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戮神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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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家里待了几天,姐夫就闹着要回去。毕竟在大城市生活惯了的人,来到偏远的乡村,一开始可能还有几分新奇,时间一长,就会感觉非常不习惯。

    这几天也象征性地宴请了村里来往比较多的亲戚和乡亲,毕竟姐姐结婚的时候,多数亲戚不可能赶到成都参加婚礼。

    这些亲戚主要以母亲这边的居多,我们杜家的亲戚其实很少。听父亲,杜家从很多年起,男丁就十分稀少,基本上都是一脉单传,也不知道是不是血脉的缘故。

    就在我们准备离开村子的前一天晚上,三叔公又来到我家里。这一次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年轻人。

    那是杜岩喜,是三叔公的儿子。从辈分上讲和我父亲同辈,虽然只大我一岁,可我得叫他叔。

    时候我常跟着叔一起玩,当时关系挺好的,只是后来我去了成都念大学,一年就寒暑假回来两次,工作后联系也就更加淡了。

    叔在茂县的一个事业单位上班,也算是村里混得比较好的年轻人了,每次三叔公提到这个儿子,都是一脸的骄傲。

    可现在的叔杜岩喜,不仅是被他父亲背着来的,而且精神萎靡不振,连走路都困难,仔细去看,甚至能看到他眉眼间隐隐透着黑气。

    就算不是会望气的高人,这个时候也能看出叔正霉运当头。“叔这是怎么了?”我问道。“康啊,这件事怪我,也和你有关。”三叔公一拍大腿,懊恼地。我心中一动,想到三叔公和余仁贵余叔接触过,难道这件事和他有关?“叔这样子,和我有关?”我心翼翼地问。“唉,来话长。昨天我又去了趟县城,后来有个人找上门来,是余仁贵

    让我带一个盒子给你,还千万不要私自打开”我大体明白了,三叔公这人没有什么坏心眼,可是好奇心却是不。他虽然

    不会贪图余叔带给我的东西,可是绝对不会规规矩矩地按照对方的吩咐“不要私自打开”。

    “你开了那个盒子?”我淡淡地问。“这个咳咳,我也只是好奇嘛,难道当老辈子的还贪图你们娃娃的东

    西?那个盒子盖得很紧,我就让岩喜帮忙弄开,哪晓得盒子弄开后,竟然钻出来一条黑色的蛇,一口咬在岩喜上,然后那条蛇一下就不见了”

    我的心一沉,突然消失不见的蛇?难道和意识世界中的生命体有关?之前确实有过疑似戈基人的野人伤人后突然消失的例子。

    “如果只是被蛇咬了一口还好,可是岩喜去了医院,医院什么病痛都检查不出来,人又越来越虚弱。到了晚上,还胡言乱语是看到了鬼康娃子,我晓得你时候也常遇到不干净的东西,后来不是请了个端公来治?”

    “你的是旺达释比吧,半个月前,他刚刚去世。”我遗憾地。三叔公的脸顿时阴沉下来,看了看精神萎靡不振的儿子,想要什么,又

    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叔,你到底要啥,直接点。”父亲抽着旱烟,喷出一口眼圈道。

    “昨天我们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遇到了拿给我盒子的人,本来老子想要上去捶他一顿,哪知道这龟儿子还有点凶,差点被他打了。这龟儿子临走的时候还,这个事情,要找你,是喊你三天之内,一个人去村子后面的猴王洞。康娃子,这个余仁贵这些年也不晓得搞啥子鬼名堂,我看是来者不善啊,要不然我们先报警?你不要一个人去”

    听到村子后面的猴王洞这几个字,我的脑袋一阵恍惚。我老家所在的村子在两座大山之间的山谷之中,村子就建在谷口,村子后面才是真正的山谷,有五六公里长。

    在山谷的尽头,是被当地人称为“猴儿山”的高山,海拔一千多米。相传,猴儿山上曾生活着不少猴子,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些猴子都突然

    消失了,可这名字,却一直沿袭了下来。在猴儿山的山脚下,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山洞里面有不少岔道,更有地下

