下了那毒,宁溪叹了口气继续道:“是我的错,我急急忙忙地去救人,叫了许多帮,竟让阿宜误会我要伙同外人害她呀。”

    尤管家脚步一顿,皱了皱眉,犹疑地道:“大姐是,二姐差点被人”

    宁溪这会儿是真的愣住了,她刚刚可以为宁清仪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了,可这会儿一见尤管家的神色,貌似宁清仪竟是什么都没有吗?

    她一向追求完美,这件事不该在她嘴上漏了风。

    宁溪这般想着,立马着话描补了几句,当然,尤管家从来不是糊涂人,她只能噙着笑,端着为人着想的为难面容,让对方千万要将事情瞒下来。

    她心里逐渐别扭起来,对着尤管家又了几句好话,才让对方保证了再保证,此事绝不会告诉老爷,更不会告诉任何外人,是宁溪漏了嘴。

    宁溪笑容微微僵硬,她心中不由有些恍惚,但很快就调节好自己的心态。

    举止重新从容起来,让自己停止胡思乱想,并且不断反思。

    她刚刚真是自作聪明,本是同往常一样顺势想取得尤管事的同情,让对方知晓她的无辜,却没想到,又出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今日真是事事不顺。

    在百食堂遇上宁清仪,她转念一想便有了一箭双雕之计。宁清仪在家中气焰嚣张,虽打闹,也着实烦人,这次本以为能够让宁清仪受些苦头,替她引蛇出洞,又能解决掉纠缠她已久的周孝东。可是最后却出乎意料,让宁清仪逃脱,反而让她在场得了反噬,重新受到牵制。未免名声连累,宁溪便一直处理安排完一系列后续,现如今才归。

    而回到家中,宁清仪这会儿居然聪明起来了,竟没有大大咧咧将此事四处哭闹告知吗?

    宁父最在意的就是名声,这个不清不楚的事情,连宁清仪都没有不能往外,若是让宁父知道反而是她管不住嘴,那她可是会叫宁父失望的

    她看着尤管事收回了脸上的笑意,似乎是不满她的不信任,宁溪脸上的苦笑不由更加真切了起来。

    一日之内经历了那么多变数,她不免失了一两分寸,用力过猛。

    宁溪不由惊觉,她费尽心思,又是打听腰伤,又是寻药,平日对尤管家的交好所废的所有心血,似乎都有打了半折的迹象。

    很快,宁溪就跟着尤管家进了正厅,对方引她过来后,就乖觉地自行退下了。

    此时宁父和宁母坐在正厅上首左右,宁清仪则坐在左侧的椅子上,整个正厅只有他们四人,并没有任何下人候着。

    宁溪她低下头不自觉咬起后槽牙,倒不是紧张,而是这种好似审问犯人的氛围,真是令人难堪。

    宁父还能对着她安抚得笑一笑,而宁母则是完全冷下了脸。

    “倒霉催的东西,你是不是要连累得你妹妹清白尽失才痛快。”宁母一看见宁溪就开始数落起来。

    “母亲,我没有”宁溪倔强着一张脸,虽然委屈哭噎着但又能条理清晰地将白日的事情讲了一遍,话语间,她只是一个发现果酒被下药就立即想法子去救妹妹的勇猛姐姐。

    而其中或许有耽误时间,但那也不过是她资历,不够当立断罢了。

    然而,她这会儿也注意正厅里没有其他下人在,她的坚忍与善心,她的周全与尽力,好似没有人能够为她定论。

    宁父在宁母面前,不怎么吭声,宁溪不由看了他一眼,不管如何,如今能够将她的可怜看在眼里的,也就只有宁父了。

    宁父好似受不住她的眼神,转头对着宁清仪开口了:“阿宜,我刚刚不是和你解释过了,我瞧你不是也认同为父的法,怎么还是不依不饶?你这性子还是没变,本以为你近些日子学乖了。”

    语气中微微带了谴责,似乎是要逼宁清仪去劝宁母。

    宁母当然也听出来了,她眉心一紧:“行了,我的阿宜向来与我亲近,她身上衣着如此不对劲,我还能看不出来吗?”

    “是我逼问得阿宜,这会儿,阿宜已经是被吓的可怜了,你居然还这样她?!!”

