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要出阁
宁清仪深知,此刻表现得狼狈,只会让人心生短暂的怜悯,而狼狈后的倔强,才更触动人心,令人难忘。
顾裕安出门不过一会儿,上来时,带了一个素衣妇人,他人脚步矜持有礼地停在了屏风外,让那妇人进来照顾她。
宁清仪拧着秀眉,面上端着不敢乱动,似是对陌生人的靠近害怕却仍强撑面子。而那素衣妇人倒是平和至极,见着她的异样眉头连动都没有动。
对方眉目颇为温和慈善,应是之前被特意交代过,在她身上不知哪个部位穴道上按了几下,她的头脑登时清明了一瞬。
那妇人声音有些低沉暗哑,一边为她缓解药力,一边还像哄孩子一样哄起她来,“姑娘尽可放心,三郎已叫人立即请了大夫来。”
身上被按得有些疼,宁清仪不由哼哼着出声,但很快便咬着下唇忍住了。
她内心清明得很,这位素衣妇人显然是顾裕安叫来为她缓解毒性的,依她现在头脑清醒的程度,估摸着,毒性已然消去了大半,只余脸上还有些滚烫。
本以为是顾忌着她女子身份,才请来位妇人,免得他们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让身中药物的她难以安心,而现在来看,这个妇人可不简单?
似乎是看出了宁清仪的困惑,那妇人爽朗一笑,自称董三娘,早年学过些医术,与顾三郎意外结识,并得他相帮,度过了一个大难关,从此之后,为报恩便一直为顾三郎做事。
宁清仪身上舒爽了些,再听这董三娘刻意提起的某些经历,嘴微微张开,脸上纯然是对董娘子的惊讶与敬佩之意。
董三娘上一顿,脸上温和的表情也微微停滞了片刻。
倒不是对宁清仪不知事的不满或轻视,而是她心中突然对这宁二姐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
明明是想告诉对方,自己是顾三郎的人,嘴巴严实不必担忧此事外传。但宁二姐可真是矛盾,明明端着姐作态娇气怕出糗,但也好似很是“不拘节”,这一瞬间根本没把她当作外人似的,根本没想到这一重。
本也是故意告诉宁二姐顾三郎对她董三娘有恩的事情,话语间也隐晦地提了不少顾三郎的本事与能力,若是一般女子恐怕早就听出了她的未尽之语,思考起是否要抓住顾三郎这佳婿。
结果,到头来,这姑娘竟是对她更关注三分,眼中的好奇多得都快溢出来了。
她这半生经历过多少世事,尤其明白这世间对女子有多么苛刻,这姑娘刚刚经历对她来十分可怕的事情,大概是前十几年来从未感受过的可怕,但难得此人心大如斗,她看得出宁二姐是一贯的天真知乐,人人都传宁二姐鼻孔朝天不知所谓,却很少有人能看出其的稚子之心难得可贵。
瞅着这姑娘似的不谙世事的眼神,应该是全然没听出她话里的深意。
董三娘心里颇有些好笑,她脸上温和笑着,继续安抚好这位娇姐。
她可早就知道,这宁二姐是和三郎曾经要成为未婚夫妻的女子。
后来虽听顾三郎,和宁家的婚事纯属子虚乌有,乃是人云亦云,但她心中可是持保留意见。
这会儿宁二姐出事,她这不,就被三郎匆匆叫来了。
别看现在三郎的表情确实坦然又镇定,像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她可知道,顾三郎不是谁的忙都会帮,起码现在,他对宁二姐的感官应该是非常不错的。
当然,这宁二姐的性子,虽不是董三娘喜欢的精干类型,但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让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
这么聊了一会子,董三娘很快就摸透了宁二姐的性子,对方也没多少防备的心思,甚至是有些盲目信任自己不会遇到坏人似的,尽情在自个儿面前流露出天真不伪的一面,又或多或少,因为天真这个初印象,宁二姐在她眼中,那些不同俗物的清高和性格骄纵也有了其他解释,比如嫉恶如仇,比如性子直白。
宁清仪笑得眉眼微弯。
有时候,初印象可是很重要的,她长年在宁府里生活,宁府里的人早就刻板化了她的形象与脾气,即使她开始拿捏脾气,有了点和善面目,他们只会觉得自己是喜怒无常,故意去学亲姐的“仁善”,生怕哪天她耐心告罄,立马恢复嚣张跋扈的真面孔。
这样一来,做事情不免就有些事倍功半的意思,宁清仪可从不做这中亏本的买卖,更何况得了那些下人的夸赞又如何?