    暗河密布其间。据山上猴群的猴王就住在这山洞中,山洞因此被称为“猴王洞”。我之所以对这个山洞如此敏感,是因为是十几年前,我失去的那几天的记

    忆,就和这个山洞有关。当时的余叔,把我骗到了猴王洞内,试图用一场血祭获取我身上的血脉。具

    体的过程我没有什么印象了,即使后来想起了一些记忆碎片,也大部分是和祭祀相关。

    可现在,余叔居然再度要我去这个山洞,难道得知旺达释比死亡后,他又故态重燃?可他现在应该知道,我不再是当年的我了。

    不过起来余叔还是挺有心,他应该是了解三叔公的性格,所以设下这个局。他很可能知道三叔公会打开他带给我的盒子,然后被里面的黑色蛇咬伤。

    那条黑色蛇,能够突然消失,可能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生命,也因此医院检查不出半点中毒的迹象。我看杜岩喜的样子,判断这种伤势很可能是精神上的,而不是身体出了毛病。

    这种情况和阿华的遭遇类似,阿华在意识世界夹缝中的蛇神殿失去了一只臂,当我们回到现实世界后,他的臂还在,却完全没有知觉了,并且在很短的时间里干枯坏死。阿华受的伤,是基于灵魂的伤势,杜岩喜也应该是这样,中了蛇毒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灵魂。

    这样的伤势,在现实世界中几乎无解,就算是几个组织的强效恢复药剂也无济于事,或许只有余叔这个始作俑者才有解决的办法。

    他一开始是想设计三叔公,知道我对这件事不会放不管,只是没想到最后受伤的是三叔公的儿子杜岩喜。不过最后的结果没有什么区别,只要确定了这件事与我相关,就算明知道是陷阱,我也不可能不管不顾。

    “三叔公,你放心,我会去一趟猴王洞,看看余仁贵到底搞什么鬼。”只是稍稍思索,我就下定了决心。

    三叔公点点头,递过来一个巧的木盒子,盒子里面只有一张折叠好的纸张。我接过盒子,发现盒子本身没有什么特别,里面的这张纸是张地图,确切地是一张工画的草图,看样子是地下的洞窟路线。

    “就是这个盒子,我当时怎么都没有想到,里面会钻出一条蛇来,咬了人又消失不见。”

    “这张图应该是猴王洞中的路线图,看样子是要深入猴王洞里面很远的地方。余仁贵到底想要干什么?”我喃喃地,想起不时在我脑子里闪过的记忆碎片,对我来那是一场无比恐怖的噩梦。

    “康娃子,你决定了?”父亲脸色凝重,在一旁。“是啊,爸,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件事既然是因我而起,总不能眼

    看着叔生命垂危却不管吧?这样就算三叔公不怪我,我侥幸躲过了这一劫,这辈子也不会开心。”

    父亲点点头,眼中有一丝担忧,但更多的是欣慰。他眼里一直有些懦弱的儿子终于有了担当,哪怕依然没有什么出息,可这样的选择还是让他觉得骄傲。

    将三叔公一家三口安顿好,父亲带我到了他屋里,掀起床上的被子,露出硬邦邦的床板。父亲在床头摸索了一阵,床板发出咔嚓的声响,父亲用力一推,一

    寸多厚的床板被推开,露出一个伪装得极好的地窖入口。

    等空气对流了一阵,父亲让我帮他打着电筒,然后沿着木头梯子下到地窖里,过了好几分钟,才抱着一口漆皮快掉光了的箱子上来。

    是箱子,其实更像是一个木匣子,长度大概有五十厘米,宽和高都是十几厘米。

    父亲关好地窖的盖板,当着我的面打开木匣,里面是被重重布匹包裹的棍状物。

    借着屋里的灯光,我发现用来包裹的布匹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符文,就连拴紧布匹的绳子上,都贴着一张符纸。

    “这是什么东西?”我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到这东西肯定不简单,因为上面的符文,赫然是巴蜀图语写成的,和后世的道家画符用的云篆完全不一样。

