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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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尚早的时候, 我出去闲逛,顺便买了菜。

    在学习料理上面花费的精力并不足以起到令我厨艺提升的效用,但是却让我成功掌握了辨别食材这一门高深的学问。

    我并不适应独居,哪怕孑然一身的时候, 也没想过抛弃集体社会, 成为一名与世隔绝的隐士。

    自从山姥切来到身边以后,除开最开始那段精神不好的时日他需要我的照拂, 仔细想来剩下的时光竟然全是他帮助我, 真是令人感到难以为情。

    买菜本来是件去去就回的事, 但是中途我在商店街的一家咖啡店里歇息了一下,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位客人在厕所间发现了一具女人的尸体。

    虽然因为一名漂亮女律师和一个喜欢玩侦探游戏的孩在场,两人很快通过推理找出了罪犯, 帮在场的人洗刷了犯罪嫌疑。但由于途经杀人事件, 我作为目击证人, 仍旧被告知要专门去警视厅做笔录。

    我在警视厅看见一位长得很像不死川的警官, 与其是长相很像不死川的警察,倒不如完全一模一样为宜。

    擦肩而过的时候,他非常冷淡地扫了我一样, 神色也没有别的异样, 是和看陌生人别无二致的眼神。

    做笔录耽搁了一会,回到家以后干别的什么都没有兴致, 把东西分门别类地放进冰箱里以后,我觉得很困, 于是回到房间便蒙头大睡。

    我向来是很少做梦的。

    梦对我来,有的时候并不是很好的词语。

    在那段生命尚且鲜活的时日里,我整个的人生就像是轻飘飘的梦, 日照尚好万重千叠的漫漫桃林,即使是幻梦也非常美丽。

    白天的时候我就像踩在云上,酩酊分不清过往与现实,日落后蚱蜢在草丛里彻夜鸣叫,一夜之间庭院中葵叶就迎来了秋日和露水,可惜我依旧没什么东西好托付给明天。

    在作为人的时候,我也是会做梦的。我梦见夜来的风雨拍着窗户,自行车穿过街巷清脆摁铃时清脆的声响,穿着和服的女孩有着天河石眼睛一样的颜色,川流不息的人群里有人大声叫我望月。

    我回过头,然后车撞了上去。

    我成为鬼以后,便不做梦了。

    或许因为没了太过于看重的东西,我每一觉都睡得很好,大概梦里有着魑魅魍魉光怪陆离百鬼夜行,像是夜空绽放的烟花咻地一下炸开,又像是旧电视没有信号的屏幕泛着麻花的斑点。

    但是它们都不是真实的景象,我从没放在心上,因此醒来一概都记不得。

    我又做了一个梦。

    浅草寺盛开的八重樱远远看去像是一片绯色的云雾,就像是伊织漂亮的发色。

    寺里假山岩绕成的池塘,的睡莲叶和藻荇把水衬成自然的棕绿,游人们可以从方正的石墩上穿行。

    我向来很不赖烦走这种路的,一步跨过去腿不够长,走两步又显得很繁琐。

    好在我和伊织是并不很心急于过到对岸去,其实我们漫无目的,梦里和天地间皆不知去处,去又能到哪里呢?

    索性还是站在池塘边喂鱼好了。

    武藏不话,我也不话。

    我们之间的氛围并不像久别重逢的友人,反而安静得好似每天都待在一起。

    池塘里有很多锦鲤,红白色的,大正和昭和三色的,还有黑色主色调夹着其他颜色斑纹的。一群一群地游来游去,让人有些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日本人很喜欢锦鲤,不过我还是更喜欢金鱼。

    我想起在忍的诊室看到的金鱼,红色的,金色的,蓝色的,在水里悬浮着交叉在一起。

    那时我盯着圆形的鱼缸发呆,集中不了注意力,半点精神也没有,只记得忍还骂了我,我脑袋有病。

    一些话卡在喉咙间,回转了很久也没办法开口,放在很久之前,我一定会请求她,我想拉着她的手如飞鸟一般向着未知迁徙,漩涡裹挟着我们,就像是昏沉的秋风裹挟着一枚枯叶,最终等待我们的不过是什么都没有的零余之地。

    我抬起头,有一些想要看伊织的脸。

    天空突然黯淡,好似高大的垂枝樱的枝枝樱条变成了众人一并垂下来的手。

    我躺在地板上,身下是铺好了的榻榻米,身边有人别着脸背对着我的身体,好似在哭泣。我伸手去碰她的手,很凉很冷,我还没有从刚才的眩晕中回过神来,但是没有由头地觉得现在应该是夏天。

