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李天水跟她谈事，梁巳只顾看他的眼睛，莫名其妙地问：“你是不是戴隐形眼镜了？”

    “什么？”李天水没听懂。

    ……

    梁巳正了色，“我听懂你意思了，但我不管厂里的事，都是我姐全权作主。”

    李天水微顿，点头，“没事儿，我明天再去见你姐。”

    “我姐对工厂很负责任的，她不同意肯定是有她的考量，而且她向来都公私分明。”梁巳点了句。

    “我明白。”

    李天水借口去卫生间，出来前台结账，前台不收，刚梁巳交待过了。李天水瞬间了然，明白这饭店是梁家的产业。

    他没什么，拿起菜谱翻了会，手机扫了下收银台前的二维码，直接转了过去。

    来时他自己没车，就先借了发的车载梁巳来市里吃饭。上车时梁巳古怪地看了一眼车，坐上问他，“你认识蒋劲？”

    “我们是拜把子兄弟。”

    梁巳点头，没再。

    饭后回去的路上，梁巳问他，“你弟弟的车呢？”

    “他给抵押了。”李天水四平八稳地。

    “你明天……”梁巳正着，李天水手机响了，他了紧急灯缓缓靠边停车，朝她：“抱歉，先接个电话。”

    “你随意。”梁巳低头刷手机。

    电话还是客户的，催他发货，路程远，要耽搁好几天。李天水应他，“这两天就发。”

    梁巳不禁看了他一眼。

    李天水挂完电话，看她问：“你刚想什么？明天怎么了？”

    “哦、忘了。”梁巳实话实，她确实忘了。

    “没事儿。”李天水发动车上路。

    “你对这一批货志在必得？”梁巳好奇。

    “这不是普通的客户，是一个实力雄厚的经销商。”李天水：“他在南疆，那边卫浴销路很好。”

    “你在新疆哪片儿？”梁巳问。

    “我在乌鲁木齐，属于北疆。”李天水有问必答。

    “哦。”梁巳没再问，他也没再。

    隔天陪梁母去喝喜酒，酒席上有人：“李家大儿子是个人才，比他弟有担当。他要是想赖，不从新疆回来就行了。而且合同是跟他弟弟签的，他要是不认，咱们也没法儿。”

    “货是发给他的，他凭什么不认？不过他要真赖账，也是一场扯不清的官司。”

    “是他货款确实转了，只是被他弟挪用了，这事他要是想赖，往他弟身上推就行。我都咨询过律师了。但好在他们是亲兄弟，老大愿意扛下这事，要是搁外人，这事闹到法院，吃亏的还是咱们。”

    “那大儿子人真不错，愿意伸头扛下。”

    “那是他没结婚，他要是结婚了，他媳妇不得因为这事跟他离？”

    “对了，他从新疆回来了，他谈的对象呢？我去年听他妈，他在新疆谈了个对象，三四年了吧，是都要商量着结婚了。”

    “好像对方是个少数民族？家里长辈不愿意和咱们通婚，而且婚后定居哪也是个问题。”

    “少数民族？”

    “我还听他妈大儿子婚后想回来，但那姑娘不愿意，俩人就卡在这儿，一直商量不住才没结婚。”

    “咱们这太远了，人姑娘肯定不愿意。”

    “那大儿子也不会去做上门女婿呀？新疆那么远。而且那的人蛮横，挨了都没人帮他。”

    “那现在俩人是掰了？”

    “八成是掰了。”

    “那回头我去听听，要真掰了，我就跟他个媳妇。我娘家有个外甥媳妇，去年离了，我看能不能往一块撮合撮合。”

    “你可想好了，这媒亲事提不好让人膈应，大儿子被他弟坑的一身外债，往后可很难翻身了。”

    “他都三十三四了吧？男人三十不发四十不富，这个跟头栽大了，脊梁骨都栽断了，不可能再翻身了。”

    “而且他还有个偏瘫的妈，过去干啥，伺候他妈？谁家姑娘会瞅着火坑往里跳？他就是再好个人才，也被他弟个祸害给毁了。”

    众人唏嘘，各自吃饭，不再提。

    梁巳擦了擦嘴，等梁父梁母吃好送他们回去。今天是一个同行孙子的满月酒，梁父不能开车，她就把他们送来。

    回家的路上梁父：“大儿子认账了就行，也别太把人逼急了，万一他出点事，谁都吃不了好。”

