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荒原
祁昊将酒饮尽,放下杯子,又从容取了张牌在手里,懒洋洋:“不回,好今晚通宵的。”
春晖瞪他,“有病吧你?”
吴笛感觉全身的血都在往脑子里涌,她很想把包间砸了,把桌子掀了,把所有酒瓶都烂。她攥紧拳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一个念头帮助了她:今晚她的目标是把祁昊带回家,就算吵架她也得回家再跟他吵,从接受的教育让她没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撒泼。
“祁昊,不早了,跟我回去吧。”她一开口就恢复了镇定,语气是商量性质的。
祁昊没反应,脸色莫测,房间里静得像被人抽了真空,一屋子人都紧张地盯着他俩。
春晖看不下去,低斥祁昊,“你他妈到底是想怎么样?赶紧走啊!”
祁昊倔倔地靠着桌角,不动也不话。春晖起身想拽他,被祁昊一把推开,春晖喝得也不少,脚下没稳住,一屁股又坐回地上,他熟悉祁昊的脾气,换了平时嘻嘻一笑也就过去了,但今晚吴笛在,春晖面子上下不来,也恼了,拉长脸质问:“怎么,你还真想掰了?”
春晖嗓门不大,但房间里太安静了,吴笛听得一清二楚,心里那道裂痕急遽扩大。
这么,祁昊把今晚发生的事都告诉春晖了?或许还告诉任冬雪了。他们不定有过什么算,只是因为祁昊还没表态才悬而未决......原来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以为天下始终是太平的。
吴笛蓦然想到她今天嘲讽许明俊的话:“果然背后全是秘密交易。”
交易何止在职场,根本到处都有。也没什么奇怪的,生存法则如此,遇到就得认。
然而理智能够消化残酷的道理,情绪却拖着后腿不肯跟上。吴笛感觉自己像被人往深渊里推了一把,什么都没能拉住就掉下去,惶遽、凄凉......最终是撒手后解脱般的轻松。
就这样吧!她想,总有这么一天,总得有个了结。她不会求任何人,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她本想掉头就走,随即意识到还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她决不能灰头土脸退场,即使离开,也得保持优雅的姿态。
吴笛笑了笑,庆幸自己还能自如地控制表情,“不想回去就算了——麻烦大家照顾好他,别让他喝太多酒,早点休息。”
话一讲完,她便转身走出房间,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走廊里依旧没人,俗气的霓虹灯在玻璃隔墙内反复变换着色彩,让夜晚更显寂寥。
吴笛仿佛又回到刚才的梦里,她迷糊起来,下楼是往左还是往右?这次没人带路,她得靠自己找到出口,她相信她可以的。
起先她只是麻木地走着,努力保持从容,而在某个点上,情绪如卸闸的洪水倾泻而出,她腿一软,差点跌倒。
胸口一阵绞痛,她突然害怕起来,怕自己就这么倒在地上。死了倒也算了,如果还要活过来,她可能承受不了随之而来的汹汹之口——一个女人晕倒了,因为叫不回自己的丈夫。
幸好什么都没发生,经过前台时她还记得退还房卡。
吴笛很快走出清风楼。疼痛平息后,一股她无法解释的情绪沉淀了下来,先在胸口堆积,很快化作泪意从眼眶涌出。她为自己没能忍住泪水惭愧,随即又自我安慰,反正已经出来了,就是哭也没人看见。
她抬手擦了把眼泪,走进停车场,思路还是清晰的,先取车回家,好好睡一觉,其他事等明天再,今晚她的力气已全部用光。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凌乱仓促,像有个醉汉正朝她俯冲过来。即便不回头,吴笛也能猜到是谁,她加快脚步,只想尽快逃离。
手臂还是被捉住,身体也随之被往后拖,吴笛转身,想也没想就抽了对方一个耳光。
祁昊挨了巴掌非但没松手,反而把吴笛抓得更紧,吴笛双眼快要喷出火来,朝他低喝:“放手!”
借着停车场银白的灯光,祁昊看清吴笛满脸泪水,人一呆,手劲松懈,吴笛趁机甩脱他。
终于找到自己的车,吴笛刚在驾驶位上坐定就发现祁昊从另一边也钻了进来,端坐在副驾上,还很自觉地绑好了安全带。她抿紧嘴唇,一句话不,径自发动车子,很快驶离月亮湾。
吴笛不常到这一片来,对路途不熟,来的时候开了导航,回去却没有,也不剩多少理智分辨对错,看见前面有路就开,遇到岔口要拐弯也是随性的,想往左拐就往左拐,向往右拐就往右拐。副驾上的祁昊一声不吭,由着她乱来,仿佛下定决心要跟她一条道走到黑。
终于,吴笛开进了死路,尽头堆着高如山的渣土,车灯能照到的范围内看不见任何建筑物,不难猜出是一片尚待开发的荒郊。
她刹车,熄火,推门下来,满腔不平已酝酿成无数气泡,再不发作就要爆炸了。祁昊在车里迟疑了下,解开安全带也下了车。
是个好天,月光皎洁。吴笛在月色下叉着腰,胸口剧烈起伏。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她大口喘气,因为激动,甚至没法一口气把话完,“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祁昊靠在车边,面色虚浮,默默望着她。
“你知道我在家睡不着都想到些什么?”吴笛,“我担心你,怕你那样气冲冲往外跑会出事,还怕你喝多了跟人架,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你离开我居然这么开心!!”
