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谋完，停顿了下。大家围成一个圈，视线都放在他身上，等他话。

    施念站在对风口，巷子里吹来的风正好对着她的脸，冻的嘚嘚的，脸蛋和鼻头全是红的。

    郁谋再次话前不动声色地稍稍移了下位置，往侧站了站，把风挡了个七七八八。

    大家都没察觉他的动作。

    施念好奇他到底要什么，可同时她又隐隐感觉他的态度很勉强。因为她看郁谋话时难得的展现出犹豫，似乎并不愿意和大家分享这件事一样，是万不得已，下了好大决心才的。

    郁谋缓缓：“他们学校现在的老大是他们校队的前锋，也是队长。”

    贺然回忆了下这号人物，和郁谋对上：“前锋……我想想，叫内个什么，乔跃洲。”

    郁谋：“对，就是他。他不经常出来找外校麻烦，大概是因为队长身份。但是市里几次出名的群架，都和他多多少少有关系……除此之外，他爸在电脑城有个铺子，不怎么赚钱，他学费生活费基本都是靠比赛得的奖学金。”

    傅辽惊讶：“靠，这你都知道？连他爸是谁都被你挖出来了？”

    郁谋神情复杂：“也是凑巧。初中，我、张达他们差点儿和乔跃洲几个人在游戏厅起来。那会儿还不知道他名字，就是看他们狂成那样太碍眼。后来有次我去电脑城买游戏卡，正好看到一间铺子上挂着乔的照片，穿着篮球背心儿，举了一个奖杯。”

    贺然补充：“这我知道，他们初二时拿过奖。”

    郁谋继续：“当时还处于年轻气盛的阶段。抱着听名字然后去他们学校找茬儿的想法，我就问铺子的老板照片上是谁。结果老板特自豪地告诉我那是他儿子。”

    少年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他爸看我穿一中校服，还拉着我聊天，他儿子差一点儿就能上一中了。都赖他，拖了儿子后腿。”

    施念没忍住问了一句：“差一点上一中……还有这法？能上就是能上啊，不能上就是不能上啊，为什么这么？”

    郁谋看向她，语气沉沉：“他爸坐轮椅，两条腿从这里往下……”

    他比划着膝盖：“都没了。”

    北风呜呜，夜幕漆黑，加上郁谋那个语气，在场的三个女生一齐了个哆嗦。

    她们倒不是怕，是生出很多很复杂的情绪。内心最底处有根弦被拨了一下，那根弦叫恻隐之心。

    “他爸可能是看出我的不相信，就跟你现在的表情差不多，我也是想着，上就是上，‘差一点就能上’的这种辞也许只是自我安慰。然后他爸就给我解释。他儿子很懂事，沿河沿儿给他儿子开条件，一直为校队卖力就能一直有奖学金，比赛赢了还有额外的钱。一中市里排名第一，不愁没有好学生，也不愁篮球队招不到人，沿河沿儿就不一样了，需要这种额外的激励才能留下人才。”

    到沿河沿儿。

    傅辽接话：“确实。不过有一一啊，甭看他们学校那么穷，校队却一直拿奖。好多私立的贵校都不过他们。咱们学校篮球队排第一，他们大概第二第三的样子，上下浮动，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了。”

    许沐子：“市里中学联赛，咱学校抽签，经常能抽到沿河沿儿。初中那会儿我们去过几次，高中到目前为止去过一次。我必须要，他们学校篮球馆确实太破了，是我过的最差的场馆。”

    贺然赞同：“我们男篮的也经常吐槽，在沿河沿儿再多个几场，兄弟们职业生涯都要报废了。他们那个破场地太费韧带。”

    许沐子嗯了一声，掰着手指头细数：“篮筐都是歪的，那个地板我次次去次次崴脚，而且女篮更衣室一直在装修，我们每次都不得不和男篮的轮流共用同一个更衣室，特别不方便……就一个更衣室，从初一开始装修，三年过去了还在装修。这么一比咱们学校真的太豪华了。我再也不咱们学校抠门了。”

