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他的花园里不仅有花,还有阴天和虫害,但他都想给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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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谋完这话,顿了顿才去看她什么反应。结果他回头时,施念还保持刚刚一动不动望着他的模样。眼睛里亮晶晶的。亮的和之前他给她玩电脑时的眼神一样。

    少年有点捱不住这样的眼神,只看了三秒便败下阵来。他赶忙转过身,光脚走去厨房,故意用那种老师训诫的语气:“给你倒点热水喝,来。”

    进了厨房就不止倒水了,他抱臂站在冰箱前,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给她吃。“饿不饿?我看看有什么给你吃的。”

    施念:“我不饿。”

    “不饿也吃点。” 他很坚持。

    冰箱里熟食很多。还有一盒拿破仑蛋糕。可他爸从来不吃甜食。

    施念凑过来看冰箱:“你家吃的好满。”

    郁谋想,这在以前根本不是常态。“我爸最近交女朋友了。这些都是那个阿姨带来的。”

    其实昨晚他突然回家有点尴尬,因为家里多了个阿姨。

    一开始阿姨在厨房煲汤,他还以为是家里新请的保姆。他爸让他招呼:“谋,叫人。这是你徐阿姨。我们认识快两个月了,我一直忘跟你。” 看眼神,听语气,他恍然大悟,这可不是保姆阿姨的那种阿姨,而是他爸女朋友的那种阿姨。

    施念仔细观察郁谋的神情,又想到他之前一直不愿意回旧家,以为他很抵触这件事,于是马上:“我不吃了!”

    郁谋被她这副时刻准备好与他同仇敌忾的语气笑到,他:“我挺无所谓的。我爸他开心就好。”

    施念紧接着认真问:“那叔叔开心吗?”

    郁谋想了想:“应该吧。我猜。”

    他妈去世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两年时间了。他对他爸找女朋友一点意见也没有。倒是他爸对这事一直很避讳,有朋友介绍,也装出一副勉为其难才去见见的样子,希望能照顾到他的感受。

    前前后后,光他知道的就相亲了快八个,据都不合适,也没有被带回家过。昨天这个阿姨,郁谋有预感,可能会和父亲走到一起。

    他觉得挺好的,毕竟他一开始主动要去爷爷家住,也是希望他爸一个人能自在一点。

    徐阿姨有点胖胖的,穿着朴素。年龄看不太出来,总之不年轻了,甚至比他父亲还要大一些吧。人不难看,双眼皮,脸颊有肉,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是往上走的。脾气很好,话也温和。这令他心里产生了很微妙的感觉,因为这个女人和他母亲实在是两个极端。

    昨天他过招呼后就回自己屋了。不久就听他爸去车库,他从窗户往外看,他爸开着车送徐阿姨回家……车转向的一瞬间,他似乎还看到他爸的手和徐阿姨的手十指相扣。呃……

    虽然他不在意他爸找新的伴侣,可看他爸陷入甜蜜恋爱又是另一码事。尤其是他自己本身刚和施念吵了一架的情况下。

    他就更郁闷了。黑着灯在屋里枯坐。大敞着窗户吹冷风,发呆,看月亮。为了不去想施念的那些狠话,他在默默背诵银河系里各天体的自转和公转周期……直到他觉得头疼到要炸开。十二点多实在捱不住了,吃了片泰诺,然后就睡了。他不清楚他爸当晚有没有回家。估计是没回。

    施念问道:“那……这个徐阿姨有没有孩子啊?”

    “有一个,比我大三岁,我得管叫哥哥,人在美国读本科。”

    施念似乎舒了口气。郁谋好奇看她:“怎么?”

    女孩的眼神看向别处:“没怎么,瞎想来着。我想她要是有个女儿……然后……”没往下。

    郁谋瞬间理解她的意思,心砰砰跳,语气却平和:“你想什么呢。”

    施念好像也觉得自己想太多,她乐道:“我电视看的不多,这些桥段怎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少年嘴角开始上扬,原来不止他一人会吃醋啊。这下扯平了。

    不过他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想,想到万一他爷爷和她姥姥谈恋爱了,那他俩算不算重组家庭的兄妹?应该不算吧。

    这拿破仑蛋糕显然也是徐阿姨带来的。郁谋指了指蛋糕问施念:“吃这个?”

    施念站着,摆摆手:“我真不想吃。”

    郁谋又指草莓。施念觉得总拒绝也不好,这才点点头。郁谋起身去给她洗了一盆大草莓。

    施念吃了一颗:“很甜。” 她捏着草莓的绿色叶子找垃圾桶,被郁谋顺手拿去扔掉。

    垃圾桶隐藏在橱柜底部,她看着那个“机关”道:“以前我去别人家不爱吃水果。总觉得很麻烦,又要扔核又要吐皮什么的。”

    郁谋双手支在台面上笑眯眯:“那为什么来这里会吃?”

    施念眨巴了一下眼睛,不话。她知道他明知故问,可她今天的“真情流露”的额度已经用光,明明清楚他想听什么,她还是忽略了他的提问,

    她开始假装研究岛台台面的大理石纹,遇到石头没被磨光滑的缝隙处,她还拿手抠一抠,确认这是真正的石头:“你家真好看。就像美剧里看到的那种房子一样。”

    “什么美剧?”

