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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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溱溱近来时时处于惊魂状态,夜间也时常被噩梦惊醒,没多少日子便憔悴了,眼角的细纹深了,照镜子发现鬓角连白发都生了好几根,忍痛让丫环绿锦拔了。

    她年纪已然不轻,还生过三个孩子,全靠金守忠的宠爱过日子,谁知男人的宠爱并不可靠。

    当他一无所有时,爱她的青春与美丽;当他位高权重时,旧日情份便渐渐被时间稀释,最后如水般淡而无味,只剩下经年的习惯与责任。

    苏溱溱人到中年,早就看透了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膝下儿女才是她的依靠,谁知道正当她准备为长子娶妻,为次子挑媳之时,孙春愈跟地底幽魂似的冒了出来。

    她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危,本能的想将金不畏藏起来——这个秘密太过惊骇,她催眠了自己多少年,没想到却被孙春愈叫醒。

    金不畏上城楼观战的次日苏溱溱前往柴府探病,柴夫人前两日忽感不适卧床不起,柴孟雨跟着嫂子侍疾,不曾出席邓家姐的赏花宴,金不弃回来讲给她听,苏溱溱不得不出门去探望未来亲家。

    她现在出门都恨不得带一队府兵保护左右,但又怕府兵人多嘴杂,万一撞上孙春愈,回头在金守忠处露了端倪,最后轻车简从,只带了丫环婆子前往柴府,结果在回来的路上被孙春愈堵在了大街上。

    孙春愈也没多什么,隔着车窗问候她:“苏夫人,多日不见,还要感谢你前些日子的接济,只是一直不得空前去侯府拜访。”

    苏溱溱掐着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乡里乡亲,偶解急难,你不必放在心上。”

    “若没有遇上苏夫人,我恐怕要饿死在幽州街头了。孙某对苏夫人感怀至深,既然遇上了还请夫人移步往前面茶楼一叙?”

    “叙旧就不必了!”多少年了,苏溱溱不想见到孙春愈那张脸,就算是在梦里见到也是噩梦一般的存在,要夜半惊魂汗湿后背。

    可惜噩梦追着她不肯放,甚至还追到了大天白日之下,隔着一道车窗将她死死钉在了马车里。

    “昨日无意之中见到了大公子,见大公子仪表堂堂,有苏夫人家乡兄弟年轻时候的风采,顿生亲切之感”

    “去前面茶楼!”她如坠冰窟,最可怕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临了。

    苏溱溱在马车里捂着胸口喘不上气来,下意识揉了好几下,才觉得能正常喘气了,被丫环绿锦扶着下了马车。。

    进了茶室楼雅间,二送了茶水瓜子点心进来,丫环婆子们都在门外候着,她终于忍不住红着眼眶问道:“孙老板,你想做什么?”

    孙春愈皮笑肉不笑,多年不见无赖功夫见长,竟然反咬一口:“苏溱溱,你想做什么?”

    苏溱溱被愤怒与恐惧冲昏了头脑,多日的胆战心惊在这一刻暴发,不顾一切的扯着孙春愈的领口骂道:“姓孙的,你冒充我家乡邻居三番五次往侯府送信,讹了我好几回,还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你真当我拿你没办法了?”

    孙春愈的目光冷了下来:“苏夫人心狠辣,整个戏班子里的人都死在了你里,我怎么会不害怕?可是没办法啊,穷人命贱,能搏一把是一把!更何况我还有那么大个儿子,金尊玉贵的养在侯府,就算是跟了侯爷姓,可也是我孙家的血脉!”

    “你胡!”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被捅破了,苏溱溱面上血色褪尽,慌乱的松开了孙春愈的领口,倒退了两步,声音都尖利起来:“你胡!”

    孙春愈好似没瞧见苏溱溱的愤怒,脾气意外的好,还试图与苏溱溱闲话当年:“溱溱啊,我当年可是真心喜欢着你,谁知道你攀上侯府的高枝,转头把我踹了不,还揣着我儿子嫁给了侯爷,你可真行!”

