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看不上
梁巳早早来工厂是有正事,往常因为要安置好家里,一般九点才上班。昨天周全统计了新的订单量,大不大,也不。
马桶车间一共有五条生产线,眼下开了四条,以目前的订单量,她犹豫着想再停一条。一来马上要秋收了,部分职工会请假收玉米,接着就是播种麦。如果现在停一条线,会替换下来一批职工轮休;二来停一条线能节省很大的开支,是件两全其美的事。
她跟周全正巡查着车间,不妨在生产线上看见了她同学,出来后她朝车间主任交待,那个女职工要是有事假,直接批,不用让组长一层层往上递。
车间主任当下明白,这是个有后台的新职工,往后不能难为。
事后周全好奇:“那女的是你家亲戚?”
“她家里有个生病的孩子,估计事假多,让组长照应一下。”梁巳。
“怪不得呢。”周全正纳闷,因为职工里基本没啥年轻人,更别提是年轻女人。厂里男女职工普遍都在三四十岁以上。
同为人父母,周全唏嘘了句为母则刚,同样一件事,母亲付出的要远比父亲更多,更能豁出去,“只见歌颂母亲的伟大,没见提过父亲。我估计父亲节都是捎带上的。”
梁巳不这么认为,“不是母亲伟大,是母爱伟大。差之毫厘 缪以千里。否则孤儿院不会有那么多被遗弃的孩。对吧,舅舅?”
周全想自己嘴,让你欠。接着他就转话题,如今女人不一样了,都可伟大了,像她和梁明月这样的女强者越来越多了!
梁巳又有话了,“舅舅,强者可不是按照社会地位划分的。我跟我姐算是事业成功女性,刚才那个女职工才是强者。还有很多平凡女性……”
“诶——老李。”周全手一扬,朝着厂区的一个职工急喊,“找你有大事儿!”着像避瘟疫似的,晃着腰上的肥肉一路跑过去。
梁巳认为的真正强者就是她那个女同学,孩子脑瘫,丈夫和婆家都放弃了,只有她还在坚持治疗。
午饭时梁明月见她,问起要停一条生产线的事。梁巳同她分析,为什么要停一条生产线。仓管拉出了目前的库存总量和排单情况。哪些订单急,哪些可以缓,这些都可以从中周旋。而且经过全面考量,眼下停一条线是最恰当的时机。
梁明月听完点点头,交待她以后车间里的事,让她全权拿主意就行。完正要聊私事,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傍晚下班见周全换了身体面的衣服准备出去,梁巳好奇地喊住他,周全是约了霏霏见面,带她去看房子。如果顺利的话想尽快办手续。
“行,你去吧。”梁巳。
周全准备走,又折回来问:“你夜里要不要吃啥?我帮你带?”
“不用。”梁巳摇头。
“那行。等晚上我回来,后半夜替你值班。”着他摸摸稀拉油亮的大背头,问:“我这身扮咋样?”
“可以,很有派头。”梁巳看他手里沉甸甸的袋子,“你拎得啥?”