    这两年通过对古蜀文明的了解,我知道巴蜀图语很可能不是古蜀人发明的文字,而是某个更高级的生命体,也就是古蜀时期供奉的某个神灵所使用的文字。文字本身就具有一些神秘的力量。比如将几个特定巴蜀图语组合起来刻画在青铜兵器上,那么在同样的铸造工艺下,这些刻画了符文的兵器,要比没有刻画符文的兵器锋利和坚固至少三分之一。

    世界上也有其他地方有类似的效果,比如将刀片放入埃及金字塔的一些特定位置一段时间,刀片会变得更加锋利。这种现象被称为“金字塔能”,已经引起西方不少学者的注意,出和发表了几十本专著和上百篇论文。

    巧合的是,金沙遗址也好,金字塔的所在也好,这些透着种种神秘的古文明,都存在于北纬三十度附近。

    父亲一边解开包裹的布匹,一边道:“现在你应该知道了,我们祖上是杜宇王朝一脉,后来鳖灵篡位,表面上是杜宇王族禅让,连王族的姓氏也和我们先祖一样改成了‘杜’,可实际上也不过是一场在神灵干涉下的王朝更替而已。之前古蜀王朝更迭代代相传的金沙血脉,并没有传给鳖灵开创的开明王朝,自然是有原因的。”

    “可是按照余叔所,他的先祖应该是比杜宇王朝更早的鱼凫王朝。”我皱眉道。

    “之前蚕丛和泊灌,定都于今天的广汉,因此留下三星堆这样的古蜀遗迹。而鱼凫王朝建立后,王朝后期迁都到了今天的成都,其王宫就是今天的金沙遗址。实际上世上根本不存在正式的金沙王朝,这不过是鱼凫后期、杜宇和开明三个古蜀王朝的统称罢了。我们杜宇一族是打败了鱼凫获得了古蜀国的王位,也延续上古时期的仪式,剥夺了鱼凫传承的王族血脉中潜藏的力量,所以余仁贵恨我们这一脉也理所当然。可我们总不能因为老祖宗有不地道的地方就闭目待死,过了这么多年,不是我们的东西,也是我们的了。”

    我第一次听父亲出这样霸气的话语。是啊,这事儿都过了三千多年,就算

    我们身上的金沙血脉所拥有的力量不属于先祖,可现在也可以这就是我们的,真要讲理的话,找三千多年前的老祖宗讲去。

    这个时候,父亲终于将写满符文的布匹全部解开,露出一把古怪的青铜武器来。

    真要起来,这更像是一把加大号的军刺,所不同的是它是四棱的,并且没有血槽。这把青铜武器长约三十厘米,最宽处有两厘米左右,一头尖锐,一头平钝,没有把,只在平的一端,有十厘米左右是容易握住的圆柱形,上面有防滑的螺纹。

    在青铜武器上,刻画了不少巴蜀图语的符文,让这把青铜武器看上去多了几分神秘和古老的气息。

    “这是什么武器?”我接过父亲递过来的青铜武器,问道。“确切地,这不是武器,而是一颗钉子。”“钉子?”我脸色古怪地重复了一句。

    “这是杜宇王朝覆灭后,祖上唯一遗留下来的一件宝物。‘十年动乱’期间,你爷爷保护着这件宝物,没有让它被破四旧的‘红将’拿去毁掉。十几年前我们家最穷的时候,我也不敢打它的主意卖掉它”父亲有些唏嘘地。

    “这钉子如果真是杜宇王朝的时候传下来的,的确比较值钱,可要是宝物,也太言过其实了吧?”

    “你懂什么?当年的杜宇王朝覆灭前,王族请了全蜀国法力最高的几个巫祭,牺牲了大量信徒作为祭品,加上王族的血脉一起祭炼出来的,一共只有三枚。其中一枚被当时的王族对抗纵目神的时候用掉了,破除了蜀王纵目的诅咒;一枚被开明王朝的开创者鳖灵得到,十二世开明王借五丁力士之用它杀死了巴蛇的肉身,后来它就被称为戮神钉。”父亲淡淡地。

    “戮神钉,能够杀死神灵肉身的钉子?这么起来,还真是一件宝物。”如果换一个人给我这样的话,我肯定以为对方是在胡八道,可这话是从父亲口里出来的,加上我是真的见到过巴蛇神遗留在人间的肉身遗骸,知道屠神并非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要我带上它?就算戮神钉能够杀死神灵,可是对余仁贵应该没用吧?”

