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下雪声好大,大到可以盖住心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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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上午元旦联欢会,唐华让班里同学把课桌摆成“回”字,围成一个圈,这样表演节目的同学可以站在圈里。

    施念和郁谋是前后桌,变换回字时,两人则会挨在一起。

    郁谋大概是迟到了,搬桌椅时是贺然帮他的。但是搬好摆好后,贺然干脆霸占了郁谋的椅子,一屁股挪过来同施念挨着。

    “你坐回去啊,郁谋来了坐哪里?” 施念推贺然。

    贺然一人坐两个椅子,毫不在意:“噢,他不来了,请假了。”

    “嗯?”施念转头。

    “昨晚我回家时看见他在院门口车。我问他来着,他今天不来了,请一天假回旧家搬东西。”

    施念愣住了。

    *

    联欢会结束,施念坐公车回家。下午放半天假,她本来的算是在家复习期末,总结错题本。池萍给了她一些自由后,她反倒没那么迫切地想玩游戏,看电视了。

    车到站,她下车。顺着街道走了十几步又折回来,第一次仰头仔细看站牌。

    她上学坐 13 路,也仅仅知道 13 路有哪些站。

    贺然刚才叨叨,郁谋爸爸家住的区很高档,叫什么什么。施念对这个区名字有印象,之前施斐家也要在那边买房,了好久,后来因为地理位置还是什么原因,不是很方便,不了了之。

    她把每一辆公交车的站牌都仔细看过,毫无头绪的。

    这时正好来了辆公车,车门开,她不上去,而是站在前门对着司机问道:“师傅您好,您知道 xx 区坐公交怎么走吗?”

    “xx 区啊,呦,你在这个站坐车的话那要倒车。”

    “没关系的。”

    “16 路坐到水车街,下来原地不动倒 62 路坐到终点站,最后你得步行一段路,往西边。具体你下了车可以问问人再。走的挺远的呢。”

    “嗯好的,谢谢您!”

    *

    天气干冷干冷的。雪憋了一天一夜,天气预报食言了一天一夜。什么都没下下来,厚厚的云似乎要把空气中的所有水分都吸走。

    可能是非上下班高峰,车次并不多。施念在路上大概花了一个半时的时间,到了终点站时是下午一点多快两点。

    她按照司机给的路线倒车,心挺虚的,因为她几乎没有去过离大院儿、学校那么远地方。从来都是三点一线。

    62 路坐到终点站,下来时她几乎要哭出来。司机让她问人,哪有人啊,周围偏僻得很。

    她往西走了七八百米,东南西北全是那种很高的私家围墙。这和她理解的区完全不一样,这些区没有高楼,有联排,有独栋,没超过三层的楼。更不要提有什么便利店了。

    她不想给郁谋电话,想自己找到他住的区门口再,于是绕着这里转了好久。

    有冰冰凉凉的物体降落在她的脸上。她此时整个人几乎冻僵了,反应了一会儿这冰凉的东西是不是鸟屎,后来抬头看,下雪了。

    雪花大片大片地从灰白色的天空中落下,迅速地在路面上积起薄薄一层。踩在上面嘎吱嘎吱的。

    施念拐了几个弯,试图去找任何一面围墙的大门,最后发现她好像迷路了。这里每一个路口几乎长得都一样。

    她拿出手机,手机冻得像块冰坨子。她吐热气嘘了嘘手指,翻出郁谋的短信,起了字:

    “我在你家区附近,明明好了一起去旧家搬东西。”

    *

    郁谋睡到下午四点才起。他醒来后,发现世界都变了。

    外面白茫茫一片。从地面到天空都被雪笼罩了。

    区修剪得圆圆矮矮的灌木一个个都顶起了厚厚的白帽子。区有人遛狗,中型大的狗往草丛里一跳,狗被雪淹没了,主人不得不踏进去把狗从雪堆里拔出来。

    他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下雪,他无法推测这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但肯定已经下了很久了。

    昨晚他回到这里就开始发高烧,吃了泰诺就去睡觉了。手机充电一直关机。

    此时他按了开机键,便进到卫生间冲热水澡。

    旧家的卫生间比爷爷家的卧室都大。他洗了十几分钟,四肢百骸被热气烘得舒畅许多。

    等他从浴室里出来时,才想起看看手机有谁找他。

    他随意按开,结果吃惊地发现,手机里有八个未接来电,都是施念来的。

    从下午两点十分一直到三点三刻。几乎每隔 15 分钟一次。他看了下表,现在快四点半,距离最近一个电话已经快一个时了。没有新的电话进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早于所有电话的短信,是两点零三发来的:

    “我在你家区附近,明明好了一起去旧家搬东西。”

    郁谋拿起外套就往门口奔,到了门口,他冷静下来。她应该已经走了吧。过了那么久都没再新的电话过来。应该是走了。外面雪那么大,不会有人傻到电话不通还一直站在外面。

    这样想着,他又踏上玄关的台阶,去到厨房慢条斯理地倒水喝。

    水喝到一半,最后还是没忍住,拨回去了一个电话。那边关机。

    理智告诉他,她肯定没事的,大活人、大白天不会有什么事。肯定是回家了,至于手机关机,那大概率是在充电。

    可是他还是有点心神不宁。于是过了十分钟他抱着侥幸心理又拨过去一个电话。

    这次竟然通了。电话响了两声被接起,窸窸窣窣的那边。

    “喂,你回去了吗?” 他声音有点闷。

    “喂……我还……在啊。” 那边冻的一句话的断断续续。

    他听到她牙齿颤的声音。

    少年顿时心往下坠,他皱着眉头,举着手机立马奔出了门。

    “你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这里所有的破路口都是一个样子。一个人也没有。” 施念顿了顿:“噢,这边有个电子栅栏,上面写着 8 号。”

    “……好的我知道了,你站在原地不要动。” 郁谋着,语气硬邦邦:“刚才你手机怎么关机的?”

    “啊……是吗,因为我手机开一会儿就自动关机了。我还要重新开。这种好费电,我算着次数开关机的。” 她当时想,开关十次她就回家。可是到第八个时,突然舍不得了。于是她中间隔了好久好久才重新开机。好像自己给自己开后门作弊一样。

    *

    郁谋远远看见女孩时,女孩坐在路边,团在那里几乎和路边的大理石圆球路障一模一样。

    她穿着浅灰色的新羽绒服,帽子上的绒绒几乎变成了白色。

    帽子很大,她戴上以后形成一个还算温暖的窗口,手机就被她放在膝盖的正中央,被帽子的窗口罩着。

    可能是戴着帽子听不清,他走到她跟前她才发现。

    因为知道他会来接她,她才敢用不多的手机电量玩贪吃蛇。意识到他来了,她赶紧把页面按掉,施念猛地站起来,看见他有点局促。

    没了帽子遮盖,雪花瞬间落满了她的头顶。粘在了每一根睫毛的尾端。

    少年勉力维持冷淡。可她根本不在意,还不等他话,只听她大声:

    “浅绿色!”

    郁谋怔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在什么。

    施念脸颊红扑扑,好像用尽了此生到目前为止的全部勇气,再次大声重复:

    “浅绿色,你的自行车的颜色!”

    像在做什么电视竞赛抢答题。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初中时每天你都停在第二排倒数第一个的位置。你和朋友停在那里不会被挤到,因为你很喜欢那种漆的颜色。”

    然后她没停,背书一样列举一些旁人听来没头没脑的干巴巴的事实。

    只有郁谋知道,那都是和他有关的细节。

    少年有些动容,冰山面孔逐渐瓦解,先是嘴角上扬,而后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心疼。

    他可以了。

    他不让她继续了。施念则没有要停的样子,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最后因为喉咙太干,咳嗽了两声,叙述才戛然而止。

    两人就这样对望着。他看她傻了吧唧的。他站在她眼睛里,身处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

    一切回归寂静。要背的都背完了,她不知道什么。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少年眉目舒展开,既包容又心痛。

    施念则目光澄澈地看着他的眼睛。他发现她的眼睛会像逝去的恒星一样闪光。后来意识到,那是她要哭了。

    她可什么都没。

    他却像她一样,也开始没头没脑起来。

    他点头,假装在和她对话,煞有介事地了一句:“嗯,我也是。”

    她嘴角往下撇,眼眶真的红了。他觉得她那么聪明,应该知道他在什么。

    为了保证她好好退回她的壳子里,他:“逼你这些,我很抱歉。”

    少年声线柔柔:“那我们这样好不好。约定好,到你觉得有安全感的时刻之前,谁也不要再了。我们都重新放回心里。”

    施念想点头,脖子是僵的。她只好眨眼示意。睫毛扑簌,雪花没掉,眼泪出来了。

    “好啊,其实没关……” 她一句话了一半,毫无预兆的,少年俯下身。

    那种奇艺的热气,还有香气逼近。

    她赶紧闭上眼。

    可是预料中的触感并没有发生。

    他的距离把握的刚刚好,仅仅只是吃掉了她睫毛上的雪。就像蜻蜓点水一般。

    “看它们好久了,这下终于弄掉了。” 他直起身子,自自然然地脱掉外套,给她盖上,这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