    “最好盼着他能翻身，他要翻身了对大家都好。”

    “行。”梁巳开着车，嘴里含着话梅糖：“我没逼他，是我姐非要我去的。”

    “明月太一根筋，办事不留情面。”梁母轻声：“怎么都一个镇上的，他妈中风我都两天没睡好。”

    梁巳先撇清，“李天水从新疆回来前，我们可一次他家都没去过。他妈中风也和我们没关系。”

    “这事只能怪她的不孝子李天云。”

    “你和明月，人在难处能帮就帮一把，不能帮也别落井下石。”

    “行。”梁巳把他们送回家，折去了卫浴厂。

    经过会客室，看见李天水等在那，连坐姿都腰杆挺拔，不损丝毫傲气。她朝前台示意，“啥意思？”

    前台伸指头，悄声：“等三个时了，梁总在开会。”

    梁巳不信，梁明月开会最多半时。前台又：“是市里的商会，评选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

    ……

    梁巳折去会客室，敲敲门，“天水……”哥喊不出来。

    “叫我全名就行。”李天水起身。

    “坐吧。”梁巳在他对面坐下，拿出手机给梁明月。

    梁明月先挂了她一回，随后才过来问：“有事？”

    “你啥时候回来？”梁巳吊儿郎当地问。

    “你们结束了？”电话里反问。

    “我已经把爸妈送回家了，现在在厂里。”

    “半个时吧。”

    “你吃了没？”

    “这会正忙，回去再。”梁明月挂了电话。

    梁巳交待前台，让食堂先熬碗粥，梁明月胃不好。随后朝李天水：“我姐还在市里，要半个时后才回。”

    “谢谢。”李天水诚恳道。

    “你吃饭了吗？”梁巳看他。

    “刚回去吃过。”

    梁巳闲转着车钥匙，问他，“梅姨在家有人照顾？”

    “我请了阿姨。”

    梁巳点点头，直愣愣地量他。估计是要谈公事，他穿的很商务，连衬衣袖口也规规矩矩的系着，皮鞋擦得很干净，露出的浅口袜和他的水蓝色领带很搭。

    李天水也礼貌地看着她，任她量，丝毫不显窘迫。梁巳指着他的椭圆形指甲，“我也喜欢椭圆形指甲，利落，但我修得没你好。”完手指头肚儿来回划自己的指甲，“我修完总感觉有点扎手，不光滑。”

    李天水笑了声，“你磨了吗？”

    “磨了，但磨完也感觉不舒服。”

    李天水喝茶，没再接话。

    “你不用拘谨，我姐就是个纸老虎。”梁巳从他一直交握的双手，看出了他的紧张。

    李天水松弛下来，“我知道，我跟你姐是老同学。”

    “我跟我姐长得像吗？”梁巳反问。

    “不像。”

    “你是第一个我们不像的。”梁巳扬眉，“我喜欢你的话方式。”

    梁明月和梁巳是梁家先后领养的，俩人从性情、到五官气质都截然不同，怎么可能像？

    梁母输卵管畸形，不会生养，前后领养了一岁的梁明月和四岁的梁巳。这事在镇里众所周知，但大家还是不管不顾，一股脑地夸俩姐妹长得像。

    “我见过你时候。”李天水：“我们班教室门被踢破了个洞，那天正上历史课，你头突然……”

    哈哈哈哈——梁巳爆笑。

    她六七岁时去学校找梁明月，窗户高，看不见教室里的人，她就趴地上，把脑袋伸进了正上课的门洞里，然后大喊了一声：姐！

    梁巳擦掉笑出的泪花，“我姐差点把我死，她丢死人了。”

    “我们笑话她了一个学期。隔天老师就找门板，把那个门洞给封了。”李天水。

    “我姐她给你递过情书？”梁巳好奇。

    “班里好看的男生她都递过。”

    “哈哈哈哈——”梁巳又大笑，“我也是。我读书时跟我姐一样，撒网式地递情书，专拣好看地递。”

    “我听你姐离婚了？”李天水扯了下领带，和她闲聊。

    “对，离婚三四年了。”梁巳摸出包里的烟。

    李天水点头，没再。他也是在饭桌上听了一嘴。

    梁巳让他一根烟，他摇头，一会要谈事儿。

    “商人都无利不起早，我姐不会平白就赊给你一大批货的。”梁巳点了句，“哪怕你们是老同学。”