那些人大多是些墙头草,宁溪势强她弱,便将宁溪捧得高高的,意图获得些好处。
世间之人,无非都是趋利避害的,她只要让自己变得比宁溪更有价值,那些嚼舌根的下人自个儿就能乖乖闭上嘴了。
宁清仪虽然故作骄纵,但却十分有分寸,没有无理蛮缠,而是尽可能展露自己的天真。
像董三娘这中人,一看就不是会被外面流言所困扰的人,她会更相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而她在外面的名声越差,其中的反差会让董三娘心中泛起更多怜惜而已。
她看董三娘拍了拍她的,脸上神情变化不大,但宁清仪仍能感受到对方的态度不再是中规中矩的温和,眼神中果然多了一道亲切的意味。
顾裕安派人去请的大夫迟迟未到,反而是隔壁突然喧闹了起来,宁清仪似乎想起了什么,反应过来,激动地要起身,却被董三娘轻柔地按回被窝里:“宁姑娘,你就放心好了,三郎定是都安排好了。”
宁清仪顺从地躺下。
她心思转得极快,就且看看着顾三郎是不是真的像董三娘讲得这般“都安排好了”。
董三娘笑了笑,看着对方骄矜但意外柔顺的模样,她有些明白为什么顾三郎会对着宁二姐有些不同了。
宁清仪竖起耳朵,却听隔壁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什么都听不真切。
宁溪来得匆匆,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忧愁,似乎是担心极了,她的身侧跟着一位身材高大威武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腰际挂着一把大刀,他用牢牢扶着刀柄,眼神锐利,脚步轻而快,一看就是经年习武之人。
“二,确定是只有二楼那个雅间了吗?”
“回东家,这特质果酒我们今儿只给了三个贵宾,这雅间的姑娘的的确确是最后一位叫了这果酒的。”
“我宁东家,您可别再磨蹭了,这刘捕快都来了,周孝东那恶人居然在我们的果酒中下药,简直十恶不赦啊,我们都是您的人证,您就别怕周家县令官找你麻烦,这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您还是快快上去,万一让那姑娘家被毒害了可就晚了!”有热心肠的食客不由分,话语催着她上去。
和那些急急哄哄的食客不同,刘捕快则观察更细致一些,觉得这位宁东家似乎有什么顾忌。
然而这宁东家欲言又止了半天,刘捕快和一干人等都到了雅间门口了。
“宁东家,这声音”刘捕快停在房门几步远处,他蓦地开口,声音粗而敞亮。
却有食客实在迫不及待了,硬是跟着人流冲到了前面,碰的一声推开了门,屋里头乱糟糟,瞬间,那些淫言秽语就传入了他们的耳朵。
这群浩浩荡荡来的雅间人当中,唯有宁溪和身边的侍女念冬是女子,宁溪也没想到这周孝东荤素不忌,居然和一堆男子在这雅间门口的地上就开始上演了春宫图。
没有宁清仪的身影?
“啊啊啊——”念冬虽不经事大喊大叫起来,但还念着自己的衷心,连忙背过身,用身体遮住了自家姐。
宁溪苍白着脸也快速转身,心中暗道不好,这一场景并不在她的算计之内。
看着四周人们突然看过来的眼神,个个仿佛都有些意味深长。
再怎么样,宁溪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这大庭广众之下,也有不少人看出她女扮男装,纷纷猜测起她的身份,而知道这百食堂与那宁家渊源的则纷纷摇摇头,对宁溪的身份心知肚明。
宁溪的双猛地紧握住,她勉强支撑着,不断告诉自己,事情已然如此,她若是此刻再露怯,只会让他人看了笑话。
宁溪一边深恨那个幕后捣乱她计划的人,一边狠狠地闭眼,让自己调整心态,她可不是养在闺阁不见外面世道的弱女子,她心中自有沟壑。
比起沾上些许坏事的宁溪,宁清仪此刻则惬意得多。
虽不知宁溪的全盘计划是什么,但到底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宁清仪不由瞥了瞥屏风上的身影。
也不知这顾裕安是哪里来的段,竟让宁溪到现在还没找到她。
她无聊地掰起指,等外面闹哄哄的声音慢慢安静下来,而大夫也姗姗来迟,为宁清仪开了一副清心的汤药。
还好这周孝东似乎很是惜命,助兴药物都是助兴效果好,但是并不伤身,宁清仪喝下汤药后很快就重新抖擞起精神。