    傅辽语气难得平和：“升初，我们家没搬家前，按学区分的话，我当初差一点儿就去了沿河沿儿。后来我妈找关系才让我上的一中。沿河沿儿市里出了名的烂，学校也穷。主要是学区的问题。那一片儿的老居民，包括我家，其实都是穷人家。不好听点就是贫民窟。像我家还能找关系上一中，后来得亏搬走了。大部分那个区的原住民根本没有关系可以走，也没有赞助费可以交。就像郁谋的情况一模一样，的确好多这种，家里没有正常的劳动力，需要领低保。像乔跃洲的爸爸还能在电脑场开店，已经算好的了。”

    完，他冲施斐来了句：“胖，赞助的事我不是你啊。”

    施斐闷声点头：“知道。”

    到这里大家都有些沉默。

    明明是在讨论周日‘架’的事，可现在大家或多或少对这项世纪之战提不起兴趣来。甚至也谈不上害怕了。就好像他们的对手从传中十恶不赦的大坏人，突然就落入凡间成了凡人。凡人有血有肉，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文斯斯双手揣在袖子里：“之前只知道他们学校烂，校风差，到处架。现在我这颗心怎么还难受上了？”

    施念和许沐子一齐点头，表示同意。

    施念也或多或少体会到了郁谋犹豫的原因。在她很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现实中的人与事总是复杂的，善恶是非的边界也很模糊。听了这么个故事，她觉得自己的内心咔嚓一声分裂开来。一半是咽不下的那口气，另一半则是唏嘘。

    郁谋想了想，又：“其实他们四处找人架，是收钱的。因为学校没钱，所以他们收的钱都攒着，想凑一凑把篮球馆翻新。哪个学校的学生只要掏钱，他们就出面帮他们揍人。揍一次人收五百。”

    施斐应和道：“我就好奇么，原来是这样。就我们班那几个窝里横，沿河沿儿的怎么会跟他们做朋友。话回来，那我觉得他们还挺讲道义的。我那双鞋够他们揍好几次人了，他们也没抢走。”

    施念评价：“所以这件事，本质上是赞助班内部的事情，沿河沿儿那边只是拿钱办事。”

    郁谋：“对，至少我是这么理解的。”

    文斯斯疑惑：“其实我惊讶的是才五百吗？那我也给，给的比赞助班给他们的多，咱不就没事儿了么。我妈了，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大事。”

    施念无语地看着文斯斯：“班长啊！这事儿的关键就在于，掏钱的那方问题最大！况且这根本就不是谁出钱多的事啊。他出五百，你出一千，他再出一千五……没完没了。”

    文斯斯：“……也对。”

    许沐子道：“其实他们根本不用这样。每年市里的比赛，他们但凡的好一些，奖金都够了。”

    贺然：“那也得是他们拿冠军才行。第一第二第三的奖金差别还挺大的。他们也就初二拿过一次吧，然后就一直是咱们一中。”

    傅辽：“我算是明白了，这原来是世仇啊。我要是沿河沿儿我也收钱揍人。拿一中的钱，揍一中的人。顺便还能攒钱修篮球馆。这不是一箭三雕么。太聪明了也。”

    郁谋断几个人的幻想：“他们这样也是有风险的。这就是为什么我和你们讲这个事的原因。”

    “不论对错，单论这次这个事。我想了几个我并不愿意去实行的解决办法。我出来，你们自行决定。”

    “第一个，就是直接去捅到他们校方那里。因为这件事本质是非常恶劣的，涉及到了金钱，已经不单单是学校同学之间的恩怨了。最直接的影响，乔跃洲退学，或者是奖学金没有。”

    “第二个，找他爸。从他爸的描述中，给我的感觉是他在他爸面前还是会装一装的。他肯定不希望他爸知道他做这些事。如果他爸出面，乔跃洲肯定会收敛。”

    “第三个，实在是烂方法。就是刚刚班长的，咱们也掏钱。”

    郁谋看大家，等他们回应。少年少女皆神色严肃，深思熟虑。

    最后是施念先开口：“我觉得哪个都不好。我都不要选。”

    她看郁谋，发现郁谋竟对着她微笑。他好像就等着她这句话似的，循循善诱：“哦，为什么呢？”

    施念扭着棉服的绒绒：“我不是心软啊。你看这第一个，其实后患无穷。我妈过，做事不做绝，绝人饭碗的事情更是千万不要做。那个什么乔，肯定到时心想，反正钱没了，学没了，他什么都不怕了。然后破罐子破摔，不定能扛着菜刀来把我弟砍了。”

