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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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突然变得漫长。

    吴笛在黑暗中翻身,再翻身,祈求睡眠降临,然而终不可得。她浑身燥热,似火灼烧,心里却泛出丝丝凉意,摔茶杯时的勇气在一点点流失,而悔意渐深——八年婚姻,不是放弃就能放弃的。

    她也没法不担心祁昊,他冲出去时什么都没拿,不知道会去哪儿,这会儿在干什么。

    吴笛开了灯,抓起手机想给祁昊个电话,要按呼叫键时手却顿住了——出去的话像一具庞然大物横在眼前,当时有多掷地有声,现在就有多难以推倒。

    骄傲占了上风,她狠狠心,放下手机,关灯,继续与睡眠作战。

    依然毫无睡意。每一分钟都被拉长,在痛苦里煎熬,实在难忍。吴笛的决心又摇晃起来,很没骨气地想,如果他现在马上回来,自己一定不和他吵,以后也会好好对他,绝不再拿话刺激他。

    思绪如万马奔腾,在难眠的夜里带着吴笛驰骋,让她一刻不得安宁。终于,她再次起身,又拧亮了灯,心猿意马这才统统歇了,留下一个疲惫茫然的自己。

    反正睡不着,她干脆靠在床头刷手机。

    祁昊的朋友圈一如往昔,毫无动静。他在网络上和在生活中没两样,依然是最少言寡语的那个,上一条微信动态还是半年前发的,转了个制造管理方面的冷笑话。

    吴笛退出祁昊的页面,开始查看其他人的动态,像一个窥视者,通过别人展现的零星片段猜想其生活样貌。她一条条往下翻,大多数人都过得琐碎平淡,但总有一两个时刻会被某些细微的事物触动,有感而发。

    手指忽然顿住,又迅速回翻,返回到徐枫一时前发的动态,是一张他和任春晖的合照,图片配字:“相见欢”。

    这么,徐枫又回三江了?不过吴笛关心的不是这个,她点开那张照片,放大,在背景里仔细搜索,果然发现了祁昊,还有任冬雪。

    祁昊手上握着酒杯,正侧身与人话,脸色是平和的,似乎还带一丝笑意,完全看不出两时前的愤怒与狰狞。任冬雪坐他对面,撑着下巴听他讲话,眼里是一如既往的崇拜。

    吴笛放下手机,只觉胸腔里有股火熊熊燃起,怒火烧了没多久,理智恢复,寒意顿生。

    今晚是她把话得最狠最绝的一次,等于一掌将祁昊推了出去,如果祁昊就此对她死心,顺水推舟和任冬雪发生点什么,自己真能承受得住吗?

    吴笛坐不住了,下床在房间里来回走,每踩下一步,脑海中就弹出一种可能性,令她焦躁,烦乱。

    她骤然止步,意识到最重要的不是以后会如何,而是今晚,是现在,她要怎么办?是坐视不理,任事态一坏到底?还是马上杀过去,阻止可能的一切变成现实?

    吴笛从房间走到客厅,又走回房间,态度在消极和主动之间反复切换,却辗转难断。她一屁股坐回床上,觉得自己快疯了。

    吴笛成长于一个严父慈母的家庭,主观上她更愿意亲近温柔和善的母亲,但母亲是主课老师兼班主任,比当音乐老师的父亲忙多了,所以吴笛和父亲相处的时间更多。

    父亲对她有很高的期许,希望她学有所成,希望她独立坚强,不过母亲会在她沮丧时悄悄给她放水,让她别太紧张,比起达到父亲的要求,还是做开心的自己最重要。

    “如果一件事你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选择,干脆别纠结对错,听从内心的声音去做,哪怕最后证明是错的,至少你对得起自己了。”

    当吴笛想起母亲过的这番话时,混乱的思绪才终于找到方向。

    她无法忍受躲在家里胡思乱想,她要去现场,她要主动跟他们谈谈——不管她和祁昊未来是分是和,她都不想让他用“事后忏悔”来折磨自己,她宁愿在事前与他们当面锣对面鼓讲讲清楚。

    她重新点开徐枫发的那条动态,这家伙果然开了定位系统,信息发布地址一目了然,就在月亮湾度假村。

    吴笛果断起身,开衣柜换衣服,五分钟后就出了门。

    深夜的街道空荡荡的,只有她的车在以上限速度飙驰,平时四十分钟的车程她仅用了半时。

    月亮湾度假村建在澹湖半岛,三面环水,远离尘嚣,颇具山水古意。开业那会儿吴笛曾应邀去参观过,度假村内的房子仿的是徽派建筑,宅门大院,每一处院落有七八间房。造了二十来栋,错落交织在湖畔,出门就能欣赏田园风光。每逢长假这里总是游客爆棚。

    吴笛锁了车走出停车场,前往清风楼,那里既是接待中心也是娱乐中心。只要她告诉前台自己是来找任春晖的,相信要不了两分钟春晖就会出现在她面前。但她不想惊动任何人,在家遥想时的忧惧已经淡了,她忽然想看看祁昊背着自己是怎样一副嘴脸。

    吴笛指定要三楼的包间,任春晖的常用包房就在 306。

    接待女孩再三和她确认,“您不是要住房,是要 KTV 包间对吗,就您一位?”

