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杯酒
第64杯酒
宋雁书徒然叹了一口气, 语气无奈,“我做不到。”
他也想不管她, 不来见她,权当什么都不知道,当个合格的陌生人。这是她所希望的。可惜他做不到。事关她的安危,他永远不可能漠不关心。
这句话俨然就是某种不言而喻的妥协。
季悄吟心尖一跳,呼吸莫名重了几分。
如果搁以前,她一定会无情地反问他一句:“你这算怎么回事,自相矛盾吗?”
但现在她没那个心力。她还生着病,很累,也很虚弱, 她渴望温暖, 她希望有人能够短暂地给她靠一靠。
“悄吟, 你现在怎么这么娇气了?喝个粥还掉眼泪。”看到她眼里闪烁的泪花, 宋雁书心慌意乱,方寸大乱, 赶紧抬手去替她擦眼泪。
指腹划过,泪水滚烫, 他止不住颤了颤。
这个女人太要命了。她就是老天爷专门派来折磨他的。
在她面前, 所谓的骄傲、克制、隐忍、底线, 通通都不作数。她总能让他轻而易举就心急如焚,一次又一次的为她心软。
他不由叹气,低低地:“你老是这样动不动就哭,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就这么一句话, 让季悄吟瞬间破防。
刚刚压制下去的一些情绪立刻就冒头了。眼窝又涨又热,泪意汹涌而至,她又想哭了。
明明只是一段长达半年的感情, 照理根本就不算长久。然而季悄吟在过去一个人走了太长太长的路——在没有和宋雁书重逢的日子里,她偷偷喜欢了他十一年。漫长的等待,漫长的喜欢,为这段半年的感情加注了太多不一样的含义,它变得更深,也更重了。
最起码在她这里,它沉甸甸的,分量太足,几乎她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
这段感情耗尽了她所有的热情,她丧失了重新爱一个人的能力,她甚至把快乐跟睡眠都给弄丢了。
分开近两年,她熬过了无数煎熬的日夜,机械麻木地生活,每天想通无数次,告诉自己要放下,要重新开始,要努力去拥抱未来。
但每一个辗转难眠的深夜,她其实根本就想不通。她深陷某种迷局,被困其中,不论多么努力都走不出来。她永远都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会走到如今这副田地,形同陌路。
每天想念宋雁书一百遍,但是一遍都不敢扰。她没有他有勇气,她连回国偷偷看他一眼都不敢。
她是很清醒,她也很理智,但清醒理智的背后是她一个人挨过了无数个漫漫长夜。
好不容易走到了现在,她逼着自己熬到了现在,慢慢接受他们分开的事实,也努力在割舍掉过去。
但现在宋雁书又猝不及防出现了,在她生着病,最脆弱的时候,出这么一句让人泪崩的话。
他为什么要不远万里飞来看她?为什么要管她?任由她自生自灭不好吗?既然管了,又为何不管到底?
一想到这些,眼泪吧嗒吧嗒直掉,止都止不住。
季悄吟的情绪来得很迅速,也很凶猛,毫无征兆,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大概是人在病中,意志薄弱,情绪容易大起大落。
这两天她已经哭得太多了,几乎把这两年的眼泪都给流光了。
季悄吟紧紧捏住调羹,五指用力,指节青白,“雁书,你走吧,以后都不要管我了。”
话一出口,坐在病床前的男人明显晃动了下身体,他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面色担忧,“悄吟,你怎么了?”