    我梦见忍在哭。

    我问她为什么要哭,她却不回答我,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那样顺流而下,连我的手上都感受到了一片湿意。

    那一片湿意太过真实。

    醒来后我盯着黄昏过后的天花板出神,窗外透来的影子光秃秃地徘徊空无一物的墙壁。我向来认为鬼舞辻无惨死后,大家都会获得幸福,因此觉得很没有意思。

    出房间的时候,山姥切正在厨房里煮饭。

    虽然在收养夏目的时候意气风发地自己会努力学习做饭,但是至今为止我依旧在这一项毫无长进,唯一值得称道的成绩就是,能够把任何食材都切得薄如蝉翼的精湛刀工。

    但是山姥切国广的刀工也很好,况且我们家也不是无时不刻都要吃有雕花的萝卜和文思豆腐。

    可能当初刚从御岳山遇到付丧神那时一头雾水,但事到如今,我是知道山姥切的来历的。

    因为时之政府的狐之助们作为hr为了冲招人业绩,向来是不吝于用工具穿梭于概念上的泛现代社会,四处搜刮能充当审神者的人。所以哪怕这个组织建立于公历2205年的未来,时之政府的存在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更何况对我保密也毫无意义,对于鬼神来,两百年后的事情不啻于发生在明天,根本谈不上剧透。前些日子,我去了时之政府一趟,因此觉得有些难过。

    我在时之政府看见了很多和山姥切国广一样的刀剑付丧神。他们有同伴,有兄弟,有自己的人际关系,与同僚们共同为同一个审神者效力,有着自己的使命和生活。

    非常热闹,何等欢喜。

    而山姥切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我身边,从来都没有直言过自己的需求。

    只身在地狱之中,会不会觉得些许孤单呢?

    我和山姥切之间的相处模式,根本不类似于一般的审神者和付丧神。

    抛下他死去也好,放他离开也好,一开始我就不曾顾及山姥切一个人的意愿。想做什么就直接去做,这是一种非常任性的做法,我实在是不能将自己成为一名爱刀之人。

    山姥切国广是一振被遗弃在时空乱流中的刀剑。

    因为不是什么稀有的刀剑付丧神,光是审神者们每日任务锻造出来的数量都不计其数,初次锻出来的似乎还能在本丸占据一席之地,倘若没被注入灵力也只是浑浑噩噩刀解回归。

    但就像是感情中替身一样,二号机的出现总是代表着不幸,是替代品,是备用方案,是被用来一次一次冒着碎刀风险拿来刷真剑必杀的试验品。

    真剑必杀的图鉴被点亮以后,审神者开转换器轻轻一扔。

    谁又真的会去管被抛弃的破铜烂铁究竟是什么心情?

    我时常想,山姥切国广会选择待在我的身边,或许就像是刀剑必须依仗于人类。

    他对于我的依恋就像是雏鸟睁开的第一眼便记清了眼前之人,不一定是我,也不会永远是我。

    我失意潦倒,无所事事成日蹉跎,和他既不像主人和刀剑,也不像是审神者和付丧神。

    待在我的身边,没办法与兄弟重逢,也无法极化修行,既不能令他名声显耀,更不能为人类历史做出什么贡献价值。

    我问山姥切要不要回到时之政府。

    山姥切盯着咕噜噜的炖菜,也没什么别的话,旁边烤箱发出‘叮’的一声,他神色如常地递给我手套,不必他吩咐,我便飞快地过去把烤盘从烤箱中取出来。

    是苹果玛芬蛋糕。

    我去问过时之政府的工作人员,他们都山姥切并不是非常精通于处理家政的付丧神,擅长料理的刀剑男士另有他人。回到家以后,我想我究竟何德何能,竟然令一振刀剑为我洗手作羹汤。

    是了。

    我和山姥切国广之间的羁绊早已经远超别人。

    如果我死后成为死神而非堕入地狱,那么我的斩魄刀也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等开饭时夏目没有回来,白豚猫也不见踪影,斑大多数时候在饭点都是准时出现的,一年四季从不缺席,大概因为有什么事绊住了吧。

    不过其实没关系,家里从来不会出现饭菜多煮的情况,资深的干饭人通常都有着灵活的胃口,只是很可惜,自白豚猫加入我家以后,我就没能一次在家里大展身手的时候。

    吃完了炖菜和炸猪排饭以及餐后甜点,我没有事情干,又和山姥切煮起了火锅。

    从外面回来的夏目看见我们还在等他吃饭深感愧疚,反而是以为晚上只能吃饼干的白豚猫大为感动地加入了我们,殊不知这已经是我吃到的第三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