“你从新疆发回来的干货。”周全抻开袋子让她看,“我一个人吃不完,让霏霏拿去分给她同事点。”
梁巳点点头,催他,“快去吧,别晚了。”
“她晚上有技能培训,估计下班都八九点了。”
梁巳看时间,“这才六点,你去那么早……”
“我先去那区门口蹲蹲,听那片有点荒,我担心霏霏要是下班晚走夜路不安全。”
“那边目前是有点静,但明年法院和行政大厅会搬过去。”梁巳。
“那我也得去看看,闲着又没事儿。”周全着开车走了。
梁巳目送车离开,才迈开步伐回了办公楼。今晚轮到她值大夜,她需要整晚都守在工厂。因为车间二十四时烧窑,工人三班倒,生产线不能停,所以管理层要挨个值夜,以应突发状况。
晚饭在食堂潦草吃了点,确实如梁明月所言,伙食越改革越差。一锅饭,一星半点的肉。但好在饭菜花样多,职工也没啥不满。
晚上过八点,梁明月电话她,一会问油泼面怎么做,一会问炸酱面怎么做。都是有技术含量的面。估计搞砸了,因为半个时后她又来视频,问最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怎么做。
此刻梁巳坐在舒适气派的办公椅里,单手抠着指甲,轻飘飘地:“啊、鸡蛋面啊,很简单啊……算了,你叫份外卖吧。”
“算了算了,我教你怎么做吧,一份外卖犯不着送。”梁巳朝着视频里:“首先,鸡蛋去壳,把蛋液倒碗里,拿着筷子顺着一个方向挎挎散,然后淋一点水进去,继续使劲散。接着,把番茄用开水烫一下,去皮,切成碎。然后,平底锅放火上,拧开火,锅里倒油,油烧五分热,哗啦一下把蛋液……”没完,视频就被受到侮辱的梁明月挂了。
梁巳撇撇嘴,最好把厨房烧了。心里这么想,手上给她发着微信,简明扼要地教她怎么才能把鸡蛋煎蓬松好吃。
发完自己也饿了,出来办公楼,呼吸着凉凉的空气,步行着出来厂区,往镇里的吃店吃碗米线。
路上经过一对拐着胳膊的母女,俩人很亲昵地聊天,女儿撒着娇,她想买一部最新款的苹果手机。母亲支招,教她这钱该怎么问她爸要。
梁巳觉得好笑,慢慢地跟在她们身后,听她们聊天。不知不觉跟到夜市上,才惊觉偏离了自己的轨道。
她又转身折回来,碰巧看见坐在路边摊上跟朋友吃烧烤的李天水。
俩人对视一眼,见他要起身,梁巳摆摆手,让他继续跟朋友吃。
俩人昨天有了约定,三天才见一回面,主意是梁巳出的。一来各自都有工作忙,尤其是李天水更忙,每天晚上再来市里见面会很累;二来出于她的私心和经验,她没好意思言明,她怕每天都黏糊太消耗感情,三天见一回频率刚刚好。
且三天后的见面,他们肯定积攒了很多很多的话,和很饱满很饱满的情绪。她无比清楚,爱情是有保质期的。
她往前走几步回回头,李天水一面跟朋友聊天,一面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等她终于到了吃店坐下吃饭,心里是甜蜜的。尤其当俩人只需要眼神交流,就能懂对方意思,这让她很感动。并且就在刚才,她情绪特别糟糕,她也不上来为什么,就是很难过。
当无意看见李天水坐那吃饭,她糟糕的情绪瞬间得到平复,踏实和温暖了很多。他是自己的爱人啊,也是爱自己的人啊,这是多么地幸运。
因为值了大夜,隔天自然不用上班,从早上十点到家,她一直睡到下午五六点。还是梁父上楼把她喊醒,太阳落山的时候不能睡,魂魄容易被压着,弄不好就再也醒不过来。
她问被什么压着?