    宁父不得不顺着宁母的话看向女儿,他先前在书房没仔细看,这被点醒后,还真的在女儿的身上发现一两分不对劲,女儿向来注重外貌衣衫,每日的衣衫都是专人早早起来用火斗熨平,而如今在她的腰际与衣襟处都能看出用腕勉强压平的迹象,与火斗熨平后比较,有心人都能看的出来。

    宁父面容一僵,但很快为自己作为男子的粗心大意辩解了起来,又,阿宜受苦了,但是也不能冤枉安安。

    宁母护着宁清仪,宁父为宁溪了几句话,但很显然,宁父对事实的真相并不深究,只想息事宁人。

    揪着这空档,宁溪也趁再为自己辩解。

    她言语婉转,又自己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怎么也不可能是她布局,她布局难不成就是为了让自己丢脸吗?

    宁母可不是那么轻易能够被通的,她拍了拍宁清仪的,一边心疼地安抚她,一边对着宁溪继续冷笑教训。

    很快就形成鲜明的对比,宁溪口若悬河,句句仿佛在理,而宁母以长辈身份压人,认定了宁溪的别有用心。

    这一场面,过去也经常出现,不免让宁父眉头越皱越深,他脸上神色不明,终是觉得宁母和阿宜越发无理取闹,抬就让这场闹剧就此停止。

    宁清仪眉头一挑。

    她看了看话间就跪在地上的宁溪,对方似乎开始巧言令色起来,最后那番逻辑真是硬撑的逻辑,然而便是这般,也足够了。

    她“嘴笨”,宁母脑子还未转过弯,就被宁父这么拍案一镇,仿佛要就此了事一般。

    就在这时——

    宁清仪盈盈起身,随往旁边,“咚”地一下放下茶碗。

    她抬着上翘的眼眸,露出微微不屑的神色,仿佛也是要放下此事般,陡然对着宁父提起,时间不早,就要用晚膳了,不如宁父先见一见董三娘,对方可是“救”了她,为她解了毒,避免了更多难堪。

    宁父还未什么,宁母便抢先一步,迫不及待地颔首同意了。

    她对这位帮了她女儿的董娘子十分感激。

    而董三娘来了正厅后,宁母仍是第一个上前热情地接待了一番,又听董三娘无家可去,立马承诺对方可将宁府当做自己的家。

    这就是要让董三娘留在宁府的意思了。

    董三娘越过宁母的肩膀看向对她眨了眨眼的宁清仪,她瞬间明白了,这宁二姐的心思。

    反应很快的,董三娘大大方方接受了这“救命恩人”的名头。

    宁清仪在旁淡淡一笑,再瞥了一眼身侧,见宁溪已然被冷落了好一会儿,才对着她不咸不淡地道:“算了,我原谅姐姐了,姐姐以后有什么计划,可以先与我道,你这样突然行事,可吓死我嘞。”

    反正她这会儿怎么也得看在宁父的“面子”上,个放过的话,那她倒不如原谅了宁溪,无意间也将这件事定了性,这是她宁溪对不住她,才会求她原谅。

    一切如了她的意,但是宁溪心里却一个咯噔。

    她抬眸悄无声息地看了看宁清仪旁边站着的那个陌生妇人,对方对着宁清仪暗地里戳了戳胳膊,似乎是在刻意提醒着宁清仪,而见她看了过来,那妇人十分敏锐,目光直直透了过来,眼神带着深邃的含义,但还偏偏,颇为和善地对着她点点头。

    原来军师是这一位呀。

    宁溪顷刻间就捋顺了所有事。

    她向来了解这个妹妹,平日里话带刺,让人一听就是她无理取闹,但是刚刚,在众人面前这般,一点都不是对方的风格。

    宁溪往前走了一步,刚想反驳宁清仪的言论,就看到宁父给她做了个势,暗暗对她摇头。

    宁溪明白了,这是宁父在警告她。

    此时好不容易熄灭了宁母的火气,若她再一味争辩,免不了又是一番纷争,而宁父近日,一直由着宁母的性子,想起她先前和宁父商量的事情,她知道,是宁父最近要需要京城宋家的势力,绝不可让宁母心中有怨。

    用膳时,宁溪看着一家欢乐的场景,她虽然笑着看似融入,但是她内心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擦边人,一个格格不入的人。

