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斯挽起阿西娜的裤脚,脚踝处已经肿了起来，显然是崴着了。

    阿西娜紧紧抓住格斯的手臂，攥着衣服都出现明显的褶皱。

    “去医院！我要去医院！你们都要去！”

    格斯掰开她的手指,直视她的眼睛，“阿西娜女士，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你这只是崴着脚了而已。”

    被那双浅褐色的眼睛看着，阿西娜心里没由得感到心虚,就好像自己埋在心底最隐秘的秘密被直接摊在明面上,她那些自私晦暗的心思瞬间无处遁形。

    但是她还是强制自己镇定下来，对格斯：“可是我刚刚从楼梯上摔下来,你是知道的，我都快九十岁了,这副骨头是一点也经不起摔。”

    “虽然现在看着没问题，但要是回去出了问题怎么办？”

    阿西娜强硬要求格斯和攸宁陪同她去医院,大有一种两人不陪她一起去,她就躺在这不动了。

    攸宁可算是明白那些被碰瓷的感受了,她原本还以为阿西娜是个讲道理的和蔼老太太，没想到对方直接给她来了个惊喜。

    她试着商量：“我先给你找个冰袋冷敷一下,等我们检查完保罗的房间就带你去医院。”

    阿西娜直接：“不行，万一我这条腿被耽误了呢？”

    攸宁：“……”

    攸宁可以拿她几百年鬼命发誓,那真的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崴脚，脚腕扭着了，骨头是一点伤都没受。

    被缠得受不了了,攸宁“啪”了个响指，正在嚷嚷的阿西娜突然息声，直接昏睡过去了。

    攸宁满意地看向格斯,“你是不是有能清除人记忆的能力？”

    格斯：“嗯。”

    攸宁：“那正好，一会你把这段记忆清除了，我前不久刚好学了个织梦的法术，保证能把这段记忆编得天衣无缝。”

    完，攸宁直接往二楼走去。

    格斯跟了上去，语气听不出什么情感，“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对人类动用法术。”

    听到这话，攸宁回过头认真和他：“我这可不是乱用，再了，放着法术不用，继续耗着陪一个难缠的人，那才是傻呢。”

    格斯看着她，很认真地：“你和我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

    攸宁：“哪里不一样？先一句，目前只接受好话，你要是想训我，我自动过滤哦。”

    她一副不讲道理的样子，却让格斯忍不住轻笑起来。

    这貌似还是攸宁第一次见他这么笑，低沉的笑声在这个狭窄的楼梯回荡，一圈一圈敲击着攸宁的心脏。

    这个环境太寂静了。

    攸宁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她在台阶上站定，转过身——格斯他站在三阶台阶下，因为个子高，两人的视线居然没有差太多。

    格斯做了伪装，他现在的外表就是一个有着褐色眼珠的普通男人，五官平凡不怎么突出，但那双褐色的眼睛格外深邃平静，看着就让人莫名安定。攸宁觉得自己有些糊涂了，这一瞬间她居然觉得格斯不像是个死神，而像是个天使。

    格斯有些不解：“这么了？”

    “没什么！”攸宁慌忙别过头，连着向上好几个台阶，和格斯拉开距离，“我们赶快上去看看吧，阿西娜我感觉有点奇怪，她这么不想让我们上去，不定是上面有什么东西。”

    二楼的布局很简单，靠近楼梯的两间房间房门相对，左边住着保罗，右边是海伦的房间，最里面还有一个储藏室。

    攸宁先开了左边的，房间不大，差不多十几平米，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墙上贴着披头士的海报已经泛黄，门后还放着橄榄球，是一个很明显的男性房间，收拾的很整齐，但是桌子上积了不少灰，看来珍妮也很少上来扫，只是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攸宁看了一圈，突然被一个东西吸引住了视线，那是一个黄色铁盒子，开一看是固体发蜡。

    将盒子仔细翻看一圈，攸宁有些皱眉，格斯见状问道：“发现问题了？”

    攸宁把发蜡盒子递给他，“这个发蜡是中国牌子，关键是它是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才开始生产的。”