梁父也不上来,只他时候就这样,太阳只要快落山,家里人就绝不让他睡。
下楼梁母托着腰从卧室出来,问她昨儿夜里周全又在工厂发酒疯?周全酒品不行,只要喝酒必出洋相,昨儿凌被代驾送回工厂,下车就朝着办公楼吐起来,接着曲起一条腿,咿咿呀呀地唱大戏。
唱什么来着?唱豫剧《穆桂英挂帅》。梁巳拉不动他,只能喊了俩保安把他送回宿舍。到宿舍也不消停,闹得轮班值夜的工人睡不好。
梁母一早就得了信,梁明月特意了电话给她。周全自就怕她,往常给他十通电话,他了不得接四通,剩下那六通装聋作哑。
梁母用梁巳的手机给周全,他像是有千里眼似的,就是不接。梁父岔,嚷着自己很久没吃过扒羊肉了,要梁巳去帮自己包一份。
梁巳开车去饭店包,厨房里阿姨一面煲汤,一面他们老两口好福气,有这么个孝顺的女儿。接着就她们街上那谁……生了四个儿子,老了躺床上没一个情愿伺候,相互啃。最后完全不能自理了,就被几个儿子送去了养老院,死得时候身上全是窟窿褥疮没一块好肉。
然后又到自己头上,自己婆婆都九十四岁了,身体倍棒,吃啥啥香。偶尔还能帮顾着照看外孙。家里有这样的老人是福气,不给儿孙找事儿。穷家庭敢有个长期生病的老人,一家子都得拖垮。
梁母听不下去,扭头回了卧室。到房间就声抱怨,无论如何都不要这个阿姨来烧饭了。别人请阿姨是来伺候,他们请阿姨是花钱找罪受。
梁父也不情愿这阿姨,嘴太碎,但是没办法,城市专门煮营养餐的阿姨实在少。他托同事听了几天都没找着。
外面阿姨浑然不觉,捡了个果盘里的大橘子剥着吃。等营养餐煮好,围裙一解,掸掸身上的碎花裙,理理才烫的新头发,挎上包,开着辆电动迷你轿车就下班了。
那边梁巳买着扒羊肉,顺路又去斜对街的老体育场包龙虾。马上要过季了,嘴里想吃辣。
就是这么巧,不但遇见了李天水,同时也碰上了蒋劲。他们几个兄弟坐在外面正吃地锅鸡。
梁巳转身就避,不知被哪个挨大炮土语:同于“该死的”的看见,嘴欠地喊:“诶,四儿姐!”
梁巳装听不见,继续回走。
那个挨大炮的硬是追过来,拽她胳膊,“四儿姐!”
“诶,你在这吃饭啊?”梁巳装吃惊。
“走走走,过去坐,正找你有点事。”这人把她迎上餐桌,立马有懂眼色的人,把蒋劲身侧的位置腾了出来。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索性坐下,看情况再找理由脱身。她对面是李天水,他没看她,端起茶碗喝茶。
蒋劲一改往日的轻浮,帮她涮了碗,添了茶,朝着老板喊再换一锅鸡。
“不用不用,我还有事儿。”梁巳推脱。
“正饭口,有啥事啊?”桌上人搭腔。
老板过来把正吃的地锅鸡撤走,重新上了桌新的。蒋劲交待着老板,“再贴一圈饼子。”
梁巳看眼李天水,低头喝茶,局面已经不受控制。
蒋劲把手里的烟掐了,也没主动找她搭话,沉默地望着一桌子菜。桌上人看出气氛不对,有人出面调节,给梁巳斟酒。
梁巳直摇头,坚决不喝,已经戒了。
对方起哄,戒啥戒,四儿姐风范谁人不知?当年替蒋哥连闷三杯白的,眼都不眨。
梁巳已经拉脸了,不喝就不喝。
蒋劲准备替她喝,不妨被李天水抢了先,他伸手端过酒,一饮而尽。
这时有人不依,“你喝算咋回事?这酒是敬四儿姐的。”
“一样。”李天水掷地有声地回。
话落桌上静如鸡。
蒋劲偏头看他,他朝着梁巳,“你去帮我买包烟。”
“哦。”梁巳起身,离开了餐桌。
她没再管身后事,把一切交给李天水,拎了扒羊肉就回家。
晚上给梁母洗了澡,她出来后院给李天水,问他在哪?
他语气与往常无异,已经到家了,正给李母烧洗脚水。
梁巳嗯了声,没话。
“不用担心,我都清楚了。”李天水安慰她。
梁巳不能不担心。千挑万挑,挑了个时机最差的时候。桌上这几个人他们都是一块长大的,平常有事也都是尽力帮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几个人家境相当,一直都玩得来,李天水是这几年才被蒋劲有意带了这个圈子。
他们这种人有他们的傲气,兄弟的女朋友绝不碰,哪怕是前任。这种行为非常令人不齿。
挂完电话又接到通蒋劲的,他没绕弯子,直接问她,“啥时候的事?”
“上个月,在新疆的时候。”梁巳。
“没男人了?”电话那头问。
“有,看不上。”
那边一句没再,直接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