    “你胡!你胡!”苏溱溱绝望的盯着眼前男人让她直犯恶心的脸孔,不知道如何辩解,下意识不断的否定,却堵不住孙春愈的嘴巴。

    他:“溱溱,我有没有胡,你我心知肚明。我也想明白了,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往后我也不想跟你要钱了,我只想认回我儿子,那才是孙家的根本!”

    什么孙家的根本?

    苏溱溱想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去,你不过是个连家都没有的戏子,漂泊半生连姓氏都未必当真,后来凑了个戏班子糊口而已,什么玩意儿?!

    “你敢?!”她色厉内荏:“你就不怕我家侯爷知道要了你的命?”

    “怕!怕的要死!”孙春愈无赖道:“你家侯爷知道大公子是我的儿子吗?”

    苏溱溱已经退无可退,极度后悔今日出门,她早就应该不问缘由把孙春愈弄死,而不是蠢到跑来跟他面谈。

    孙春愈逼近她:“要不我去找侯爷谈谈,让儿子认祖归宗?”

    苏溱溱愤怒的去抓他的脸,积压了多少年的情绪在瞬间爆发,长长的指甲在孙春愈面上抓出几道深深的血道子,女人已经失去了理智,破口大骂:“呸!姓孙的你也配?!泥猪癞狗式的人物,也配认我儿子?”

    “疯妇!不管配不配吧,反正侯府大公子就是我的儿子,你不同意让儿子认祖归宗,我就亲自去找侯爷谈。想来侯爷再胸怀宽广,也不会愿意替别人养儿子吧?”孙春愈反正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潦倒落魄连顿饭也吃不起,这把年纪翻身无望,他已经死过一回了,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牢牢抓住了苏溱溱的两只,狠狠将她掼在地上。

    “贱人!你当年攀上高枝想让我死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今日!”

    苏溱溱软倒在地,捂脸啜泣。

    雅间外面候着的丫环婆子听到里面的动静,生怕主子吃亏,悄悄儿将门推开一条窄缝,不防听到二人的对话,苏溱溱天都塌了,哪里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兀自哭的伤心。

    孙春愈倒是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警觉的扫了一眼,发现是苏溱溱身边的人,便若无其事的坐了下来,抿了一口香茶,冷眼看着苏溱溱哭。

    丫环婆子被吓的够呛,轻轻脚阖上了房门,互相握住了对方的,期望从对方那里汲取力量,好应对苏夫人的烂摊子。

    ——大公子深得侯爷疼爱,到头来却非侯爷骨血,若是消息泄露出去,先不苏夫人的结局,她们身边侍候的人只怕会成为炮灰。

    绿锦吓的六神无主,用力握着杨婆子的几乎要哭出来:“杨妈妈,这事儿你知道吗?”

    杨婆子也是苏溱溱进侯府生完孩子才来到她身边的,听苏姨娘早产,侯爷怪责她身边侍候的人不力,一顿板子打完全都发卖出去了。

    “不不知道!”杨婆子心道:我要早知道苏夫人给侯爷戴了顶大大的绿帽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往苏夫人身边凑啊。

    她初进侯府用心表现,从普通的丫环一跃而成为心腹丫环,到了年纪配了府里的管事还在苏溱溱身边当差,最后成了她身边一等一的管事妈妈,除了世子院里那帮仆人,其余府里行走办事的谁不敬重的称一声杨妈妈?

    她们现在不止不能往前凑,还要躲的远远的。

    杨妈妈拉起绿锦便往楼下走,找了个大堂里的位子招叫了一盘点心两杯粗茶,递了个红豆糕给绿锦:“赶紧吃!”

