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儿由四栋楼围起来，只在南面和东面开了一前一后两个门。

    南门面冲路，不常有人走，好多人上班骑自行车喜欢走这个门，可以抄近路；东门是正门，大敞开来可以开进车。施念三个女生正蹲在南门出来拐角处的卖部门口逗狗。

    晚上八点多，是施念的放风时间。池萍一米五九，现在抽抽了一点，上次单位体检一米五七的三，她拿着单子就去找医生理论来着。所以她对施念有很深的身高执念。除了吃香蕉喝牛奶，每天饭后半时，一定要施念下楼跳十五分钟的绳。

    文斯斯形容池萍对施念的管理形容得可逗了。池萍不是市里药品检验实验室的么，对数据有执念，她们所里生物实验室还养白鼠啊猫啊什么的，要记录药品在哺乳动物体内的临床表现。

    文斯斯就，要是你妈可以的话，我看她恨不得连你每天上多少趟厕所都得记录。

    施念：“你还真猜对了，我特别特别的时候总发烧生病。我妈那会儿就天天拿本子记录我的排泄状况，次数、状态、再恶心了啊，你们自行理解。所以她真做过这种事。”

    施念跳绳一般都在南门外这条巷子里跳。这个点儿没什么人。她不愿意在院儿里跳，每次她在院儿里跳，几栋楼都有回声：啪、啪、啪……然后会有做饭的阿姨推开窗户喊她：“又长个儿呢？”

    虽然施念不喜欢跳绳，但她很珍惜这十五分钟的放风时间。这是她晚上上床睡觉前唯一的娱乐活动了。即使作业写完了，周中的晚上池萍也不准她看电视玩电脑。施学进在时还能边看新闻边吃饭，父母离婚后，周中的电视就再没开过。池萍会让念念上床背单词，看学校发的名人大家的书，从方方面面管控她的娱乐时间。

    文斯斯和许沐子会趁她跳绳时下楼陪她。文斯斯会带上漫画书，她有书店在卖的全套柯南。仨人在巷子里，路灯下，靠着墙。许沐子负责甩着绳儿，发出啪啪的声音，造成施念在跳绳的假象。施念就借着光看一会儿漫画书。有时文斯斯给她带东京巴比伦，x 战记……文斯斯是 cmp 的粉丝，她喜欢华丽的画风和凄美的人物际遇。施念却看得云里雾里，人物之间恋爱关系太复杂，不知道怎么就仇上了，爱上了，谁掏了谁心脏，谁戳了谁眼睛的，谁是谁转世，奇奇怪怪。

    她：“文斯斯，你买火影嘛，我想看那个。” 木叶村中忍考试后的剧情她就一概不知了，心痒痒得很。

    文斯斯：“有什么您看什么吧，火影我不感兴趣，我是富婆也不费那个钱。除非你给我讲数学题。”

    施念：“成交！”

    十五分钟过很快，最后五分钟，仨人一定会去卖部逗狗。建仁卖部是院儿里一个叔叔开的。胡叔叔个子老高，沉默寡言，不话的时候显得很凶，但是他喜欢听孩子们叽叽喳喳。

    时候胡叔叔见到她们就从大大泡泡糖的罐子里掏出几颗给她们。施念很想吃，但她不能拿，她会一板一眼：“谢谢叔叔，我妈不让我吃别人给的吃的，我不能拿。”

    装糖的罐子很大，塑料透明的，大大泡泡糖的糖纸是彩条儿状的。施念这话时，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罐子看彩条条纸。

    胡叔叔觉得这姑娘好逗，那时她梳个羊角抓揪儿站玻璃柜台前，个子没有柜台高。他那个角度看过去，就看到一个冲天揪和一张严肃的圆脸蛋儿。

    胡叔叔：“这是你用劳动换的。你吃完，用彩纸折千纸鹤，折好拿来我店里换新糖。我跟你妈很熟，你回去，这是胡叔叔交给你的任务。”

    施念折纸折得好认真，真把这个当任务了。每只千纸鹤折好，她还拿油性笔给它们画上笑脸。后来攒了一堆，孩子折好的千纸鹤就被胡叔叔用玻璃丝穿好，当卖部的门帘儿。

    现在施念再想这事，她觉得自己好像挺没出息的，总是受人恩惠。但是所遇之人又都是很温柔的人，像文斯斯，像胡叔叔。所以即使受了他们的恩惠，他们也给足她尊严和面子，像是她劳动所得一样。因此院儿里一堆真领导，施念就认胡叔叔这个卖部部长。她家的牛奶也全是在建仁卖部买的。一个月两箱盒装的纯牛奶，一箱袋装的早餐奶，还有一箱红枣酸奶。

    卖部养了条京巴串儿，叫福来。 施念时候总以为它叫胡来，随部长姓，“胡来胡来”地叫，一叫大人们就都乐，后来她才发现那是福，不是胡。

    施念从家里拿了根双汇火腿肠，专门买的少盐的给福来吃。仨人都想喂，于是施念就把火腿肠平均分成三份。三个姑娘围成一个圈，福来在圈里面，轮流从姐姐们手上吃肠，狗生幸福，宛若在天堂。

    “我妈，等我高考完，福来要是生狗了，我就可以养一只。” 施念：“养狗这事让我妈松口不容易。福来啊，所以你啥时候生狗啊？”

    文斯斯：“可是福来是公的啊。”

    许沐子：“你怎么知道福来是公的？”

    文斯斯：“看尿尿的姿势呀。原来你们不知道啊？”