    “对,有什么问题?”

    “啊!没有没有。”

    深更半夜,一个单身女人跑到郊外的度假村来唱歌,怎么想都不正常。吴笛能感觉到女孩不时从电脑上方抬起眼睛偷瞄自己,她泰然自若,假装没看见。

    女孩做完登记,把房卡递给吴笛,又用电话唤来一名服务生,领吴笛坐电梯上楼。

    吴笛认识这里,本想自己上去就行,转眸看见女孩困惑依旧的眼神,想多一事不如省一事,还是照规矩来吧。

    到了三楼,金碧辉煌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吴笛感觉自己像踏入了某个梦里,一个总是找不到出口的迷梦。

    也许整栋楼只有她一个客人,也许祁昊他们已经到后面的客栈休息,或早就转场,毕竟此时已近子夜......

    306 包间突然有人推门出来,是个理平头的年轻男子,本是要走一旁的楼梯下去,见这么晚了还有客人来,多事朝这边瞟了眼,目光触及吴笛,脚下骤然一顿,很快折返,迎着他俩走来。

    “哟,是祁太太吧?”

    吴笛被识破,内心不悦,抬眸朝男子量,依稀有点印象,上回她来这里接祁昊回家,有好几个人帮忙扶祁昊上车,这位似乎是其中之一。

    她偷闯的算盘落了空,干脆问:“祁昊在吗?”

    那服务生见他俩是熟人,声招呼就离开了。

    “在在!牌呢!”年轻嘻嘻一笑,“今晚我们算通宵。”

    吴笛存疑,只是牌?她当然问不出口。而且,如果真就是牌,她这样凶神恶煞闯进去多少有点丢人,但来都来了,还被人看见了,断没有转身就溜的道理。

    年轻很热情:“那什么,我帮你叫祁哥出来吧!”

    他转身欲跑,吴笛心下一动,机灵劲儿又回来了,赶忙叫住他,“不用!我跟你一块儿进去。”

    她才不会给人通风报信的机会。

    年轻挠挠头,“就在 306,你上次来过的!咳,里面这会儿抽烟有点凶,你可能不习惯……”

    “没事!”

    吴笛铿锵地答着,抢上两步走到他前面,很快来到 306 门前,虽然心情紧张,她还是没有丝毫迟疑地推门进去,一阵爆笑立刻里面涌出,伴随着乱七八糟的起哄声——

    “喝完必须亲一个!祁哥你不能每次都耍赖啊!”

    “对对!再耍赖贴条也不管用!”

    其间夹杂着春晖的笑斥,“都他妈消停点儿,差不多得了啊!”

    吴笛先看见正对门口的长沙发上倒着两名醉汉,其中之一正是徐枫,已呼呼睡上了。几只话筒滚落在沙发脚边也没人理会。

    刺鼻的烟味让吴笛差点呛出眼泪,但她顾不上,努力要量清楚房间里的情形。

    矮脚桌边围着七八个人,男女都有,大约喝高了,均是席地而坐,祁昊也在其中,衬衫领口大敞着,露出结实的胸膛,样子有几分粗野。脸很红,面颊上贴了好几张纸条。

    他一手抓牌,一手与对面的女郎勾着,正表演喝交杯酒,其他人在一旁鼓掌怒吼:“亲一个!亲一个!”

    吴笛朝那女郎剜了一眼,不是任冬雪,是张陌生面孔,脸上挂着媚笑。

    任冬雪不在房间,也许是自己走了,也许是被春晖轰回家了,但吴笛并没感到多少欣慰,反而重新燃起怒火,原来她在家憋得愁肠寸断的时候,祁昊却在这里饮酒作乐,男人果然会玩,一点不肯亏待自己。

    相似的场面曾出现在吴笛的想象中,而当这一切变为现实,活生生展现在面前时,吴笛惊诧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接受,失望、生气,还有一丝无助,她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她原以为自己是不在乎的。

    无论她的情绪起伏有多波澜壮阔,实际上都只是数秒内的事,随即听见陪她进来的年轻猛吼了一嗓子,“祁哥,你太太又来接你啦!”

    他这一吼压住了所有杂音,房间里霎时鸦雀无声。

    春晖就坐祁昊身边,抬眸瞥见吴笛,立刻吓一哆嗦,他眼疾手快,先拨开祁昊身畔的女郎,又麻溜地把祁昊脸上的纸条抹了个干净。

    祁昊也带些诧异地朝门口扫了眼,见到吴笛的刹那,笑容凝固,表情僵滞,视线在她脸上顿了两秒就硬生生转开。

    吴笛死死盯着他,一句话都不出来。

    还是春晖会做人,先拿话哄住吴笛,“弟妹,这么晚还过来接人啊?阿昊太有福气了!”

    完又用力搡一把祁昊,“走吧走吧,赶紧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