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儿停下来看着他，“昨天夜里你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就看出你有心事。我是你妻子，你心里有事不应该瞒着我。”

    萧天霖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雪儿，你，要是娘知道我不想考大学，想学木匠会不会生气啊。”

    周雪儿立刻被成功误导了，“原来你在为这事担心啊。”

    她热切地，“这事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再劝你。放心吧，娘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只要你好好跟她，她一定会理解的。”

    两人着话。不知不觉之间，周家村已经近在眼前。

    今天过年，周家虽然多了一个儿媳妇，却少了两个女儿，因此，家家户户都在欢欢喜喜过新年的时候，周家的气氛却压抑得令人有些窒息。

    雪儿是嫁人，大年三十和初一只能呆在婆家，不可能回来。当然，朱玉娥也不稀罕她回来。

    媚儿就不同了，那是自已身上掉下来的肉，大过年的见不到她人，朱玉娥心里便空落落的，十分难受。

    她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已让媚儿顶了雪儿的身份到楚家，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她已经深刻地感受到，媚儿对她，甚至对这个家的鄙夷。

    一想到自已养了十八年的女儿，就这么白白地送给人家，她就气的恨不得撞墙。

    她郁郁寡欢，又受了些风寒，身子便懒懒地不想动弹。大年三十那天硬撑着做了一顿年夜饭，到了大年初一，她就再也撑不住了。

    山里女人皮实，有个头痛脑热的，睡一觉就好了，根本用不着吃药。再了，大年初一就生病，那可太不吉利了。

    她进屋倒在床上，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原本以为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没想到睡到半夜，竟发起烧来。

    她感觉自已的身体一会儿冷得像坠入冰窖，一会儿又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烤，心里难受之极，竟不由得呻呤出了声。

    相较于身体上的痛苦，更令她感到悲哀的是，她在床上几乎躺了一天，除了儿媳妇枊叶儿象征性地进来问她晚上起不起来吃饭，她似乎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她跟婆婆的关系一向糟糕，这就不了。但跟她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周兴福，还有三个牛高马大的儿子，竟没一个人问一声，她是不是需要喝口热水。

    她剧烈地咳嗽，感觉肺都快咳出来了，周兴福却依然鼾声如雷。

    她严重怀疑周兴福是在装睡，她不相信，自已咳这么大声，他还睡得着。周兴福别的本事没有，装聋作哑却是他的拿戏。

    无边的恐惧向她袭来。她绝望地想，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平时爱骂婆婆老不死的，总以为自已还年轻。现在她第一次感到，死亡原来离自已这么近。

    不行，她不能死！

    她用力推身边睡得跟死猪似的男人，“周兴福，我快死了，你还真睡得着啊。”

    周兴福嘟囔着翻了个身，“什么屁话，你身子壮得像一头牛，我死了你都不会死。”

    周兴福老实巴交，在家里只知道干活。平时自已让他往东，他不敢朝西。可老婆生病，在床上躺了一天，他却无动于衷，还呼呼大睡。

    如果有一点力气，朱玉娥一定会把这个没心没肺的男人撕成碎片。

    其实，这事不能全怪周兴福。

    朱玉娥一嫁到周家就当家做主，张罗一家老的吃喝拉撒。从来没有人想到过，有一天她也会衰老，也会生病，也会需要人照顾。

    周兴福翻了一个身又睡着了。片刻后，又鼾声大起。

    “周兴福！”朱玉娥此刻已经拼尽了全力，要是任由周兴福这么睡下去，不定她死在床上都没有知道。

    周兴福翻了一个身，这才发觉朱玉娥的身子滚得烫人。

    他打了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柱他娘，你发烧啦，这可咋办？”

    周兴福一辈子没做过一回主，他出工听队长的，回家听老婆的，若是没有人告诉他怎么做，他就六神无主，足无措。

    朱玉娥自然意识不到这个窝囊的男人是自已亲培养出来的，自已要负很大的责任。她心里只有愤怒。

    她在心里把周家十八辈祖宗全骂遍了，最后才想起，要救自已，还得自已拿主意。

    她呻呤了一声，才哼哼讥讥地，“去找张大夫。”

    张大夫是村卫生站的赤脚医生，村里人有个头痛脑热的，都找他。

    周兴福摸索着找到床边的火柴，划燃点亮煤油灯。

    昏暗的灯光下，只见朱玉娥面色憔悴，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蜷缩成一团不断地呻吟。

    老婆的指令他一向言听计从，只是今天，他看了一下窗外，却犹豫了。

    几年前，三柱生病，朱玉娥带他去找张大夫拿药，因为一点事，朱玉娥不依不饶，硬把张大夫老婆骂得狗血淋头。

    就这样，两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周兴福心里暗暗叫苦，你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大夫的媳妇。现在上门去求人家，哪里开得了口。

    半晌，他才嗫嚅着，“大半夜的，人家正睡得香，我这个时候去叫门，不太好吧。”

    朱玉娥一看周兴福那窝囊样，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踹过去，踢得他满脸开花。但她没有力气，感觉浑身哪哪都痛，这笔账就只能暂且替他记下了。

    朱玉娥是病得没有力气，周兴福却误会了，以为老婆同意了他的意见。于是不再话，也没再躺下，就这么靠在床上等待天亮。

    天刚亮，周兴福赶紧起床，到张大夫家拍门。

    张大夫媳妇打开门见是周兴福，顿时拉下了脸。

    “大清早就来敲门，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周兴福本想撒谎是自已娘病了，但他不会谎，再了，哪有大过年咒自已娘生病的。

    最后，他还是决定实话实，“他婶，我家婆娘昨天夜里发烧，病得起不了床，想麻烦张大夫给开点退烧药。”

    赤脚医生是官方性质，每年要拿生产队工分的。虽不能拨高到医德这么高的层次，但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张大夫对人还是挺和蔼的。

    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张大夫想起朱玉娥的泼辣劲，顿时摇了摇头，“周兴福，不是我不给你开药，实在是你家婆娘太厉害，我惹不起啊。真烧得厉害，送公社卫生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