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九月的北半球看得到银河吗
高中毕业十周年,“一中北京校友分队”聚会在簋街的某家烧烤店“隆重”举行。
簋街这边到了晚饭点不好找停车位。乔跃洲开着白色本田绕着这里转悠时,坐副驾的贺然左脚蹬着复健鞋,臭着一张脸同他,这谁找的破地儿啊,职业运动员明令禁止外出就餐不能吃烧烤,明摆着和他作对。
乔跃洲开车送伤员来参加聚会,顺便当“家属”与会。贺然那正好,他要是想揍郁谋,乔跃洲还能帮他按着,队友互帮互助,等到时候黎若愚回北京,他也会帮老乔追妹子的。
乔跃洲方向盘侧方位倒车进车位,瞥了他一眼,您省省吧,您腿都这样了,我是作为队长监督你来的,不是来帮你人的。
贺然今天明显心情不好。下车路过蝉鸣喧嚣的槐树,槐树立马寂静了,蝉可能感受到了他身上见神杀神的气场。吓得不敢吱声。
他心情不好有两个原因。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上一场比赛拉到脚踝的筋了,队医给他上了复健鞋,接下来赛季几场重要比赛都要缺席,他可愁了。
还一个不那么显而易见的原因。聚会前一晚,郁谋在群里问傅辽,问他当初和媳妇儿领证是回老家领的还是在天津领的。这种破事儿非要在群里问吗??他俩私聊不好吗?这种屁事儿有什么可问的?在哪儿领重要么?瞅他那得瑟劲儿,有病。
傅辽这个二百五也是中了郁谋那个老狐狸的圈套,又在群里晒了一遍他当初的结婚证。人家都一孕傻三年,贺然觉得傅辽是一婚彻底傻了,自己是哪边的战友都分不清。可算是给郁谋逮到话茬儿了,郁谋在傅辽晒完结婚证后:真不错,等到时我们领完也发群里给大家看。
听听,是人话么,不晒能死是么。假模假式的。
进店前乔跃洲还在给他约法三章,不能吃违禁食物,最多只能喝三杯啤酒,不许架,不许动粗,公共场合不许骂人,不能给队里抹黑……贺然心想,从前的痞子现在的事儿妈,的就是你,老乔。
俩男的在店里的包间走廊穿梭,篮球运动员的个子和身材都很扎眼。有位去洗手间的大哥认出他俩,“内个内个内个,和内个内个,北京队的!”,俩人,统共五个字,这位大哥一个名字都没出来,但给人感觉就是特熟。
大哥笑着搓搓手:“哎呀,名字就在嘴边儿想不起来。能一起合影不?”
贺然刚要拽脸,乔跃洲一把拉过他:“可以可以。大哥也看我们比赛啊?”
……
包厢内几个男的凑一块儿,有的熟,有的不熟,有些当年只是楼道里见面点头的交情,此时啤酒倒上开始起从前现在和未来。
傅辽留在天津工作,在当地娶了媳妇,今天坐高铁来参加聚会。以前贺然的跟班儿此时变成老婆的跟班儿,拿着手机给郁谋翻之前自己婚礼现场的照片,传授经验。
不管大家认不认识彼此,但大家都认识郁谋,都很好奇曾经叱咤风云的学神如今在哪里高就,薪资几何。
郁谋放下傅辽的手机,谈不上高就,目前在高能所当个研究员。
席间一瞬间鸦雀无声,有几个人脸上交换表情,研究……员?
郁谋不以为意,继续去看傅辽的照片。一旁的施斐不乐意了,替准姐夫话:“我给各位科普一下啊,高能所属中科院,中科院的研究员职称相当于大学的副教授。待遇不用你们操心。再了,那是科学家,做出成果来那是阅兵时能被请去长安街的人。咱们这些和人能比么……我提议,大家敬咱国默默无名的科学家!”