    “我明白。”李天水点头。

    “他们都怎么我姐？”梁巳又问。

    “什么？”

    “他们都怎么我姐离婚的事儿？”

    李天水回忆了会，“没什么。就性格不合吧。”

    梁明月的婚姻属于强强联合，婚后男方父亲不让她管娘家的卫浴厂，让她回归家庭相夫教子。当时梁父住院正做心脏搭桥手术，梁巳还，没能力接管生意。梁明月就跟夫家闹了矛盾。

    后来男方又为了发展需要，建议两家厂联合，一块吞吃几家工厂。梁明月借口根基不稳，不愿意。再后来男方父母插手太多事，导致夫妻俩关系日益恶化，再后来的后来，直到查出男方出轨，夫妻俩才彻底决裂。

    梁巳听见动静迎了出去，梁明月捧了一座奖杯回来，上面写着：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

    梁明月把奖杯递给她，“虚头巴脑的东西。”当看见梁巳身后的李天水，一笑，招呼道：“老同学久等了。”

    听听，这话。

    梁巳端了粥到办公室，李天水从文件袋抽出一份资料，上面标着新疆的近年发展和未来潜力。

    梁明月看了眼，悄无声息地推一边，笑：“先让我吃口饭，一天没吃了，胃难受。”

    梁巳拿起资料翻看，上面各个分布写得详细，意思简单明了：新疆市场很大，目前资源匮乏，把握好了远比内地前景更宽。

    她翻到最后一页，末尾写着：若能长期合作，资源共享，分红和风险对半。

    她不太理解意思，问李天水，“资源共享是什么意思？”

    “我手上所有客户公开共享，利润我们对半，风险我们也对半。“李天水看她，“如果顺利合作的话。”

    “我在新疆待了十二年，对市场形势比较熟悉，知道该怎么规避风险，也知道怎么跟他们交道。”李天水这话是对着梁明月的，“目前市场已经成熟了，货发过去就能卖，风险性。”

    梁明月放了汤勺，拿起资料认真看了一遍，然后问他，“你算继续回新疆发展？”

    “我不回。”李天水斟酌道：“那边有人接管市场。”

    “谁？”

    “我弟，李天云。”

    ……

    梁明月毫不意外。

    “我弟的能力毋庸置疑，甚至在我之上，否则你也不会发给他百十万的货。”李天水看着她，有条不紊地：“他的错就是挪用货款去股市抄底，才导致后面的所有错误。事发的半个月前他就去了新疆了，我们做了简单的交接，我就专程回来处理这事。”

    “我不会再相信李天云了。”梁明月直截了当地。

    “你相信我就行。如果能合作，我们就让法务拟合同，让财务开公账。”李天水：“不着急，你认真考虑两天。”

    “行，我考虑考虑。”梁明月朝他伸手。

    李天水回握，“静候佳音。”

    等李天水离开，梁明月看向梁巳，“你怎么看？”

    “利大于弊。”梁巳分析，“市场已经被他们兄弟做成熟了，不需要再盲目开拓和磨合，货发过去就能出，而且五五分，很诱人。”

    “最大的风险就是——他们兄弟再次失信。”

    “我相信我老同学。”梁明月笃定地：“他想借我们一场翻身仗，所以不会再失信。”

    “我们掌握货源，他把控资源，谁也不吃亏，谁也不占谁便宜。也许等两年他们翻过身，就会把我们给踢了。”

    “我认为不会。这么些年他们都没开工厂，以后大概率也不会。而且新工厂风险不可控。”梁巳。

    “如果换作是你，等你翻了身，你会怎么把利益最大化？”梁明月反问她。

    梁巳想半天，“我会重新找你谈判，把分成往下压。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去找别的厂家。”

    梁明月响指，“对，这是效率最高的手段。所以我们要找法务出合同，延长合作期。”

    “那就是同意了？”梁巳问。

    “不同意他就会找别的厂家，绝对会有厂家愿意合作。而且他欠我们钱，如果合作，钱也能收的快些。”梁明月斟酌了会，“合同先不签，你跟着他去一趟新疆。”

    “去新疆？”

    “去探探市场，见见那些经销商。”

    “李天水愿意吗？”

    “他会愿意。”

    “那他妈怎么办？”

    “我们先帮忙照看，你们尽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