    施念和许沐子面面相觑，施念击尤为大，她觉得她被她妈坑了，她妈这是给她开了个空头支票。文斯斯拍她：“没事，万一福来在外面谈恋爱了，也是可以生狗的。”

    施念愁容满面：“福来这么丑，哪只狗会瞧上它呢。这我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许沐子：“可是其他狗会很羡慕福来啊，它可是有一整个卖部的富豪狗。福来在狗里的地位，就跟文斯斯在我们中的地位一样。”

    文斯斯拿肠的包装纸许沐子：“你给我圆润地滚，谢谢。”

    再轮到施念喂福来时，福来警觉地坐直，不去接她手里的肠。

    文斯斯：“得，你它丑，它记恨上了。”

    施念还嘴：“你也嫌弃它了啊，你是人中福来，你不也不乐意。”

    三人蹲在卖部门口叽叽咕咕时，四个少年正好走到拐角处。

    “停！有人！” 傅辽推着自行车刚露出个车轮子，便退了回来。他拦住其他三人，做出嘘声姿势。

    他们几个特意走门，就是怕被人看见一身狼狈。没想到在这个点儿在这里能看见三个女生。

    四个人头摞头观望，福来这时冲着他们叫：汪！汪！给施念她们吓一跳。

    “福来怎么了？” 许沐子问。

    三人回头，身后的巷子空无一人。路灯幽幽，巷子寂静，弥漫着北方夜晚会升起的烟焦味儿。

    施念起了一后背鸡皮疙瘩，声对文斯斯许沐子：“我看奥秘杂志上，狗到了晚上能看到人看不到的东西。”

    文斯斯：“靠，你别吓人好不好。”

    福来还冲着拐角处，塌塌耳朵支棱起来。

    许沐子：“它看什么呢？”

    文斯斯：“不知道。看……鬼？”

    三人都了个哆嗦。

    施念：“我们谁过去看一下。”

    许沐子：“谁提议谁过去。”

    施念：“谁是班长谁过去。”

    文斯斯：“谁个子高谁过去。”

    而后三人一起推福来：“谁吃了香肠谁过去！”

    那边四个男生动都不敢动，本想后撤，但势必会发出声音，只能干等着三个女生离开。

    他们彼此用眼神交流。

    贺然挤眉：怎么办？

    郁谋攥紧车把：以不变应万变。

    施斐挪挪屁股：可是我好饿。

    傅辽按住施斐：你老实一点。

    贺然眨眼：今晚的事……

    郁谋将手指放在唇边，做出拉拉链的动作：谁都不能。

    傅辽伸出拇指，用胳膊撞了下发呆的施斐，四个少年郑重拉勾。这可是关乎尊严的大事。

    就在四个人用手语和眼神交流时，拐角处传来施念抖抖的声音：“明天，必须，给我带火影！”

    文斯斯和许沐子拉着施念的衣裳角跟在身后：“必须必须。你是大大大功臣。”

    施念手里攥着跳绳，沿着墙壁悄悄地溜着走，心提到嗓子眼。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被推举出来了，也不明白为何三人一定要来看个究竟，这就是所谓的没事儿吃饱了撑的吧。

    她一步三回头，文斯斯站她身后胆子立马大起来，一个劲儿推她，嫌她走的慢。许沐子那么大一个子，此时窝着腰像做贼的。施念算是明白了，就她仨人这胆儿，她是矮子里拔将军拔出来的。

    施念三人站在拐角，静的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随后，施念在心里大吼伍佰老师的歌，下定决心，将手里的跳绳当鞭子一样猛地一下抽那边的地，清脆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啪！

    躲着的四人身子一震。

    施念跳出来大叫：“啊！！！”

    四个男生也大叫：“啊！！！”

    这“啊”声此起彼伏了好一会儿，因为彼此都被彼此的“啊”吓到了。

    直到文斯斯：“哎？傅辽？施斐？郁谋！贺然？？”

    文斯斯：“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施念也看清了：“你们身上怎么这么脏？”

    四个男生集体沉默。好了不可以讲出来，这事儿太丢人了。可是面对逼问……贺然摸着鼻子掩盖心虚：“我们去找沿河沿儿的人干了一架。”

    其他三人瞥他，拉勾的承诺里没这内容啊。贺然继续摸鼻子。

    施念犹疑又同情：“你们四个人，被得这么惨吗？”

    施斐挺直腰杆补充：“他们那边人数是我们的两倍。来了七八个人。我们四对多。一点儿不虚。” 他和施念还在冷战中，此时这话，语气里带了点儿“你看吧，最后还是兄弟给我讨回公道的”感觉。

    郁谋几个瞪他，拉勾的承诺里也没这内容啊。施斐眼睛望天儿。

    许沐子：“傅辽你头怎么了？被人的？” 肿一大包。

    事已至此，傅辽一面一面拨着车铃儿：“对……丁零……他们拿板儿砖拍的……丁零……往这儿猛一下子……丁零……”

    郁谋不动声色按住他手，不让他再按车铃了。

    傅辽声音开始颤，和郁谋暗中较劲，不让他按他难受。他继续完：“我硬捱的，完没事儿人一样，对方立马就怂了。”

    丁零……

    这谎话越越离谱。已经了的三人都满怀期待看郁谋，希望他能继续补充细节，让这谎再完美一些。郁谋咳嗽一声，实在不想谎，但又没法立马戳穿，于是半真半假地指了指施斐的脚下：“总而言之，最后给你弟把鞋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