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吴笛胡乱抹去,嗓子有点哽咽,她稍稍平静一下才:“你有任春晖陪你喝酒陪你疯,有任冬雪一天到晚追在你屁股后面奉承你,还有那么多好玩的节目等着给你解闷,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你根本不需要我!你不是也想过要跟我掰吗?既然这样你还等什么?看我难受很过瘾是不是……你不是对不起她吗?那你给我句痛快的啊!早死早超生!你去!你去找她,看我会不会拦着你?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腔调是想给谁看啊你?”
祁昊走过去想抱她,被吴笛推开,表情凌厉地冲他吼:“你滚!爱跟谁过跟谁过去!老娘不伺候了!”
吴笛走到车边,拉开门想上车,祁昊扑上去拦住她,又把她身子扳过来压在车门上,他力气比吴笛大得多,每次用强都能得逞。
吴笛的愤怒再次被勾起,刚要破口大骂,嘴已被祁昊堵住。他用力吻她,试着安抚她,而她拼命挣扎,掐他胳膊,拿膝盖拱他,但不管怎么使劲都推不开他。
吴笛恨极了,急欲把自己从“魔爪”下解救出来,找了个时机主动吮住祁昊的唇,猛然一口咬下去。
祁昊低哼了声,绷紧的肌肉霎时放松,吴笛刚想推开他,突然感觉嘴里湿漉漉的,带着一股咸腥味,她愣了下,惶然去摸祁昊的唇,急问:“痛不痛?”
“......不痛。”祁昊终于开口,嗓子嘶哑得不像他。
吴笛忍不住掉泪,怎么可能不痛呢?她清楚自己刚刚用了多大的力道。
祁昊用手指轻轻抚去她面颊上的泪痕,哑声问:“为什么跑来找我?”
吴笛没有回答,抽了下鼻子反问:“为什么不跟我回家?”
祁昊也没回答,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搂着。
月亮被乌云遮住,周围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能够感知的唯有跌宕的心情。吴笛觉得他们像荒原上的两棵树,紧紧挨着,既像偎依,也像厮杀。
祁昊俯在她耳边断断续续:“我想试试,你会不会......真不要我了......结果你还......走就走了......”
吴笛心头一恸,想他必定醉得不轻,才会将坚硬的外壳掀开一条缝,让她窥见里面深藏的脆弱。
怨气蓦地散了大半,她脑海里掠过的全是祁昊对她的好。
她想告诉他自己对许明俊没有什么,可她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祁昊才能信,就像他每次都斩钉截铁否定对任冬雪有感情,可自己依然难消疑虑一样——比起相信耳朵听到的,人总是更愿意相信眼睛看到的。
完全信任一个人需要极大的勇气,语言在这件事上也无能为力。
吴笛将祁昊推开些,伸手捧住他的脸,把他朝自己拉近,祁昊眼里漾着醉意,神色不再冷冰冰的,脸上拢着一层既温柔又痛楚的光。
吴笛微微踮起脚,迎上去主动亲他,祁昊迟钝两秒,立刻热烈地回应。吴笛的眼泪越来越多,她能感觉到彼此都在努力,想要找回昔日浓情,可他俩已各顾各走了太远,很难再回到亲密无间的从前——猜疑、争吵、冷漠汇成一条河流,将他们分隔在两岸。吴笛清楚,一旦矛盾再次尖锐,这条暂时隐没的河流也会重新出现,甚至变得湍急,随时可能吞噬他们。
但这一刻,吴笛太累了,她不想再用理性思考,只希望能有个人可以依靠,她紧紧拥着祁昊,放弃深究谁对谁错,任自己沉湎于这份难得的甜蜜之中。
他们倾尽全力亲吻对方,简直想把自己揉进对方的身体,欲望就这样喷薄而出。
祁昊突然松开吴笛,迅速拉开后车门,推她进去,两人倒在后座上,迫不及待为对方褪去衣衫,没有前戏就开始交合。
在欲望的巅峰,悲伤再次向吴笛袭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祁昊就陷入了这个怪圈,一旦语言交流失败,就用身体交流弥补,以此向对方证明自己的心还在。
然而有些事越想努力挽回,或许流逝得反而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