    宁溪看着宁母对那位董三娘的热情,眼眸微沉,宁清仪和宁母向来是直来直往之人,看来,这个董三娘不可觑,连最不知变通的妹妹有了她的,竟然有了难对付的形势。

    用完膳后,正厅的热闹倏地落下序幕,也不知道那董三娘在宁母的耳旁了什么,最后宁母寻了个护妹不利的缘由,将她禁足在院子里。

    宁溪立马垂下了脑袋,浑身透出可怜隐忍的气息。

    正厅之中,宁母和她那刁钻的妹妹抱作一团,宁父高高挂起,似乎不管闲事,唯有触及他的利益,才会迈出步子,护她一下。

    呵——

    宁溪心中冷笑,是她软弱了,不该因为亲情而处处顾忌,她这会儿异常冷静了下来。

    她的的确确没有要害宁清仪的意思,是宁清仪倒霉,撞进了周公子的陷阱,她为了防止周孝东逃脱制裁,仅仅是耽误了那么一些时间而已,她算的很清楚,宁清仪根本不会出事,而实际上,对方不仅没有出事,还连累要去救她的自己被众人当众嗤笑了一番,若不是她镇定,将众人的视线重新归到周孝东身上,她怎么还能全须全尾地脱身。

    宁溪看了看宁父,心掐得簌簌出血,她告诉自己,会永远记住今天这个教训,再也不会下留情。

    而她,也只能依靠自己!

    三日过去。

    外头传来的谣言,竟然只有周孝东浪荡到去百食堂里胡来,在厨房的果酒里偷偷下药,只为和他的厮情人们度过一个难忘时刻,却差点害到别人身上去。

    这传言越演越烈,又分出好几个本,然而无论哪个本都没有牵扯到宁府头上。

    宁溪在府里禁足,但仍旧可以用着宁父给她的人,这流言每个本她都了解得清清楚楚。在这桩风流韵事里,她还听到周孝东已经被关押在牢,等候听问。

    这是刘爷当时的承诺,宁溪并不意外。

    真正意外的反而是那些流言,宁溪当场便压下了她的身份,但是为了加重周孝东的罪名,她还特意传出,当时在场有另外一位女子,但是侥幸逃脱,但是这言论很快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宁溪怀疑过宁清仪,但是下人们的耳朵灵敏,早就为她传来消息,这几日,对方一直关在院子内学习刺绣,连被娇气地扎了好几针心生放弃之意,这点微末事都打听地清清楚楚,更何况是宁清仪派人洗清流言这一大动作了,这明对方根本就没有做这件事情,不定蠢得连去打听这件事后续的心思都没生出来。

    宁溪在屋子里一个人想来想去,终于想起了宁父和她提过一嘴,是顾裕安救出了宁清仪。宁父甚至因此,去查了顾裕安的事情,而十分顺利的,他们查到了,原来那顾裕安,本事极大,甚至颇有人脉,将来成就必定不。

    想着那顾裕安本是宁清仪该订下的未婚夫宁溪不由低头看起中的纸张,愣愣不语,这上面写着一位女子的生平。

    就一个丫鬟?表哥就可以轻易放弃他的承诺吗?

    而若是她那好妹妹没有自以为是,推掉这门亲事,恐怕现如今对方的运气要比她好上许多,毕竟表哥他实在是不如那位顾三郎啊

    宁溪不自觉眯了眯眼,紧接着便一脸冷漠地盯着中的薄纸被火舌慢慢吞噬,滚烫的灰烬飘了起来,遮住了她的视线。

    原来,她竟是从没看清过表哥这个人。

    “姐,念冬错了,没想到表少爷竟然是这样的人,念冬以后再也不会撮合姐和表少爷了。”念冬看起来有些颓然,十分心疼大姐遇上了这样的事情。

    “嗯。”宁溪扬了扬,将灰烬散开。

    她从来不会回头看被自己丢掉的东西,毕竟能够被她丢掉的,都是她难以忍受、极其肮脏的东西。

    宁溪反而想起,那日在书屋的匆匆一瞥。

    顾三郎,虽比不得孟少华容貌如玉,但似乎越想越是有一股吸引人的,如松柏般干净的气质。

    宁溪脸上不由露出感兴趣的笑意,如今想来,她似乎记得很清楚,那天,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都彬彬有礼,不输任何世家子弟。

    而她之所以能够记得那么清楚,宁溪只觉得,或许,这是他们之间的缘分罢。

    作为最了解宁父的宁溪,她很明白,宁父一旦知道顾裕安的价值,便为费尽心思让他成为自己的乘龙快婿。

    而她便是最适合的那一个女儿,不是吗?

    宁清仪根本拴不住那样一个有本事的男子。

    她温婉贤惠,定能妥帖处理好家宅之事,而让顾裕安在外放心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