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人生的支撑点是一些不连续的时间节点,而他呢,会永远记得这个午后
郁谋在浴场大门口前的台阶上站了一会儿。他个子高,沉静一人时气质又比较显眼,过往行人都会把目光落在他身上量一会儿,看这个男孩子站在金色柱子下若有所思,与后面背景格格不入,又莫名让人挪不开目光。
被盯得有些烦,郁谋就想换一处不那么开阔的地方站着。他大概知道施念如果坐公交的话会从哪个方向来,在心里估摸了个时间。环顾四周时,看见马路对面有辆卖冰糖葫芦的三轮车。
于是他便穿越马路走过去,兜里只有三块钱,底气却很足。他站在车前细细挑,先是指了指最最豪华的糖葫芦问:“阿姨,这串多钱?”
“十块。”
“能便宜到三块吗?” 他态度坦然,完全不心虚,阿姨看他不像是故意杀价的,单纯就是问问看,问的时候又有礼貌又笑眯眯,所以也不生气。
“不行啊伙子。”
“噢,没事。那三块能买哪个?”
阿姨指指最普通的山楂糖葫芦:“这个三块五,可以算你三块,大过年的。”
“好的,谢谢。” 郁谋最后选了根看起来焦糖块垒最高的,让阿姨用糯米纸包好,举着站到一旁没有叶子的杨树下。
刮四级风,不算特别大。但是以防万一,郁谋侧过身用身体挡住风,将糖葫芦护在身前。糯米纸的一角飘啊飘,他伸手撕了个三角下来,放进嘴里融化掉,糯米纸沾了点糖味,四舍五入也相当于他吃过了。
郁谋的视线一直放在公交车站。过了十分钟左右,车站过去了一辆 13 路,一辆 22 路,两辆 587……他看着公车上下来的稀稀落落的乘客,仔细辨认着。
两人大概 5、6 天没见面,对此他没什么太多感想,只是觉得她妈妈家那边的亲戚真多,看那么多天都看不完,看不完就不能回来。施念是大年二十九去姥姥家的,这两天她她和妈妈姥姥去城郊村里的舅姥爷家,每天去这儿串门,去那家拜年什么的。鸡蛋应该也是那边拿的。
他本来还想问,那你弟和你一起去了吗?后来转念一想,噢不对,她弟是她爸爸这边的孩。不过这样看来的话,她真的不太提她爸爸。
给他的感觉是,她应当也没有真的讨厌她爸,只是她爸变成了她极力想要隐藏的人生部分。这是一种很难用语言形容的复杂情感,这样的关系像是被捅了一个洞的有分量的水球,不撕开它时它只是汩汩往外冒水,时不时让人刺痛一下,不会有什么真正危害。所以重新体会她带他回爸爸家这件事,他都会一阵悸动,被毫无保留的信任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之前贺然挑衅时,他还在想,要是贺然了他俩认识多久多久,他们之间有过什么有趣经历,他就会把“你的都对,但我去过她爸家”这句话抛出来。这样引战太容易了,两人就可以上一架。后来想,没必要,真的没必要。施念的信任不可被他当作攻击的武器,而贺然的心意也不可被这样侮辱践踏。就好像他一定不会和施念他和贺然之间的纠葛一样。他心里有数,什么该,什么不该。只不过,他什么时候道德标准这么高了,真是奇怪。
每天晚上睡觉前,郁谋其实都会刻意地不太去想和施念有关的事情。因为如果想的话,一整晚的梦都会是和她有关的碎片,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似乎都能被他体会出新的含义,醒来往往还会觉得一阵酸一阵甜,太磨人。
她棉衣上的黄球被他用同色系的棉线拴在了她的头花上,做了一个非常简陋的捕梦网,然后压在枕头底下。捕梦网要挂在床头,他当然不会犯这样常识性的错误,他压在枕头底下只是为了避免叔不怀好意的笑容。
郁谋本来看着公交车站,后来变成了发呆。
这时,他听见远处有人喊他:“郁~~谋~~~!”