    “你真相信死人能够复活?”“当然不,我曾见过一个极为厉害的人,可她努力了三十年,也没能复活自

    己的儿子。”我想起下场悲惨的姬巧玉,道。“这就对了,既然死人不可能复活,那么余仁贵肯定没死。我曾经听你爷爷

    过,鱼凫一族就算没有金沙血脉的传承,但直系后裔还是有一种本事,就是能

    够利用鱼凫祖灵的力量,借命假死。当然,假死的条件也极为苛刻,而且有很大

    的后遗症,并且一生当中,只能使用两次,每次间隔都要超过十年。”“之前旺达释比曾过,他十几年前杀死过余仁贵。而一年多前,我在一座

    地宫下,也亲眼看到毁容后的余仁贵死掉。这么来,如果余仁贵真的拥有这种假死的本领,他再死一次,就是真的死了。”我想起我们从五神地宫出来后,没有再去确认余仁贵的尸体是否还在,现在看来,这是一个极为不明智的决定。

    “不错,就算余仁贵还活着,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假死逃遁。但是他身上有不少秘密,我怀疑很可能和古蜀时期的神灵有关,而你中的这枚戮神钉,能够伤害到神灵的神魂。”父亲皱眉道。

    我点点头,问清了戮神钉的用法,发现这青铜钉需要配合血脉以及一段极为古怪拗口的咒语才能发挥作用。最为关键的是,这玩意儿居然要扎入对方心脏才能生效。

    “感觉有点鸡肋啊。”我嘀咕了一句。看到父亲瞪了我一眼,连忙做出很是稀罕这枚青铜钉的样子。

    将青铜钉重新用画满符文的布匹包裹起来,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有些头疼这玩意儿该放在哪里合适。

    我灵一动,在院子里找了一根鸡蛋粗细一米多长的竹竿,打通了三个竹节,将戮神钉放了进去。又用刀削了一个木塞将竹竿封死,这样从表面上就看不出异状了。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我带着竹竿和一些必要的装备,和父亲、三叔公以及叔杜岩喜一起,来到了猴儿山脚下的猴王洞口。三叔公还提议多带些村子里的青壮年去,被我拒绝了。

    三叔公带着一把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猎枪,能够喷出上百粒铁砂——村子附近没有狮子老虎等大型猛兽,除了皮粗肉厚的野猪——在山里也算是大杀器了。也幸好是在连公路都不通的山区内,要换了其他地方,光是这把猎枪就够他倒霉的了。

    他之所以这么杀气腾腾,是因为这一晚叔杜岩喜的状况更加严重了,连话都不出来,整个人憔悴得像是被病痛折磨了几个月的病人。

    “放心,我一定带回来医治叔的办法。”我看了看黑黝黝的洞口,感觉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自己。

    “要不,我们还是一起进去,也好有个照应?”三叔公犹豫着。“不了,我了解余仁贵,他让我单独一个人去,肯定是有原因的。如果我

    们一起进去,只怕反而会害了叔。”我道。还好我的体质远超普通人,背着二十多斤的装备,也只是感觉稍稍有些沉而

    已,并不影响行动。“这把猎枪带上吧,好歹也能防身。”三叔公将猎枪和一袋子弹交给我。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受了,将子弹挂在皮带扣上,猎枪则背在背上。

    其实三叔公和父亲都不知道,在我的背包里,还藏着一把货真价实的枪,从外形上看和国内通行的九二式差不多,却是铁幕的技术人员改装过的,用的也是特殊的子弹,威力堪比有名的“沙漠之鹰”。

