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郁盖弥彰
坦白,他是想亲眼睛的。没有为什么,就是突然想。那种迷蒙又清澈的眼睛一直望着他,望得他发烧加重,头愈发的晕。就当他头脑发昏了吧!
可是俯下身那一瞬间,他迟疑了。明明上一句话还言之凿凿地把两人间进度的主动权交到她手里,下一秒就做这样的事情,他觉得不太合适。显得自己一男的话怪不算数的。早起、哦不、下午起来还没有吃药。好,不亲就不亲,但他需要吃点雪降降温。
女孩子没有缩回去,只是闭上眼。这多少有点出乎他意料。当然,他想,她可能只是吓得僵住了。好烦哦,她要总这么乖,他都想收回之前的话了。这大概也是恶劣的人性,别人退,他就进,永无满足,永远贪婪。因为一时的仁慈出不利于自己的条件,转瞬就会后悔。
其实也挺紧张的。但他觉得自己还是要表现的尽量轻松自然一些。这可不是什么正式的吻,他能做的更好的,真希望她不要因此误会自己就这点能力。不过今天、现在、这几年、还是先算了。
郁谋用自己的外套裹住施念,大雪天的只穿一件卫衣便大踏步地转身往前走,有点逃避的意味。很难承认但的确是这样,他不太敢看她的反应。要是她表现出一丁点厌恶,他会想一头撞在旁边那颗大理石路障上。
他插兜往前走了几步,没听到她跟上来。他停住,回身,神色淡淡伸出手:“走呀。”
施念原地不动,她在想自己是先踏右脚还是先踏左脚。人类走路是怎样来着?郁谋的外套把她封印住了。她发现自己动不了。
又或者是,她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往前踏了一步,现在很想往回走两步,自己急需缩在内心的安全区域里蜷一会儿。心跳得太快了,连带着胃也跟着抽。浑身似乎都在抖,是冻的,也不是。
在郁谋返回来找她前,她终于去找他,跑了几步,跟在他身边,却没有去拉他伸出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蹭。
郁谋将手收回来,收进兜里,自己不该伸手的,可恶。
两人都不看彼此,中间隔着太平洋,也不讲话。有时施念的衣角碰到他,她吓得跳了一下。
郁谋走定一个方向,施念几乎比他走的还快,叽里咕噜闷头走,但她压根儿不知道往哪边走,只有到路口需要他决策时她才会停住等他。
最后在一个路口,郁谋轻拉她虚着的袖子:“嗯……走错了。” 他走错了。
施念的对,他家这破区哪儿哪儿长得都一样,一瞬间他好像也忘了自己家在哪号院。
“稍等,我看下啊。” 郁谋站在原地,假装在思索往哪边走。思索时手故意握在她、实际是他外套的袖子上没松开。
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他发现后劲儿太大了。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去想刚刚。两人之间确定了一些事情,但又什么都没有完全确定。这种半上不下的感觉让他觉得恍惚。像是做梦。做梦不就是这样么……最最关键的部分总是模糊的。
可是不管怎么,他的雀跃几乎没法掩藏。想想就泛起笑,只是施念在旁边,他不能那样做,会被当傻子。
直到施念将他的外套褪下来,顺带着把他的手卸走。她踮着脚给他搭上。她:“你穿上吧,我不冷。感觉还有好久才能找到家呢。”
郁谋默然几秒,瞬间清醒,他指前方:“就在那边。”
施念带些不确定:“可是,咱们刚刚不就是从那边过来的吗?”
“啊,是么?没注意。” 他故作淡定,又将外套脱下试图给她穿上。她躲过:“我不冷。” 外套太香了,又香又暖,她才要晕过去。
郁谋穿上外套时找了个机会闻闻内衬,没有奇怪的味道啊,自己刚洗完澡香喷喷的。她该不会是嫌弃自己吧。
进家门时,郁谋站在门廊前。施念则站在他身后,台阶下面,头上没有遮挡,有点不敢和他一起站在门廊下。
郁谋将密码锁的盖子抬起,回身看她,笑了下:“干嘛不上来站着?”
施念表情有点奇怪:“没事呀。”
六位密码,郁谋输完,门“哒——”一声开,他侧身让她进。施念这才走上来,鞋在门垫上敲了敲,敲出几块雪,然后就不动了。像个锡兵一样站着,越发拘谨。
郁谋把门关上,给她找拖鞋。找的时候他蹲着看了她一眼:“你怎么啦?”
施念又轻声:“没事呀。”
这个尾声“呀”令他心头一颤。郁谋察觉到了什么,坚持问:“你在紧张什么?”
施念眼神本来都飘到郁谋家的楼梯了,她觉得他家楼梯的设计很好看,那种镂空的感觉;还看见楼梯下圆厅里摆放着一架很古朴的钢琴。而后意识到什么,立马把眼神收回来,只局限在门厅这一方块内,哪里都不敢多看。
郁谋没找到她可以穿的拖鞋,干脆把自己的鞋摆她脚跟前。他站起来,“到底怎么了呀,和我,嗯?”