    所以1956年就离家出走去中国，并且再也没有回来过的保罗，他发房间里怎么会出现这种发蜡？

    有人在谎。

    有很多人在谎。

    保罗是，阿西娜是，这场简单的坠楼案件似乎一下开始扑朔迷离起来。

    从二楼下来，两人按照原计划篡改消除了阿西娜的记忆。

    阿西娜捂着头睁开眼，看着面前站着的两名警察，脑袋有些迷糊。

    刚才发生什么了？

    阿西娜回想了刚才事情的经过。

    她想阻止这两个警察上楼，于是自己绊倒了自己，想借机让他们带她去医院，结果眼前一黑，像是低血糖又犯了。

    她一直有低血糖这个毛病。

    阿西娜偷偷看了攸宁和格斯一眼，两个人表情带着关切，其他和晕倒前一模一样。

    他们应该还没上去过。

    阿西娜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虽然珍妮当初扫得很干净，但是万一呢，万一有遗漏的东西该怎么办？

    各怀心思来到医院，医生检查完之后也之是崴脚，稍微处理包扎一下就结束了，但是阿西娜有意拖着时间，以不放心为理由做了各种检查。

    等一切都结束，三人走出医院，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阿西娜极力邀请两人去家里用晚餐，但被攸宁和格斯婉言拒绝了。

    走在奥尔特灵厄姆的街道上，天边被染成热烈的红色。

    两人走过长长一段街道，可谁也没有话，最后是攸宁受不了，开始找话题：“你今天要住在哪里？回酒店还是去你朋友家？”

    格斯：“可能回地狱一趟，看一下珍妮?杰拉德的灵魂之书还在不在。”

    攸宁：“她去世一个星期了吧，按照你们地狱的流程，进入轮回的人，他们的灵魂之书不是都会被统一销毁？”

    格斯：“嗯。”

    他难得开了个玩笑，“地狱没那么大，如果不销毁的话，估计都没办法落脚了。”

    攸宁跟着笑了：“地府也一样啊，不过我们是孽台镜，至少没有灵魂之书那么占地方。”

    两人相视笑着，笑到没有理由继续笑了，两人只好挂着尬尴的笑容别过头。

    攸宁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但是她不准造成自己这个样子是因为什么，只能确定是因为格斯。

    她唤出沉寂已久的0612，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0612：“宿主你还讨厌格斯吗？”

    “最开始也不是讨厌。”攸宁仔细思考，终于找到一个相近的形容词，“我以为格斯和我有利益纠纷，就是保罗的灵魂，他想带走，我也不想放手，我以为我们两个会是敌人呢。”

    “现在呢？”0612问道。

    “现在？”攸宁顿了顿，“现在我们已经转为合作关系了，然后我就发现——格斯他也挺好的。”

    “比如？”

    “比如做事很有条理，为人很有细心，虽然看上去像个老古板，但是也会配合我一起对阿西娜改梦，感觉像是在一起做坏事，还有……”

    “停停停！”0612断了攸宁的话，很肯定地：“宿主你还没发现吗？”

    “你喜欢上格斯了。”

    “怎么可能？”攸宁觉得这个法十分荒唐，直接笑了出来。

    “我怎么可能喜欢格斯，我不是给你过吗？我将来可是要找个黑无常，既是搭档又能谈恋爱，这多好……”

    没理会攸宁逐渐语无伦次的话，0612直接问道：“你讨厌格斯吗？”

    攸宁不解：“刚才不是过了吗？我不讨厌——”

    0612断了她的话：“你是不是经常忍不住关注格斯的举动？”

    “别把我的跟偷窥狂一样，”攸宁不满，“我只是比平常多看两眼而已。”

    0612敷衍道：“明白明白，宿主我们来看看，你不讨厌格斯，又想多见到他，虽然你不肯承认，但这不是喜欢这是什么？”

    攸宁睁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笑话一样，指着自己问：“你的意思是我喜欢格斯？”

    0612反问：“不然呢？”

    攸宁听到这话就笑了，想也没想直接道：“怎么可能，我和格斯认识才几天，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自己都不怎么了解的人？”

    0612：“可是那么多任务里，一见钟情的例子并不少见啊。”

    攸宁反问：“我们像是一见钟情？”