    最关键的是,我身上还藏着一枚符文子弹,这种子弹的威力甚至比火箭筒还要大,当然也十分珍贵,还是临行前敖雨泽瞒着组织偷偷给我的。

    我打开电筒,朝山洞里面走去,很快就看不到父亲和三叔公了。猴王洞内比较潮湿,洞内六七百米的地方,就有地下暗河出现。其中更是有

    不少岔道,有的岔道狭窄得我不得不取下背包,自己要憋着气才能勉强爬过去。我不时用电筒看一下中的地图,生怕走错了岔道耽搁时间。还好除了这幅

    地图之外,我一直感觉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我,而这种召唤从某种程度上让我确认了方位。

    终于,大概了过了两个多时,我到了地图标注的最后一个点,这是一堆乱石堆砌的地方。将石头移开后,出现了一个的山洞。

    我弯腰进入山洞,山洞不深,二十多米。到了山洞另一头,周围一下子空旷起来,居然是一个地下湖泊的边缘,离山洞几米远的地方就是水。

    我有些疑惑,按照地图的标注,目的地离这里还有几百米的距离,应该是湖心的位置。

    用电筒四处照射了下,我在湖边发现了一艘船。这是一艘简易的充气船,看样子比较新,应该不久前还有人用过。

    我顿时明白过来,这艘充气船是留给我的。深吸一口气,我上了摇摇晃晃的船,摇晃着木浆划动船,朝湖心位置去。

    还好,一路无惊无险,不过七八分钟,我就到了湖心。湖心有个岛,我用电筒照了照,发现岛并不大,只有两三亩地大。

    上了岛,我才发现,这个所谓的岛,本身地基不过刚刚露出水面,地基上面的部分,全部是白色石头堆砌而成。很明显,这里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人造的,并且从石台下方被水波侵蚀的痕迹看,很有些年头了。

    附近山上并不出产这些白色石头,要将数千吨石材运入这山洞深处,尤其是在技术不发达的古代,所消耗的人力物力简直是骇人听闻。

    在石台的中心,有一个两人多高的祭坛,祭坛的四个方向,都有石梯和一个青铜大盆,盆里装满了黝黑的液体。

    我觉得周围的环境无比熟悉,这应该就是我十二岁那年,余仁贵想要用我来血祭的地方。同时在那个诡异的游戏里,也有一个关卡的环境是这个样子的。

    感受到心底那股本能的害怕,我闷哼一声,将这种不良的情绪遣出脑子,高声喊道:“余叔,我来了,你不是要见我吗?”

    我一边喊着,一边顺着石梯走上去。几个青铜火盆中的黑油燃烧了起来,即

    使不开电筒,借着火光也能看清周围的一切。祭坛中间部分的石头慢慢旋转过来,转过来的一面正中是一把带着斑驳锈迹

    的巨大青铜椅子,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青光。椅子的两个扶用简单的线条刻出古朴的花纹,构成一只鸟的形状。鸟喙尖

    利和下勾,看上去十分英武,既像是雕类,又像某种鱼鹰。这把青铜椅子很大,就是一个大胖子也能轻松坐下。只是现在坐在椅子上的

    并不是胖子,而是一个看上去干瘦到了极点——如果不是眼珠子在转动,几乎让我以为是一具干尸——的中年人。

    这是余仁贵。看到干瘦中年人的第一眼,我就肯定了这一点,尽管他的面孔和十几年前比变化极大,和一年多前我看到的那个毁容的老人比也大不一样。

    “你终于来了。”余叔道。或许是太瘦了的缘故,他话有气无力的。“不是你让我来的吗?这应该是第二次了吧?”我淡淡地。余叔咧开嘴笑了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这个湖泊中产出一种叫作‘阴

    鱼’的白色鱼类,它们长年累月生长在暗无天日的溶洞里,眼睛已经退化。这种鱼身上的油脂经过提炼后,会变成黑色,这种油脂燃烧时产生的火焰温度很低,没有烟尘,在几千年前的古蜀国,是只有王室才能享有的贵重物品。这种油脂能够沟通阴阳,也能治疗阴蛇造成的伤势。”