他完全不明白,这么一会儿她的态度居然产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
“我好不容易才适应没有你的日子,你却时不时就要在我面前刷波存在感,你这样真的让我很困扰。我们就应该跟之前那样,不要见面,不要联系,相安无事。”
这话成功让男人黑了脸。
他霍然起身,下颌线绷得很紧,脸部肌肉抽动着,“你想相安无事?可以!但麻烦你照顾好自己,别生病,别整出这么可怜兮兮的模样。”
她无力地垂下眼睛,“你别管我啊,别管我就行了。再也不是我让你来的,我生病根本就没告诉你。”
宋雁书:“……”
宋雁书几乎能被这女人给噎死。
“是我犯贱,眼巴巴地跑来遭你白眼,我现在就走!”他丢下话,气冲冲地走出了病房。
季悄吟低头继续喝那碗红薯粥,大口大口往嘴里送,也不管它热不热。越吃越快,眼泪大把大把掉,除了满嘴苦涩,她没吃出任何红薯的甘甜。
——
宋雁书跑下了楼。
季悄吟住的这栋楼后面有个很大的花园,这个点有好多身穿统一病号服的病人在家属的陪同下在花园里散步。时不时也有三两个医护人员经过。
当地是个阴天,风也大,周围的树木哗哗作响。
他烟瘾犯了,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抽烟。
他环视一圈,找了个墙角。
背风站着,点了根烟。
青烟寂寥,烟草味随风四下弥散。
深吸一口,又重重呼出。肺腔里的憋闷情绪这才稍稍得以缓解。
周边都是深灰色的建筑,洁白的房顶,平时看上去深沉、清澈、自然。阳光照射下还会呈现出一种温柔橙黄的色调。
但此刻这些建筑落在宋雁书眼里全是灰扑扑的,孤寂、落寞,毫无生机。
果然是一切景语皆情语。
任由指间的烟慢慢燃尽。是身上的寒意拽回了他的思绪。
他垂下眼眸,发现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羊绒衫。
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吹了下冷风。任由身上的烟味散干净,他才回病房。
走到病房外,听见里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话声。原来是季悄吟的同事来看她了。
他没扰他们。坐在走廊里等。
约摸坐了十多分钟,病房里的人一窝蜂涌出来。
再进去,季悄吟就蒙上被子睡觉了。
他坐到床边,握了下她手,压低声音道:“等你出院我就回国,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走不了。”
季悄吟缩在被子里,没吱声,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怕一撤力,她又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
季悄吟在医院又住了三天。
这三天宋雁书一直留在医院寸步不离照顾她。
他想必是被季悄吟给气到了,脸色一直不好看,两人在一间病房待着,几乎零交流,气氛怪尴尬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出院。季悄吟觉得自己能解脱了。
上午出院,宋雁书将她送回了公寓。
两室一厅的公寓,她和何君一人住一间。
麻雀虽五脏俱全,屋子里收拾得非常温馨。
宋雁书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客厅里的郁金香,插.在透明的高脚花瓶里,灰蓝色花安静从容。
他已经好久没见过这花了,上次在宛丘机场和季悄吟闹成那样,过后他就吩咐常助理不能让郁金香出现在他眼前。他是真的下定决心放下季悄吟,从割舍掉她最喜欢的花开始。
可惜事与愿违,入心了就是入心了,哪里割舍得掉。一切不过都是自欺斯人。
他坐在沙发上,季悄吟给他倒了杯温水。
他低头呡口水,轻声开口:“我晚上的飞机。”
季悄吟点点头,“好,注意安全。”
然后相顾无言。
宋雁书问:“能借你家浴室洗个澡吗?身上不太舒服。”
在医院待了三天,条件有限,一直没洗澡,每天就用毛巾擦擦。虽然在冬天,也没出汗,但总感觉身上黏腻得很,不舒坦。
他不季悄吟还没注意到,他一她才发现他确实有些不修边幅。头发三天没洗,软趴趴的,有些油。下巴遍布一层青色胡渣。人瞧着特没精神。跟他过去精致养眼的模样简直相去甚远。
季悄吟起身,“我去给你拿条干净的浴巾。”
她进卧室翻出一条粉色浴巾。当初买来她过了下水,放进柜子一直没用,还是新的。
见到这条浴巾,宋雁书明显愣了一下,粉色倒是次要的,关键浴巾上还印着两只巨大的holle kitty ,女孩子粉粉嫩嫩的东西让他有些接受无能。
季悄吟没看出他的不自在,以为他是洁癖犯了,“你放心,这浴巾是新的,我没用过。”
他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地接过去。
勉强用一下。他这样安慰自己。
季悄吟把宋雁书带去浴室,立在门口,指着左手边储物格一堆瓶子告诉他:“那是我的,右边的是何君的,你别拿混了。”
“知道了。”他把门关上,开始脱衣服。
——
浴室里很快就传出澜澜水声,季悄吟不免有些恍惚。
刚从医院病房过渡到她家,她还有些不适应。
在沙发上瘫了一会儿,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四十。
临近中午,可以准备午饭了。
她拉开冰箱门,想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烧。然而冰箱里除了点面包牛奶,一根菜都没有。
她和何君很少开火,基本上都在酒店员工餐厅解决,冰箱也是一周才补充一次。每次去超市都买些牛奶面包这些熟食,再不济就是速冻饺子,蔬菜肉类这些很少准备。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季悄吟认命地合上冰箱,准备待会儿点外卖。
宋雁书洗澡很快,几分钟就冲完澡出来了。
刚洗完澡,短发擦拭过一遍,一簇簇立着,湿漉漉的,有些凌乱。上半身裸.着,胸肌起伏,麦色健康的肌肤,悠悠发亮。
光看上半身,这当然是一副不可多得的美男出浴图。
季悄吟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往下扫,蓦地顿住了。
下半.身围着那条粉粉嫩嫩的浴巾,上头的holle kitty 无比醒目。猫脑袋正对着他正中间那一团。
脚上穿的是季悄吟的拖鞋,也是粉色的。
这副形象委实有些一言难尽。
难怪宋雁书刚才的表情那样不对劲儿,敢情是对这条浴巾有意见。
季悄吟半天没抽离掉目光,忍不住笑眯了眼。
被季悄吟如此肆无忌惮地量着,宋总忍无可忍,冷声呵斥:“季经理,眼睛往哪儿看呢!”