    “我在文斯斯家看的,不是特定哪部,我就一种整体感觉。挺……挺高档的,哪儿哪儿都看着冷冷的。”

    郁谋嗯了一声:“家里所有这些,都是我妈选的。”

    他在心里算了算,:“搬进来快十年了吧,看着也不过时。当年我爸还家里弄成这样子一点家的感觉都没有。现在看也确实不错,挺耐看的。”

    施念:“你妈妈是做装修设计的吗?”

    “不是。她搞雕塑,也会画画。”

    “哇。” 施念觉得十分惊艳:“我家往上数三代都没有搞艺术的,总觉得这些职业离我们老百姓的家庭很遥远。你妈一定很有艺术天分。”

    郁谋微笑点头:“这确实是她的优点之一。”

    “你妈妈家是艺术世家吗?肯定从受熏陶。”

    他去给她倒水,半杯凉水半杯热水混合好,看她喝了一口才继续:“还真不是。”

    郁谋很平静地给她讲:“我姥爷是航天工程师。退休前在五院。”

    “我姥爷家以前还算富,他对自然科学十分感兴趣。那个年代家里送他留洋,麻省理工,学天体物理。学成后回来报效祖国。”

    “我的天,你姥爷好厉害。” 施念几乎要被郁谋家的履历震晕。因为郁谋的语气并不带炫耀,所以她单纯也只是感到震撼。没有像听到“智能马桶,设计师椅子”那样感觉不适。

    她想,他们一家怎么都仙气飘飘的,郁谋本人也一样。

    “确实,他脑子非常好使,所有人起他,都他是他们见过最聪明也最自律的人。对自己所学非常有学术热情和追求。”

    “我有记忆的时候,三四岁吧,那会儿我姥爷患上了阿兹海默。这种病恶化很快,起初生活还能自理,后来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必须被关在家里,不然他就会走丢。”

    “他糊涂的时候一个人在书房焦虑地转一圈又一圈,嘀嘀咕咕。没人愿意听他胡言乱语,但我还挺愿意去找他的。他把我当他大学同学,跟我讲英文。意识到我听不懂,又会换成中文,拉着我讨论天文学。教授的作业你做了没,论文你写没写……之类的。”

    “我一概没有。他就痛心疾首地给我从头开始讲,讲他年轻时在大学的所学。”

    施念惊讶:“你那么的时候能听懂?”

    “当然不懂。只是觉得有意思,各大行星啊之类的。他讲的很生动,手舞足蹈。”

    “听描述感觉你姥爷是个很有意思的老爷爷。”

    “很难那样。他……” 讲到这里郁谋停下,专注地看施念:“我这些家长里短,你会不会觉得很无聊?”

    “不会啊,我喜欢听。你继续,你姥爷怎么了。”

    “大家对我姥爷的评价褒贬不一。从工作和专业的角度,他的确是非常负责且权威的。从他个人角度……” 郁谋笑:“你知道吗,单位同志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大炮。”

    “他讲话非常冲,忍受不了跟不上他思维的人。骂起人来讲话十分难听,怼上级,怼同事,怼学生……别人又因为他的工作能力对他无可奈何。我知道很多聪明的人对周围人是很宽容的,他们只对自己严苛。可我姥爷不是,他觉得人的一生非常短暂,但真理和科学是无限的。他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尽的真理,这让他非常焦虑,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更不要提让他去忍受‘一帮蠢蛋’。”

    “于是他寄希望于自己的三个孩。希望有人能继承他的衣钵,作为他生命的延续继续去探索宇宙。”

    “可是他的三个孩子,我大舅,我二舅,还有我妈,没有一个对航天感兴趣。他的几个孩子都和他关系不好,因为他和孩子之间的沟通只有和骂。”

    “我大舅喜欢开车,玩过几年赛车,年轻时组过车队,后来在一次比赛事故中车祸去世了。我二舅因为不满意我姥爷的大家长作风,很早就去美国了,我姥爷去世时都没有回来参加葬礼。他现在在美国经营一家画廊,做艺术品生意。我妈和我二舅差不多,从就喜欢艺术,后来考取美术院校,令我姥爷十分失望。”

    施念就像在课堂上,举手:“我有个问题,你姥爷这么痴迷研究,竟然还愿意抽出时间孩子?如果我是你姥爷,我可能就天天把自己关在黑屋里演算公式,多一句话都嫌浪费精力。”

    郁谋展眉笑了下:“你的角度很新颖。”

    “我想,大概因为他把‘让自己的孩也拥有和自己同样的事业’当作一项学术使命吧。并且在他们那个年代,大多数人的观念里对待孩子就像对待一项私人物品一样,如果不合他意,就会利用暴力……言语暴力、身体暴力等方式试图去‘修正’和‘规劝’。他忍受不了一项私人物品竟然还能产生自我意愿。而与‘私人物品’进行温和沟通更是对他自身权威的一项挑战。他觉得那样才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的。”

    “真过分。” 施念有点生气,也许是共情了池萍不让她玩游戏:“我以后要是有孩,我肯定让它想做什么做什么。在诚实、善良、正直的基础上,自由发展。”

    郁谋点头:“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按你的来。”

    完,两人皆是一愣,把头转走,面红耳赤的。

    “那个……” 郁谋岔开话题,兀自往楼梯口走,冲施念招手:“我带你看看我母亲的作品吧?在地下室,你愿意来看吗?”

    “好啊好啊。” 施念停下抠桌面的手,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