    “阴蛇就是咬伤杜岩喜的那条黑蛇吧?真是古怪的生物,能够穿梭两界。不过更让我吃惊的还是余叔你,我听前几天你还是一副大老板的派头,怎么突然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大多数时候,这才是我本来的面目,我每天正常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假死逃遁,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第一次假死时,我全身溃烂苍老,变成上次你看到的样子;第二次假死,连溃烂的血肉都开始萎缩,最后变成现在这般形如骷髅。”余叔一边咳嗽,一边。

    我点点头,这才对,能够让一个人假死的方法,怎么看都不能轻易使用,肯定有严重的副作用。

    “听你们家族的传承力量,只能假死两次,我想这两次会,都被你用过了吧?”我不怀好意地盯着余仁贵,如果可以的话,我不介意直接杀死他,彻底杀死。

    “我现在不是你的对,但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子,会怕死?死亡对我来,就是解脱。”余叔淡淡地。

    “你还有什么后或埋伏,怎么不叫出来?”

    “你看这里的石头,都是珍贵的玉石,堆砌成山的形状。在我祖先的传里,这里是真正的玉垒山。”余叔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用抚摩着饱经沧桑的青铜椅子的扶,道。

    “可是,为什么要强调是‘真正’的玉垒山呢?”“因为世人以为的玉垒山,在今天的都江堰附近。其实那就是一座普通的山

    而已,不像这里是用玉石堆砌的。”我不禁浮想联翩,余叔及其先祖鱼凫一族,为什么会在一个偏远村子后的山

    谷深处,花费巨大的精力在地下湖泊中用玉石建造一个人工岛作为祭坛?难道,这个地方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甚至,杜家的先祖失去王位后,来到这个地方隐居,也是和这玉垒山有关?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一定要你来这里,甚至你都没有怀疑过,为什么你会突然想到最近回老家一趟。”

    我脸色微变,的确,回老家这个决定,是我临时想起的,最后通了姐姐,才让他们一起陪着我回来。

    我从来不曾想过,这个决定,或许不是我自己做出的,而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影响,让我不知不觉在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

    果然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很可能余叔在茂县县城里出现在三叔公面前,也是计划好的,就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让我做出了回老家的决定。

    “其实我是一个必死之人,如果一年多前我承受了那次反噬之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不再沾染任何和古蜀相关的因果,大概还能多活几年。但是现在,我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有些事,必须做个了结。”

    “比如,我身上的血脉?”我冷笑着问。“不,我需要了结的,是纠缠在鱼凫和杜宇王朝之间的命运线,或者因果

    线。”我心一紧,警惕地:“什么意思?”“你看,你其实一点都不明白,当年古蜀国之间的改朝换代,到底是为了什

    么。那不仅仅是王权的更迭,其本质是神权的变化。”“我知道,古蜀五神嘛,轮流执掌神权。每一个古蜀时期的朝代,其实供奉

    的就是五神之一。”我道。

    “不,供奉五神这只是表面,不如那是古蜀五神在盘剥古蜀人的信仰之力,借助古蜀先民的信仰来壮大自身。在古蜀五神眼里,古蜀人就是它们放牧的牛羊。它们最终收割的,不只是血肉,更重要的是信仰带来的精神力量以及死亡后的古蜀人的灵魂。”

    “所以古蜀国的国王一方面依靠神灵的力量获得长生,一方面又恐惧或者厌恶着神灵蛊惑自己的子民。也正因为如此,当时的王室其实都在暗中准备着

    ‘屠神’。君权和神权,虽然偶尔会同流合污,可本质上还是对立的。”我想了想,道。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源血’。古蜀国的王室一直流传的血脉,归根

    到底都是同一种,不管这血脉被你们称为金沙血脉也好,神之血脉也好,其实都是最古老的源血,是属于比古蜀五神还要早的一位古神的血脉,而且这个古神的名字你肯定听过,甚至大多数国人都知道它的存在。”余叔的脸上,保持着嘲讽的笑容。