    她比划着用手刀在施斐脖子上砍，她手冰凉，冷不丁的一下吓得施斐直接叫出了声：“啊！！姐你瞎比划什么啊！”

    然后福来也跟着汪汪。

    施念把手缩回来。“还有这第二个。看似找了个很强大的靠山。但我怎么觉得，比第一个还损呢。我将心比心，我玩文曲星时都是偷偷玩，不想让我妈知道，因为我不想看到我妈失望。那个乔肯定也是啊。再了，万一把他爸气出个三长两短，咱们是不是还得付医药费？”

    她医药费时偷偷瞟郁谋，郁谋也正好看向她。那眼神好像是，你最好现在不要提那件事。

    “第三个刚刚也了，治标不治本。只会陷入死循环。所以综上所述，我觉得郁谋同学的这三个方法的确都不好。” 她故意在他名字后面加了同学二字。

    了那么多，施念好像下了好大的决心一样，她站在夜色里，换了副神情。一脸凛然。

    “大家，我可以煽情吗？”

    “你煽。” “煽吧。”

    她一把拉过施斐，紧紧拽着她这庞大弟弟的手腕面冲大家。出的话变成团团白汽。

    “这事因为我而起，我想给我弟实实在在地出一回头。无论是对沿河沿儿，还是对他们班那几块料，我都想彻底解决这个事情——最好不是以架的形式。我还是算去找他们谈谈。无论他们接不接受我的这个游戏规则。我更不想连累你们……”

    她伸出手，手背朝上，和大家约定：“所以不管周日出了什么事情，能谈好是最好的，万一谈不妥，你们都要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

    她示意大家和她约定。

    几个人纷纷伸出手。几个手交叠在一起，以约定的形式重重压下。

    黑夜里，施念郑重，热泪盈眶：“我书桌抽屉里日记本下面压着一个信封，信封里有一千两百五十块钱的现金，都是我攒的压岁钱，还有我妈给我的零花钱。我要是……希望你们能照顾好我妈，我爸你们就不用管了，就记得一定帮我照顾我妈啊！”

    郁谋听她这语气，感觉像是要去英勇就义了，实在没忍住，把手抽回来：“抱歉我断一下。我刚刚其实话没完。”

    他手插回兜，和施念不一样，他从一开始的紧绷变成了轻松。

    “和你们刚刚那些，其实就是想看看你们的反应。” 他笑了笑。看看这帮新认识的同伴到底是怎样的人。

    “人嘛，都有弱点，弱点也不只一个。我刚刚的他爸是一个，奖学金是一个，其实呢……你们知道吗？”

    “我们不知道。” 大家呆滞地看他。

    “我们之前之所以没起来，是因为游戏厅里来了个人。”

    大家屏住呼吸。

    他咧嘴笑：“是个女生。他们叫她大嫂。她把我们前锋同志揪走了。”

    “你们看，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的确，我本来就不算告诉学校，也不算告诉他爸，更不想出钱。可是呢，知道还有人能管他，这就够了。你们懂吧。”

    大家懂了，但是看郁谋的眼神像看个怪物。大家纷纷缩回手，觉得刚刚立了生死状的自己宛若傻 x。三个男生在心里骂人。

    贺然：“谋谋，我们懂了。可是，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可怕呢。”

    傅辽：“靠靠靠，然哥你快摸我，我一手臂的鸡皮疙瘩。”

    贺然把他的手臂下去。施斐随之亮出手臂，就着路灯光给大家展示：“我也是！”

    傅辽放下袖子：“照郁谋这么，我觉得没人能管得了郁谋。这他妈才是最可怕的好不好。”

    郁谋没理会，反倒笑的更开，他又：“女生叫黎若愚，也是沿河沿儿的，是他们班学习委员。我昨天考完试，顺便溜达到那边问到的。”

    昨天考完试，他发现施念自己一个人溜回家了，没等他。他莫名胸闷，就随便走走。

    只是随便走走，结果就一路走到了沿河沿儿。然后只是随口一问，就问出了乔跃洲班上的黎若愚。巧不巧。

    他拿出手机翻出备忘录，递给施念：“喏，qq 号也给你要到了。女生之间的事你们女生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