她移开目光,落到他脸上,不怕死地揶揄:“这浴巾很赞,瞬间提升了咱们宋总的气质。”
宋雁书:“……”
果然看到宋总一秒黑脸。
“我去换衣服。”他面无表情地去翻行李箱。
他的行李箱就立在沙发旁,拿衣服的时候他不禁在想,他为什么要围着这么一条一言难尽的浴巾出来,他就不能把衣服拿进浴室换好再出来?
果然一碰季悄吟这女人,他的智商就直线下降。
为着这条浴巾,季悄吟笑yue了,半晌没收起笑脸。
宋雁书再出来收拾妥当,白毛衣,黑长裤,休闲简约。
季悄吟躺在沙发上刷手机,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家里没菜,我等下点外卖。”
“你刚出院,别吃外卖了。附近有超市吗?自己买菜烧吧。”他吃了三天外卖,现在听见外卖都有些生理性反胃。
“街对面有家AH。”
“那去买菜吧。”
——
宋雁书套上一件长款毛呢大衣,沉静的灰棕格纹,显得熨帖又柔软。
季悄吟觉得这人穿大衣、风衣这类的衣裳比西装还好看。西装太正式禁.欲,有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而大衣和风衣偏休闲通勤,将这人从神坛拉了下来,平易近人多了。
阴雨连绵,空气里湿寒加重,气温比前两日又低了好几度。
季悄吟刚出院,不敢造作,乖乖地裹上厚厚的羽绒服。
明天就是圣诞节,街上节日的气氛无比浓厚,随处可见圣诞树和圣诞老人。
虽然近年来国内也越来越流行圣诞节,但和国外的氛围还是差了点。圣诞节对于外国人而言跟中国的春节一样神圣隆重。
超市里非常热闹,人头攒动,男男女女的面孔拥挤不堪。
跟宋雁书在一起的那半年,两人的工作都很忙,难得才会一起去趟超市。每次都能逛好久,将超市的角角落落都逛一遍,不放过任何一个货架。宋雁书推车,她负责往车里丢东西,填满为止。回去时人手两大袋。
每次排队结账,宋雁书出众的外表,总能吸引无数异性的目光。甚至连超市的保洁大妈都不放过。
每当这时,季悄吟的虚荣心就会空前爆表。挽住宋雁书的胳膊挽得很紧,暗搓搓地宣示主权。
有时需要买特殊用品,她就趁着收银员专注扫码时,悄咪咪从货架上拿一盒,快速地丢到收银台。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这人站在一旁瞥见她这些动作,唇角勾起坏笑,偷偷和她咬耳朵,“一盒怎么够,低估你男朋友的实力?”
完又从货架上拿一盒。
那时逛个超市都甜蜜难当。
如今时过境迁,两人再一起逛超市,少了甜蜜不,还多了几分尴尬。
刚才走在路上,季悄吟一度后悔,她就不该答应和宋雁书一起逛超市的。
AH很大,漫无目的地逛能逛半天。季悄吟不想浪费时间,她目标明确,一进超市就直奔蔬菜和生鲜区。
她刚出院,饮食宜清淡,一些荤腥不能吃。她简单挑了点新鲜蔬菜和水果。至于海鲜这些就直接省略了。
“你想吃什么?”总归还是要照顾某位老总的口味。
宋雁书耸耸肩,很好点,“我不挑,你烧什么我吃什么。”
荷兰人好像特别爱吃面包,面包品类丰富齐全,甜点蛋糕蛊惑了无数女孩子的味蕾。
每次逛超市,见到这些五花八门,五颜六色的甜点季悄吟就走不动道。
为了自己的牙齿着想,她克制地拿了点苹果派和泡芙。
路过洗护用品区,季悄吟也没避着宋雁书,直接从货架上拿了两包姨妈巾。算算时间,姨妈该来拜访她了。
宋雁书推着购物车,轻声问:“好了吗?”
她怔了怔,“什么?”
“肚子疼。”
“偶尔还是会疼,不过比以前好多了,仁和堂的中药很有效。”
“下次回国再去找文医生看看。”
“嗯。”
“还有一两个月,你在荷兰的任期就结束了,你什么想法?”
“雁书,实话我不太想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