    “你是世界的本源意识?”我想起之前我们调查的干尸事件,查到最后,肖蝶从异类的精神世界里看到的,是类似盖亚意识的存在。

    “是,也不是。本源意识本身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或者记忆,就像一个徒有巨大力量的呆板程序。确切地,那是世上第一个融合了本源意识的真正的神灵,本来它能够做到全知全能,将自身融入时间长河之中永生不灭,只可惜最后功亏一篑,出了点差错,导致它不得不继续沉睡,也才有了后续五神的诞生。实际上五神,不过是它沉睡时的五个化身,只是各自有了独立的意识,不愿意被本体重新收回去。你知道为什么古蜀五神之中,以巴蛇神的力量最为强大吗?那是因为巴蛇神从形体上,最接近那个伟大的古神。”

    “和巴蛇神形体类似人首蛇身,那个古神难道是女娲或者伏羲?等等,女娲是传中造人的神灵,而伏羲创造的八卦号称能尽览物性、穷探天理、洞悉人事,也符合全知全能这一点,你的古神,应该是指伏羲?”我道,同时想起在江口沉银遗址的岷江水底,还看到过伏羲女娲交尾石雕。当时我对此不是很在意,却没有想到伏羲这个传中的人文始祖身上,还有更多的秘密。

    “巴蜀图语是根据伏羲创造的八卦穷尽时间长河中的命理而创造出来的,这种图形文字从诞生开始,就具有延伸到不同时空节点的威力,所以也被称为神之文字。而你们一直在争夺的用巴蜀图语写成的金沙古卷,其实真正的名字叫

    伏羲秘卦。想来你们也都知道,这三册古卷诞生的年代要早于整个古蜀国,根本就不是金沙王朝时期写成的。我想这一点作为金沙王朝开创者的鱼凫一族,也最有发言权。”余叔道。

    “那么你让我来此,就是为了告诉我关于伏羲秘卦的真相?”“当然不是,我早了,我是为了斩断鱼凫和杜宇两族的命运线啊。之前换

    血和祭祀都失败了,鱼凫一族已经失去了最后的会,那么只有彻底斩断两族之间的命运线,鱼凫一族的祖灵才能真正安息。我想,你一定带了那件武器吧?”

    “什么武器?不知道你在什么。”我的心猛地一跳,难道余叔看出了我里的竹竿中藏着那枚戮神钉?

    “我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毕竟那可是重创纵目神和杀死巴蛇神肉身的神器。你的父亲大概没有告诉你,这件神器诞生的时候,除了被用来血祭的无数信众,还包括了大量鱼凫一族的族人吧?”余叔淡淡地。

    我本能地感觉到,余叔应该没有骗我。中的戮神钉,本身就是一件血淋淋的武器,它的诞生绝对算不上光彩。

    “你要了断鱼凫和杜宇之间的命运线,到底是为了什么?别什么让祖灵安息之类的话了,将祖灵视为全部寄托的你,可能巴不得自己的祖灵代替五神之一吧?”

    “你还没有感觉到吗,它们已经动了,许多和你们有关的命运线都开始断裂,命运会变得模糊起来。当所有的命运线被斩断,就意味着所有人的命运,将迎来一次重塑的会,可最终命运塌缩重塑成什么样子,却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了算的。而渐渐变得模糊的命运,即使伏羲秘卦被完全解读出来,也不能阻止所有人命运被重塑的恶果。而我了断两个王朝之间的因果,也就意味着这个因果有可能被重塑。或许在另一条历史线里,杜宇王朝没有取代鱼凫,而属于鱼凫一族的神血,也不会被剥夺。”余叔脸色古怪地。

    听余叔的口气,如果能解读出伏羲秘卦,就意味着能够打破这种命运,那么需要怎么解读它?我们现在里只有一部分残页,连完整的金沙古卷,或者完整的伏羲秘卦到底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可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救治杜岩喜的方法我不是已经有了吗?为什么要牺牲另一个时空中我的先祖?”我冷笑道。

    “但你没有解除你身上鬼脸蛇鳞的方法。”余叔淡淡地,“不管是你还是敖雨泽,被鬼脸蛇鳞缠上,就算现在一时半会儿没有事,可最终的结果,可能比受

    到反噬的我还要凄惨。你可以不在意自己,但是你真的能不在意敖雨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