    0612：“不定呢。”

    攸宁有些赌气：“……才不可能。”

    正着，突然一阵夜风吹过，攸宁头上的宽檐帽被吹到半空中，晃晃悠悠飘了一段，最后卡在了路边花园的树上。

    掉的位置还很凑巧，监控摄像头就在离它不到半米的位置。

    这种情况下攸宁也没法直接使用法术，毕竟监控要是拍到卡死在树枝里的帽子突然掉下来，不定第二天直接登顶灵异板块新闻上。

    攸宁踮脚，没够到。

    用力朝上蹦，还是没够到。

    如此试了好几下，头发都快散了，还没把帽子拿下来。

    格斯走了过来，攸宁正扶着膝盖喘气，对他道：“别试了，这太高了，估计你跳起来也够不到。”

    格斯：“你不想要了吗？”

    “我当然想！”攸宁没好气地：“这可是我今天新买的帽子，我可喜欢它了。”

    这不是没办法拿下来嘛。

    格斯闻言，卷起袖口，语气平淡：“既然你很喜欢，那就更要把它拿下来了。”

    “怎么拿下来？”攸宁问。

    “我来托着你。”

    格斯完，单膝半蹲下来，一手穿过攸宁的腿弯，一手扶着她的肩膀，攸宁还没反应过来，拒绝的话还在嘴里没有出口，格斯突然一用力，一阵失重。

    等到攸宁反应过来，她已经安稳坐到了格斯的肩膀上。

    “可以拿到吗？”格斯仰头问她。

    攸宁感觉自己的大脑一时间有些宕机，她仰头看了眼卡在树上的帽子，又低头看向格斯。

    从上方的视角往下看，和以往站在下面往上看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攸宁能看到路灯温暖的光落在格斯浅褐色的眼睛里，温柔如蜜糖一样的颜色，攸宁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0612刚才的话。

    “这不是喜欢这是什么？”

    这句话像是烟花一样再攸宁脑海里炸开，脸上的热度一下涌了上来，从耳朵蔓延到脸颊。

    闭嘴！她根本不喜欢格斯！

    攸宁抿起嘴唇，强硬把那些个不理智的想法全都赶出去。

    “谢谢，我这去够帽子。”

    她的语气变得客气，透露着一种冷硬的感觉。

    格斯嗯了一声。

    他这么安静，攸宁心里反倒过意不去了，觉得自己伤害到了格斯。

    但她的性格又是那样，拉不下脸去道歉，只好找了个话题问格斯：“我重吗？”

    格斯摇摇头，“不重，我是死神。”

    其实很轻很轻，还没有他的那把镰刀重，像是一团轻柔的云，不偏不倚落到他的肩上。

    攸宁不知道这要怎么接话了，干巴巴地道：“那行，你只要别把我摔了就行。”

    格斯浅笑：“嗯。”

    “摔倒了，那我就在下面当垫子接着你。”

    谁要你当垫子啊！

    攸宁脸更加红了。

    她稳定住心神，伸出一只手，捏住帽子边沿，宽檐帽上的系带和树枝缠在一起了，她只好跟格斯：“它好像缠在一块了，我必须把它解开。”

    格斯：“行，我会在下面扶好你。”

    攸宁单手去解开那些缠绕的丝带，格斯站在下面，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压住裙子，以免被风吹起来。

    格斯很绅士，行为没有一点越界，但是那独属于死神手掌的冰冷温度，还是透过单薄的衣服传到皮肤上。

    攸宁突然有些后悔靠太近了，这种情况下，格斯平稳的呼吸声渗入皮肤，心脏似乎也受到了影响，跳得格外的快。

    攸宁也顾不得细细解开那些缠着的丝带了，直接用力一扯，帽子带着树枝一起落到攸宁手里。

    她把帽子在格斯面前扬了扬，“我拿到了。”

    格斯应了一声。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用那么着急。”

    “我可以等你。”

    ……

    回去的路上，攸宁拿着帽子，走在格斯身旁，昏黄的路灯下，格斯高大的身影在地上留下长长的影子，慢慢地将她的影子包裹在其中。

    心跳，好像更快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