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狗眼看人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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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这看门老头当犯人审,周雪儿心里很不舒服。都省城人势利眼,却没想到,一个看门人竟如此狗眼看人低。郑强得对,人靠衣装马靠鞍,出门在外,是得注意一下形象,免得被人看了。

    事已至此,她只得回答,“楚主任是我二叔,我父亲让我来看他。”

    老头子仔细打量着她,似在怀疑她话的真伪。

    从来没听人过楚主任还有个兄弟,这个侄女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过,楚主任现在供销系统可谓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找上门来上赶着巴结也是有的。

    这么一想,老头儿更看低了周雪儿几分。半晌才冷冰冰地,“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你下午再来吧。”

    现在已经是下午二点过,还是休息时间,这样的班上得真是舒服。怪不得人人削尖了脑袋都想往体制内钻,社办企业和私人企业的人要这样工作,企业早破产倒闭了。

    在体制内人的眼里,尽管他们到的工资少得可怜,却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周雪儿有时在想,这些人的优越感到底从何而来,他们有什么资格鄙视别人。

    有时候,她感到十分悲哀。虽然她跟萧天霖开工厂,办公司,做的工作跟农村已经毫无关系,但他们的身份依然是农民,仍然处在鄙视链的最低端。

    临行前,萧天霖善意地提醒她,省城人势利眼,让她稍微打扮一下,穿得体面点。她却不以为然,仍穿着一件普通的花棉袄,外面罩一件碎花衣服。一条直筒普蓝色裤子。

    这样的装扮在县城十分普遍,却深深地打上了地方人的烙印。地域歧视在任何时候都无法改观,更何况在这个阶级分层十分明显的年代。

    周雪儿不想跟这个老头计较,仍耐着性子问,“楚主任他们下午是几点上班?”

    “三点。”

    老头已不再看她,只冷冷地,“在外面等着吧,三点以后再来。不过,楚主任可不一定来办公室。”

    外面寒风凛冽,冷彻刺骨。只这么一会儿功夫,周雪儿的脚已经冻僵。

    她缩了一下脖子,搓着双,“大爷,你看我反正已经来了,不如让我去里面等吧。”

    老头这次倒没有坚持,只冷冷地,“那也由你。”

    进了大门,周雪儿才知老头得没错,院子里的每间办公室都是铁将军把门,连人影都没一个。

    随着物资管控的不断放开,许多个体户已经开始蚕噬供销社的蛋糕。供销社不再是一家独大,凭票证供应物资,许多地方的供销社已经开始走下坡路。

    供销社内部,不少有能耐的人已经放弃了供销社旱涝保收的铁饭碗,自己独-立出去单干。这些人才的流失,对本已摇摇欲坠的供销社来,无疑是雪上架霜。剩下不走的大都是老弱病残,或者对生活没有追求,混天过日的人。

    那些独-立出去的个体户对供销系统的每一个环节都了如指掌,专撬供销社的生意。供销社的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却力有不逮,回天乏力。

    周雪儿站在院子的阶沿上枯等,连一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直到三点过,才陆陆续续有人来开门。

    周雪儿凑上去问,“同志,请问,楚主任在哪一间办公室。”

    对方照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不耐烦地,“前面倒数第二间办公室。”

    周雪儿谢过了,找到那间办公室,老老实实地等在外面。

    她十分后悔扔下正事不做,来这个地方自取其辱。

    父亲肯定打电话通知了二叔,自己要来找他。如果这个二叔真的重视她这个侄女,知道她中午就会到省城,不到车站接,也肯定不会这么晾着她。

    就在她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一个身形高大,与楚啸天酷似的中年人来到办公室门前。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锁。

    周雪儿走上前问,“请问,你是楚主任吗?”

    楚南天回过头,“你是”

    周雪儿含笑,“我是楚雪儿,我爸是楚啸天,他上午应该给你打过电话。”

    楚南天上午是接到过大哥的电话,不过,他对这个大哥的感情有些复杂。大哥年轻的时候,英俊帅气,才智双全,是全家的人骄傲。只可惜,命运多舛,刚参加工作不久就被送到五七干校劳动,从此与家人断了联系。

    父母英年早逝,与大哥的际遇不无关系。

    他参加工作后,就进入了供销系统。这些年来,他仕-途很顺,当然不敢跟大哥这样的异己份子沾上关系。因此,单位很少有人知道,他上面还有一个大哥。

    后来,五七干校的知识份子纷纷落实政策,恢复工作,他打听到大哥现在已经是县计经委主任,很快就有望进入县一级领-导班子。

    这个时候,他才热情地向大哥伸出橄榄枝,给大哥打电话,向他示好。

    但好景不长,他很快就听大哥被贬到大河砖厂当了厂长。

    凭着长期政-治斗争的经验,他敏-感地判断,大哥已经被边缘化,再也不可能进入县一级领-导班子了。因此,他满腔的热情顿时冷了下来。

    物以群分,物以类聚。人都是有阶级的,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即便是亲兄弟又如何,如果对方不能对自己的仕途有所助益,认了也是无益。

    接到大哥的电话,他女儿要到省城发展,请他关照,他脑子翁地一下就炸了。接下来,大哥在电话里了什么,他竟一句都没听清楚。

    他先入为主地认为,大哥在县城混不下来,竟意想天开地想让女儿来投奔他。

    他突然愤怒起来。

    现在供销社的日子是王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供销系统内部职工子女都没办法安置,何况他侄女。他正想问大哥为什么不把侄女安排在他的砖厂,只听大哥,他现在县里只是一名普通的调研员,已经没在砖厂了。

    他明白,大哥的政-治前途已经结束,只等退休了。

    他纠结和犹豫了一上午,最后决定,等侄女儿一到,就让她从哪儿回哪儿去。反正,这个口子不能开,否则,被大哥一家缠上了,就不好脱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