声音由远及近,裹挟在风里像个沙包一样被扔到他耳边。
少年转头,看见穿着浅灰色长筒羽绒服的女孩正冲他而来。
施念顶着风站起来艰难地蹬自行车,所有碎发全被吹到后面去,脸冻的红一块白一块。她单手扶把,眼睛眯着冲他使劲招手。
“吱——” 施念刹车刹出了秋名山车神的架势,她稳稳停在了郁谋面前,一脚踏地,冲他扬了下下巴:“我快不快?要不是前一个路口被三辆三轮板车挡住,我还能更快。”
郁谋点头,忘记什么话。施念被风吹的流眼泪,看他时眼睛里盈盈有光,而那光又不完全是眼泪带来的。她眼里带着的那种光,只有冲他奔来时才会有,每次都会让他以为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少年看得一阵恍惚。
他怔愣几秒,回过神,换上一副从容表情,把糖葫芦递过去:“给你买的。”
施念则不满意:“你怎么不呀。”
“什么?” 郁谋这才去看她骑着的自行车。
“噢,你终于买了。” 他笑道,后退半步量她的新自行车:“不错,挺好看的。我本来以为你会买另一个颜色。”虽然夸着好,语气则带点失落。
施念买的是纯白色的自行车,款式很复古,车把有个很优雅的弧度,像是油画里乡村道上会出现的那种自行车。
她知道他在什么,脸红扑扑,压低声音:“我肯定不能买你的那个颜色呀,那样太明显了。不过你看。” 着,她起身,展示给郁谋看:“你看!车座是绿色的!” 仰脸对他傻笑。
少年被哄的内心开心得不得了,表面则是淡淡微笑:“我可没什么。”
“本来我妈回来买的,但是村里商业街东西卖的便宜,质量也不差,看上就买了。我挑了好久好久,比较来比较去。倒不是没有喜欢的,其实我一眼就看上这辆了,但这辆比其他都贵好多,那边还要卖 550 呢,其他的也就三百多……后来我妈,如果特别喜欢那就买了,没必要因为两三百的价格差选个退而求其次的。我妈还,买东西嘛就是这样,一定要选能力范围内最好的。这样才能保证选回家的东西开开心心用很久……” 施念是真的喜欢这辆新自行车,喜欢到一定要把买它时的心路历程絮絮叨叨给郁谋听,让他也体会花钱买来的快乐。
听她讲话时郁谋去拨了一下车铃,叮零零~他评价道:“嗯,声音也清脆好听。”
施念猛点头,也去拨了一下车铃:“对吧对吧。”
她接过糖葫芦,咦了一声:“你不是钱包被偷走了吗?怎么还有钱买?”
手上空了以后,郁谋插兜,揪出口袋给她看空空的底:“嗯,兜里就剩三块钱了。”
“这糖葫芦多少钱?”
“三块五,阿姨人好,给我了个折。”
施念感到不可置信:“你兜里总共就三块钱,竟然都花了。你就不怕我不来接你吗?”
郁谋耸了下肩:“我知道你肯定会来啊。”
“其实有三块钱你都可以自己坐公交回去了。” 施念看看一旁的公交站。
郁谋手放兜里带起裤腿,露出一节脚踝:“没办法,我右脚崴了,走路疼。” 崴个屁,只是脚趾头抽筋,现在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但是他很喜欢在她面前夸大其词。
贺然的没错,他们两个似乎都喜欢看她的反应,就像时候往水里丢石子,扑通扑通看看水花。并且知道只要丢石子,就一定会有池塘的回应,这份安全感弥足珍贵。另一方面呢,他也的确不比贺然成熟多少。贺然是明招,他是暗逗,逗她关心他。这样的满足感是幸福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孩没法体会的。但于他而言却是能上瘾的,上瘾到他要贪婪地、一次又一次地去体会。在明确的爱里长大的孩子,对失去和得到爱同等慷慨大度。但是他不行,他不放过一丁点爱意,夹缝里的野草只有这样斤斤计较才可以顶出石缝,不仅如此,野草还要拼命地往上顶,每个叶片都叫嚣着“我需要更多!” 也是没办法的事呀,他没算改正这部分人格。
听郁谋这样,施念从车上跳下来,到他面前蹲下,研究他脚踝。可是除了他皮肤挺白挺滑的以外,她看不出任何。她轻轻点他几处皮肤,抬头望他:“疼不?”