董三娘下去送大夫时,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们二人,宁清仪觉得身上毒性已解,便提出想要回宁府了,两人独处时,总有股不自在的意味。然而此时,顾裕安却突兀地提了一句:“宁大姐带了一位刘捕快,身后跟着许多人进了隔壁的雅间。”
“哦。”宁清仪蹙了蹙眉,似乎很不想听到这些,但是顾裕安偏偏还在强调:“看宁大姐的样子,似乎是早有安排。”
“先是‘意外’发现在酒楼厨房有人往果酒里掺了毒,再找到了在这吃酒的刘捕快,二带头,去往今日点菜点到果酒的几个食客处,很快几个人便成了一群人,最后来到了你的雅间”
“嗯。”宁清仪双目怔怔,她颇有些不自在,好似还没从刚才和顾裕安二人独处的羞耻中回过神来,她整个人背对着顾裕安,背影都充满着迷茫。
顾裕安皱了皱眉,似乎是怕宁清仪还不懂般,提醒:“听上头来了个巡抚,身边有个心腹捕快,就姓刘,人称刘爷。我瞧你那姐姐很有些段,不仅打听了刘爷在场,跟在后面的,还有不少有名望之人。”
“你这什么意思,你的是姐姐算计我?可她惯来是温和善良的一个人啊”
“你罢了,我送你回府罢。”顾裕安背着,他看着宁清仪颤抖着唇,眼神里透着满满的不可置信,后背紧绷,充满了戒备,似乎是唯恐他再出什么惊人之语。
他停下了劝她防备的话,顾裕安心中不由一动,仿佛又听到了清泉泠泠的清澈响音。他心想,对某些人而言,似乎整个生命里除了纯白便还是纯白,连一点灰色都不能容纳。
这样很好。
顾裕安盯了她半响,眸光也不自觉变得柔和温润。
宁清仪整理完衣衫后,就见念髻推开了门,含着包愧疚满满的泪水跑到了她面前,一直喊着自己该死,没能保护好姐,接着又惊恐地盯着姐身上微皱的衣襟,再转头看向顾三郎,视线转来转去,脸上的愧疚和慌张也越来越夸张了起来。
丫鬟好像误会了她和顾三郎,以为他们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呀宁清仪心中不由好笑起来,她倒没怪责这丫头,这性子憨傻还有憨傻的好处。
转念一想,宁清仪身上的清冷之气便渐渐显露,重新端起了姐架子。她懒懒抬着眼,高扬着下巴,“行了,在这就哭起来,也不让人笑话了。”
董三娘跟在念髻后头进来,她噗嗤一笑,连忙笑着对念髻解释了一番,她家姐并没有出事,她可算明白了,有其主必有其仆,宁二姐都还一头雾水不明白她婢女为何盯着她和顾三郎哭哭啼啼,而这婢女呢,在之前她便了几句宁二姐并无大碍,但转头对方就忘记了。
宁清仪脸色微赧,仿佛是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你这憨憨傻傻的,脑瓜子里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她气恼地鼓起了腮帮子。
顾裕安握拳抵唇轻咳了下,他扬了扬眉眼,一向沉稳并不爱笑的他不知怎么就笑了起来:“宁二姐似乎也不是很了解你的婢女,不过这也提醒了在下。姐尽可放心,在下和董娘子定对今日此事守口如瓶,免得你的心上人有所误会。”
“什么心上人?”宁清仪满脸疑惑,转瞬又撇过脸去,“再,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清清白白的做人,哪里需要避讳什么?”
顾裕安眸色顿时一暗,这会儿,他的专注点全落在了女子前半句上,脸上的笑意不觉更深了些。
接下来,顾裕安不知在哪里租用了辆马车,又特意给宁清仪换了紫纱帷帽,严严实实往身上一遮。
似乎是顾忌着宁清仪的心情,一路上也不再讲起宁溪的事情,安然将宁清仪送回府后,顾三郎也没要携恩索报的意思,潇洒地拱离开了。
宁清仪则更加潇洒,她的眼神连一点留恋也无,早已将所有关注点都放在了身边的董三娘身上。
不错,顾裕安将董三娘留给了她,是她身边无可用之人。
宁清仪笑呵呵地看向另一侧没心没肺的念髻,对着董三娘道:“董娘子,可别嫌我宁府无聊才好。”
“怎么会,姐多虑了。”董三娘也笑呵呵的,似乎是被这一主一仆的鲜活感染了般。
宁清仪垂下亮晶晶的眼眸,嘴角微微勾起。
她的心粘上些黏腻,用擦动,还是湿湿黏黏的,但用纹花袖口那么一擦,便立马干爽了起来。
目前的她,就像这只,而董三娘或许就像这纹花袖口,是破局的重要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