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预感
第五颗。
陈霜没有间断地撕开下一颗糖的糖纸。
她压抑着心中的痛苦, 强迫着自己继续看下去, 宛如一种自虐。
橘子味不复从前的甜蜜, 它开始发酸,苦涩的滋味叫人难以吞咽。
胖妞从外婆家回来,是初三那天。
他们从车上下来, 住在一楼的张阿姨冲陈霜他们招手,让他们来一下。
陈霜她妈过去跟张阿姨聊了几句, 张阿姨进屋子, 好像去拿些什么。
“霜霜。”妈妈喊她过来。
“怎么啦?”胖妞啃着糖人, 跑过去。
“唉,你别吃了, ”她妈不爱看她吃甜的,蹙着眉夺走了她的糖:“你楼上的那个哥哥,跟你关系不错的,在医院不行了。我听张阿姨, 他好像就这几天的事了。”
“啊?”胖妞没反应过来她妈妈话里的意思。
张阿姨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拎着一个蓝色的型铁笼,里头装着一只白兔。
胖妞认得它,那是她送给谢水的, 名字叫“水”的兔子。
“三楼的男娃娃住医院, 他,以后这只兔子拜托给你照顾。”
她将手中的兔子和笼子一并递给胖妞。
“兔子我送给他了。”
胖妞摆着手, 下意识要拒绝。
“他养不了啦。”张阿姨着话,把笼子的把手挂到了陈霜的胳膊上。
很沉。
胖妞低头看向笼中的白兔, 脑中乱乱的。
她瞥见,兔子毛茸茸的脖间,系着一个棕色的项圈样式的东西。
“那是兔子的名字。”张阿姨以为她不知道,跟她解释了一句。
胖妞喃喃自语:“怎么会呢?”
谢水把兔子还给她了。
他养不了,所以拜托她养,他养不了……妈妈,谢水不行了,好像就这几天的事。
就这几天的什么事?
胖妞双手拖着装兔子的铁笼,回房后盯着它脖上的项圈发呆。
“爸!妈!”
她像被一盆凉水浇了头,忽然跳起来,冲出房间。
外间的两个大人被她吓得一激灵。胖妞双手合十,央求她爸妈带自己去医院找谢水。
不出乎意外,她被狠狠地骂了一顿。
“人家家里现在够忙的,你去添什么乱?”
“你以为医院是什么玩游戏的地方吗?”
父母劈头盖脸几句话,她被得哑口无言。
站在原地不肯走,胖妞揪着衣角,嘴唇动了动,想再争取争取。
没等得及她,她妈妈先一步分配任务给她:“你寒假作业写完了吗?过年也过了,该去写作业了吧。有那个空,不如去跳跳绳,运动运动,争取在开学前变瘦一点。”
让父母带她去医院是没戏的了。
胖妞愁眉不展地等到午睡时间。趁她父母睡午觉的时候,她从自己的猪扑满里倒出两枚一元硬币。
从家门口坐上公车,她算一个人去医院找谢水。
对于八岁的陈霜,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她不确定谢水住的是哪家医院,她跟她妈妈坐过一次去医院的公交车,她知道的医院只有那里。上车前她看过站牌,已经根据站牌数好了要坐几个站,坐到公车的座位上,她半分钟都不敢松懈。
确保自己没有下错站,胖妞问了个路,终于找到挂号大厅。
很多很多的人,来来往往。
戴口罩的人,一身病号服的人,面色焦急的人,穿白大褂的叔叔阿姨。
胖妞矮矮的个头,穿梭其中,试图找到那张她熟悉的面孔。
她不知道路,不知道问谁,她什么也不懂。
鼻腔中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当她身处于人群中,面对一个人潮涌动的,她一无所知的世界,突然间,她有了一种古怪的不祥的预感——她会失去谢水。
他是骗她的。
自己找不到他的时候,就是找不到了,他没有留下记号给她。
胖妞表情颓然地走出医院。
陈霜生生地将橘子糖咽下喉咙……太苦了。
心中像被人用钝刀刮着,长久的凌迟似的疼痛在折磨她。数十年,她的伤口好不了,一层层地往下溃烂。
抱紧自己的手臂,陈霜蹲下来,等待着幻境消失。
从到大,她一如既往的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