郁谋蹙眉:“疼。”
他蹙眉时施念也跟着蹙眉,很是感同身受。
“哎呀,那我不碰了。” 施念收回手,站起来。她有些担忧:“这也是那个抢劫的人弄的?”
郁谋点头:“是的。钱包里钱不多,也没有身份证件,只是有件其他重要的东西。我追了几步,然后脚崴了。那点钱也不至于报警。”
施念叹气:“我妈每年都年根儿不安全,看来是真的。你这么高个子男生也会被劫。真是太离谱了。”
郁谋无所谓道:“个子高男生怎么了,歹徒面前人人平等。 像我这样的人,偶尔也会需要被保护的。” 他高出施念快一头,这话时大言不惭。
“别担心,我可以保护你。” 施念的笃定。
男孩心里开了朵花出来,他可不需要她真的保护他,但他喜欢听她这样。他听就开心,承诺不被践行也无所谓。
于是他不动声色道:“你什么?”
施念认认真真重复了一遍:“我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你看我这不就来了。”
她把糖葫芦先交回给他:“你先拿着。” 然后把车推到他跟前,拍拍后座:“坐上来,我带你回去。”
郁谋逗她:“你不怕你妈看见?”
施念摇头:“我妈还在我姥姥家,我姥家下午还要来人,她们一起包饺子。我自己申请提前回来的,因为明天要去郊区嘛,我我回来收拾下东西。院里人的话……我大不了在大院儿后门把你放下来。”
郁谋蹦着到车跟前,牵动脚踝时还会配合着皱眉,这演技成功地让施念伸出手扶他。他跨上去,单手抓着座位,乖乖坐好。他腿长人高,盘踞在 26 的女士自行车后总像脑子有点大病,可他毫不在意。“哦对,今明院里停水。你晚上一个人的话,来我家吃饭呗。” 他。
“没关系,卖部胡叔叔那边可以水。回来烧就行。” 施念推着自行车往前走,一推没推动,是郁谋的脚放在地上。
他要听她肯定回答,所以没让车动:“那晚饭呢,你来不来。”
施念假装看他脚,耳朵却红了:“可以来呀……哎你脚收一下,这样我没法往前。”
施念坐上去蹬,自行车摇摇晃晃缓慢向前。
“我沉不沉?” 郁谋看她起步费劲,两条腿在两边走着给她助力,施念还以为是靠自己的努力蹬起来的,脸憋通红,嘴硬道:“一点也不沉啊……我弟……我都能带……更何况你……你有两百斤嘛?”
“七十多公斤。”
施念卯着劲儿站起来蹬:“你可太轻啦!嘿!哈!”
郁谋在她身后轻声笑,双脚在地上走的也更卖力了。从远处看的话,这两人像是一条扭动向前的蜥蜴,腿脚是呈九十度角支棱出来的。
终于借着劲儿蹬起来后,回家还算顺风,郁谋才把脚收回来,悬在空中。
他犹豫了一会儿,手比划着女孩的腰,在想要不要抱住那里。会不会太得寸进尺。
这样想着时,施念率先开口:“你可要抓好了,我要加速了!”
“好。” 少年悬在她腰边的手收紧,勾着落在她腰上。蓬松的羽绒服被他按着排出气,他似乎都能感受到她内里的体温,她腰真细。一只手臂都能搂过来。
他明显感觉施念身体一僵,看她脖子后面全是红的,她侧头:“哎呀,没让你……我啊……”
他装傻:“诶?没找到地方可以抱。”
她感叹他笨:“算了算了,就这样吧。别摔下去就行。脚也要心,别卡进车轮里,本来就崴了。”
郁谋暗暗好笑,摔下来……我一伸腿就能停住你这辆白车。
她越骑越快,大口喝风,马尾像只旗一样迎风猎猎,他手里举着的糖葫芦糯米纸也展成旗。午后温煦的阳光落在她头发上,泊油路反射着金灿灿的阳光,他能看到她头发泛着金棕的边缘。
他去看她侧脸,发现她在偷着乐。
“傻乐什么呢?” 他问。
“嗯?” 施念飞速地转头又飞快转回去看前方,大声:
“ 我开心啊,开心你遇到困难第一个想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