施念假装没听见,低头去换鞋。被郁谋扳直身体:“等等,先别换。你是在害怕吗?怕什么?怕我?” 她该不会是把自己想成那种人了吧。家里的确就他俩。而且他刚刚……的确不太正派。
施念本来觉得没什么好的,可他又把她的种种反应往他自己身上揽,就像他昨天一样。于是她赶紧解释:“不是的不是的。”
“你刚刚输密码嘛,这是隐私,我肯定不能看啊。” 她支吾道:“而且……你家哪儿哪儿都看着贵贵的,我怕不心给碰坏了还得让我妈赔。”
之前施斐总,姐,你总不来找我,是不是瞧不起我,不愿意跟我玩儿。总得施斐来找她,上赶着她。
其实恰恰相反。理由却不出口。
她很早的时候去找过施斐几次,那几次的经历都不那么令人愉快。施斐家也很高档,是市中心的复式,从区,到装修,处处透着有钱人的感觉。这倒也没什么,只是她大妈的反应很令她伤自尊。
开门时大妈会捂着密码面板,施念意识到时满脸通红。她一开始盯着面板看并不是想偷窥施斐家密码,而是好奇。毕竟大院儿的家属楼都很老,开门关门还都是用钥匙。可大妈给她的感觉是,你不要看我输密码,这可不是你家,做人啊得有点边界感。
进去后大妈会,这是大理石的,从哪儿哪儿运来的,很贵;这个马桶可以自动洗屁股,你可别瞎按,要用的时候叫她一声;那个水晶灯多少多少钱,这个设计师椅子是装饰,不是用来坐的……等等等等。这些都令她不知所措,她觉得自己像个心翼翼的土鳖。那个世界不是她的世界,她很没有安全感。于是就变成,她只想在自己家待着,谁家都不愿意去。所以,能让她这样的人辗转一个半时来郁谋家,又在大雪天里坐了两个多时,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听她这话,郁谋失笑:“你是不是傻。”
施念则没觉得自己傻,她认认真真地看着男孩:“我不傻。” 她只是顾虑的事情比较多。因为她目前还没有赚钱的本事,所以最怕给池萍惹麻烦。
可是心里想的这些又不可能对郁谋讲。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人也就罢了。她的确不太喜欢她大妈,但那是施斐的母亲,而施斐和郁谋是朋友,她不可以背后讲人坏话。况且她也不想被同情。
郁谋愣住。女孩这话时鼻头还是红的,还有脸颊也是,被冻出的红团团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他或多或少能猜到她这个别扭劲儿肯定是之前发生过什么事,虽也猜不确切,但那不重要了。
此时他的心好像浸在热牛奶里的面包,软的一塌糊涂。不仅如此,心底还升起一种酸涩感。他看着这个女孩子,喜欢她认认真真看自己,同自己话的样子。又想,她在外面等了这么久,多冷啊,进了他家时还怕这怕那,他很想捅自己一刀,给自己堵塞憋闷的心脏放放血。
“我的傻和你的傻不是一回事。” 他没忍住伸出手,装作帮她掸雪,拍了拍她的头发:“你在这里不用这么心。”
他指了指家里:“你把这里炸了都没关系,只要你有这个本事。”
施念被他这话逗乐了。她弯腰脱鞋,“听炸弹也挺贵的。”
她脱掉大衣,郁谋帮她挂好。然后他看到她衣服下摆有一大片油渍。他知道她的衣服被脚蹬子弄脏了,没想到这么严重。
施念看他注意到那块洇迹,叫住他:“哎呀你别看了。” 赶紧把这一块翻过去用另一片衣角盖住。
郁谋茫然回头。她:“我昨天干了件蠢事。” 眼神别到一边。
“我想洗大衣,可是我妈那是机油的印子,最浅最浅也就洗成那个样子了。我不信,就想起在咱们化学课学的相似相溶原理。倒了点家里的菜籽油上去,想以油溶油……结果还不如之前的呢……”
昨天她一直在较劲,好像不把那里洗干净就不罢休一样。
最后羽绒服不仅没洗干净,布料还被她洗出了一个揪儿,她坐在板凳上,感觉心碎成了八片。
她意识到,原来很多事情,无论是洗大衣也好,还是希望郁谋知道她并不喜欢他也好,都是越抹越黑。哪怕初衷是好的。
在巷子里时,郁谋:被你的我好像很差劲一样,喜欢我是件令你觉得丢人的事情。
他的这句话,这句话时脸上落寞的神情,都让她久久过不去。这完全不是她的本意。
她几乎一晚上没睡着,想到心就疼的抽抽。
她希望他一直拿第一,不希望他因为自己不拿第一。她希望他一直意气风发,是那个礼堂中央声音朗朗的少年。她觉得自己就像在阴沟里偷窥星星的老鼠,看看星辰的光芒就心满意足了。哪有野心去同星星话呢?可是星星却,他觉得他很差劲。因为她的缘故,星星觉得自己是蜡烛,被老鼠觊觎的星星成了平凡人家的灯油,也会伤心啊。
所以今天她来了。
坐公交,倒车,走路,等待,这几个时里她一直憋着一口气。她没期盼那么多的,她只是想来这里大声告诉他,你不要怀疑自己,你超级超级好,不好的人是她。
想到这里,她抬头看郁谋,:“对不起啊。”
她最擅长道歉了,但是所的大部分抱歉,都不是出自真心,而是为了不给家里惹麻烦。这句却是真诚无欺。
郁谋懂她意思,他知道这个傻子又在为什么道歉。他抿唇笑,将大衣的污渍翻出来看,道:“其实这块污渍看习惯了也挺好的。”
“哪里好啊。”
“独一无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