女生那边施念、许沐子在和许聊天。许完全是被拉来等下当代驾的。
“你俩 19 年毕业,所以你和我弟是一届的吗?” 施念问。
“不是呢,我 15 年大一,胖胖哥 14 年大一。”
“算算看,你比我们要 5 岁,可你叫他胖胖哥我听着好不习惯呀。” 施念和许沐子对着这个称呼已经乐好久了,每次许一提她俩就要笑。
“姐、许大个儿你们笑点真的好低啊,这有什么好笑的啊。” 施斐瘦了一些,来了只喝茶,不喝酒也不喝饮料,热量太高,盯着一盘海带丝好久,最后也没去夹。
“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啊?” 施念问许。
“当时有一门课班里除了我俩以外全是外国人。那个课太冷门基本没人选,我选是为了多修学分早点毕业,Felix 选是因为其他的课他都通过不了,听这门课老师会给 sample test(样卷)。然后我俩就认识了。” 许特意改口,直接叫施斐英文名 Felix。结果施念和许沐子笑的更开心。
“然后呢?” 许沐子问。
许有点不好意思:“然后就是……哎我和你们实话,我家其实是留学阶层里最没钱的那种。我爸当初咬牙给我送出来,只给我了半年的生活费学费,他想让我找留学圈里的有钱人傍上。你们别惊讶,其实这种还挺多的,家里女孩儿长的还可以,于是就哪个学校有钱人多往哪里送。我家就是这样的。”
“但是我不愿意。我当时国内有个男朋友,感情很稳定的。然后我就想工赚学费生活费,可是学生签证对工限制很多。胖胖哥,他学习实在太差了,基础全无,没有 tutor 愿意辅导他。而我呢,学习成绩还可以,就是缺钱,太穷了,地下室都快住不起了。他就,要不咱俩互利互惠吧,你当我的老师,费点劲,辅导我功课,帮助我顺利毕业;我呢,给你出学费生活费。我俩就这么熟起来的。”
施念:“我一开始还以为你和我弟是男女朋友关系。” 许沐子惊讶:“哎?难道不是吗?我也一直以为是!”
许连忙摆手:“不是不是真不是。我一直有男朋友的!我男朋友警校毕业,常年在外面出任务……具体我不能,他也不能告诉我。反正我们从高一开始谈,现在都九年了,特别稳定!”
施念喝橙汁,笑眯眯看着这个比他们五岁的姑娘,:“真好啊,真好~你一直就和他谈吗?”
许点头:“是啊,我们是彼此的初恋~我只谈过这一个!以后他退伍回来我们是要结婚的!”
施念跟着猛点头:“我也只谈了一个!”
她和郁谋中间隔着许,隔着施斐。越过这两颗人头,郁谋看了施念一眼,施念没注意他的目光。男人喝了口酒,闷闷地想,“也只”?
……
贺然和乔跃洲把大哥夹中间儿,对着镜头展示职业微笑。贺然有点不爽,这大哥太不上道了,竟然把两个字的内个内个放到三个字的后面,一生要强的他咽不下这口气,他怎么能排老乔的后边儿?
经历球场失意,情场失意,连名字都要排人后面儿。于是就,笑不太出来。
这时,面前的包厢门开,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也跟着拥出来。
施念探出头,四处望,看见贺然了句:“你们来了呀,还怕你们找不到!就差你们了!快快快!”
贺然看见施念,她今天一身长长的碎花裙。他最欣赏不了女生穿碎花了,看这裙子也普普通通,但是穿她身上突然就显得很好看。
好看管屁用,马上是别家的媳妇儿了。他彻底没戏。
想到这儿,心里带了几分酸涩,贺然面上却控制不住地对着施念开始咧嘴傻笑,这时照相的开闪光灯咔嚓一声,把他那一口大白牙照的锃亮。
大哥看着手机夸贺然:乔然是吧?我想起来了。你本人比电视上帅!
贺然的脸又垮下去,他大爷的。
……
文斯斯赶不回来,许沐子特地给她视频,举着手机转一圈认人。认到贺然,贺然正喝闷酒,电话里文斯斯笑着:“呦,我们篮球巨星刚去泥地里滚过是么?脸上黑的都能烧柴了。”
视频挂掉,贺然把一杯啤酒闷进去,让人倒上白酒,越过人头去拍郁谋的肩膀,“来,我来敬柴。” 没表情,也没语气,酒杯怼人脸上就要喝。
一旁乔跃洲着:“哎你等等。” 然后掏出手机搜:运动员可以喝白酒么?啤酒他知道没事,白酒不清楚,得搜搜。
那边正搜着,这边郁谋也把杯里的酒换成白的,斟满,稳稳当当举起来去碰:“柴没什么好敬的。敬点别的。”
贺然挑眉:“那你敬什么?”
郁谋想了下:“要敬就敬挂了球鞋的树枝,敬 2008 年冬天的雪仗,敬好人家大浴场,敬晃过上帝的艾弗森。”
本来想挑事儿,这几句话直接把贺然到眼眶泛红,他默了片刻,补上两句:“得。还要敬 LOVE 和 MISS。敬这么多,就要喝这么多,一杯没诚意,五杯才算数。”
郁谋点头:“好啊。”
一旁的傅辽也赶紧举杯,拉着一旁喝茶的施斐:“等等等,别你俩喝啊,把我俩忘了。”
……
几个男的都不胜酒量。要互相搭着肩膀才能站直。
烧烤店门口,不喝酒的施斐还有乔跃洲一一安排出租送人回去。傅辽着酒嗝儿,嗝里冒酸气,他今晚借住贺然那里。乔跃洲成,那你一会儿坐我车,要吐你先去吐,别吐我车上。
烧烤店旁边有家卖部,施念进去买了蜂蜜,出来看见贺然和郁谋站在卖部门口勾肩搭背。
俩男的脸颊绯红,彼此搀扶着,直勾勾地看着大猩猩音乐摇摇车。
贺然大着舌头:“你俩决定回去领证啊?”
郁谋醉了话倒还清晰,只是声音飘飘的,柔得不行,还全是语气词:“是呐。是啊。是呀。”
“什么时候啊?”
“我出京要提交申请,要所里批准,念念最近也忙,忙过这一阵儿再呢。等九月中旬吧。”
“我开车送你们。我也好久没回去了。” 贺然指着面前的猩猩摇摇车:“我去年刚买的,奥迪,你没见过吧,贴了膜的,电光蓝。”
郁谋摇头,乖的像个学生:“没见过。”
着,贺然就非要拉着郁谋往摇摇车里坐,热情洋溢。
郁谋摆手推辞,车是好车,但不用麻烦。
贺然不干了,扭着他膀子也要把他往里塞。
两个男人窝在摇摇车里一面较着劲一面嘴上客气,互夸互捧,手上却使劲捶彼此的胸膛,几乎要把刚喝进去的酒全捶出来。
贺然把着假方向盘,看见施念在旁边,扬声道:“施念,我让郁谋坐坐我新车,你也来,一起来!后座儿宽敞着呢!”
郁谋眼神发直,摸着摇摇车边上的香蕉装饰贺然谎,这车明明是黄色的,怎么是嗲蓝呢?
贺然拍着方向盘鬼叫:“放屁!哎,咱一会儿上高速了啊,窗户都给我关上。”
施念喊来施斐和乔跃洲想办法,几个人面面相觑,看着俩醉汉把持着摇摇车非不下来,高速上下车有摄像头,扣分,扣钱,还危险。
最后施念叹了口气,从钱包里掏出三枚钢镚儿塞进摇摇车,指着他俩:“下了高速就给我下车,听见没?”
俩人点头,互相看:“这交警真凶!”
大猩猩载着俩人上下摇起来,开始唱歌。
簋街车流熙攘,夜里霓虹灯亮。这边在放筷子兄弟的老男孩儿。
……抬头仰望着满天星河,那时候陪伴我的那颗,这里的故事你是否还记得……如果有明天祝福你亲爱的……
……
出租在区前几百米停下,郁谋坐车一路太难受了,脑袋昏昏沉沉。要下去走。
两人下了车,沿着路边的行道树慢慢往回走。
醉了的男人其实很乖,一言不发的,可能是知道自己喝多了这事吧要挨批,所以周围没人时不敢造次。
他走几步看看她,走几步看看她,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仰头看天空。凌一点的北京灯火通明,夜空只有寥寥数颗星,其余什么都看不见。
他看了一会儿,:“念念,你能看见银河吗?好美啊。”
施念知道他喝多了,顺着他:“嗯,确实。”
郁谋笑了下,闷闷地,然后低头看她:“我骗你的,我没看到银河。即使是在郊区,也是看不到的,现在不是北半球观测银河的季节。”
这时候的话像是回归正常,只是施念明白他肯定还是醉的,因为他用那种好惆怅的语气:“你一定是非常喜欢我吧。我什么你都信。你对我真好,这世界上不会有谁比你更把我当一回事了。我最喜欢你了。你不要误会啊,我不是因为你喜欢我我才喜欢你,我本来就喜欢你。礼堂里,你的眼睛最好看。” 语气天真地像个孩子,碎嘴叨叨。
施念被他突如其来的直白得心尖颤颤,不知为何,眼睛竟然湿润了。
她捏着他的手,认认真真对他:“我是真的看到银河了呀。你看,从那边,到这边,超级好看。”
她话时,他没再看夜空。而是认认真真看她。喝醉酒的人独有的脉脉眼神,半晌,他附身凑近,她以为他要亲她,结果他只是更近一点看她的眼睛。
他:“你的对,我也看到了,好像在你眼睛里,晶晶亮。九月的北半球,原来也能看到银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