    绿锦心里跟熬油似的,愁的一口茶都喝不下去,杨婆子却大口塞着点心,吃相粗鲁前襟下巴上都洒了不少点心渣子,很快两盘子点心都快要被扫空了碟子,她才放慢了速度,灌着茶水坐着不挪窝。

    “杨妈妈,咱们私自下来,不好吧?现在要不要上去?”

    杨婆子剜了她一眼:“蠢丫头,你是上赶着去送死吗?”

    过得不多时,苏溱溱板着一张脸下楼来,杨婆子瞧见了将桌上还剩下的两块点心放在帕里,慌忙迎了上去:“夫人聊完了?老奴想着想着夫人叙旧且得一阵子,就跟绿绵下楼来垫垫肚子。”拍拍衣襟上的点心渣子,笑的谄媚心虚。

    绿锦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抬头与苏溱溱对视,心里仍是惊涛骇浪般不能平息。

    索性苏溱溱也一脑门子官司,更怕金不畏的身世泄露,没想到丫环婆子都在楼下偷懒,想来雅间动静无人知晓,略微放下一点愁绪,在二人的服侍之下回府去了。

    金不畏没接到金守忠回营的命令之前,仍旧闭门思过,但思的心浮气躁,焦虑不已。

    他派去大营里打探消息的宝砚已经回来了,复命的时候心窥探他的神色:“营里都传遍了,世子一枪扎透了北狄三王子的左肩,还还扎伤了他的腿,跟卜大将军追着北狄人跑出去三里地,缴获了不少马匹俘虏,才收兵回营。”

    “世子重伤阿古拉?”金不畏听到金不语得胜的消息与定北侯的表情如出一辙:“世子有这本事?”

    宝砚期期艾艾:“人人不曾亲至阵前,但营里都传开了,都是从先锋营里传出来的,听听卜大将军还在侯爷面前没口子夸赞世子,想来作不得假”

    作不得假?

    作不得假!

    金不畏顺便砸了案上一个绘有双鱼吐珠的笔洗,碎瓷片与水洒了一地,他暴躁的驱赶宝砚:“滚!连个消息都打探不清楚,要你们何用?”

    宝砚额头被飞起的一块碎瓷片划伤,带出来串血珠,惶惶然候在院里不敢走远,正踟蹰徘徊间,苏溱溱带着丫环婆子进来了。

    他跟见到了救命稻草般凑了上去要磕头:“大公子正在房里发脾气”夫人您来的正是时候。

    苏溱溱皱着眉头越过他直奔长子房间,见到长子已是六神无主,一路强自压抑的眼泪簌簌往下流:“不畏,怎么办怎么办?那人找上来了!”

    “谁找上来了?”金不畏刚刚发完脾气,情绪总算是镇定了下来,见到亲娘泪涕涟涟的模样迎了上来。

    苏溱溱紧握着长子的,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孙春愈找来了!孙春愈找来了啊!”

    “孙春愈是谁?”

    苏溱溱张张嘴,“你亲爹”三个字如同三块石子儿生硬的卡在了嗓子眼里,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母子俩眼神对上,电光火石间金不畏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他被这消息当头给了一闷棍,比起金不语在先锋营大出风头,博得了众人的交口称赞更要令他崩溃,脑子里电闪雷呜天塌地陷瞬间从人间富贵窝坠入地狱深渊——翻身无望。

    他艰难的想要从苏溱溱那里求得一个否定的答案:“娘,不是他吧?”眼神里却已经透露着绝望。

    上次询问身世,苏溱溱哭的太过伤心,金不畏便没再问详细情形,甚至连那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能将素来注重侯府夫人形象的亲娘吓到面无人色,除了他还能有谁?

    苏溱溱比他还要绝望,眼泪决堤般从眼眶里争先恐后往外冒,早顾不得儿子的情绪了,在金不畏房里团团转:“他要让你认祖归宗!儿啊,怎么办?他是个无赖,你不知道他有多恶心,你怎么能认他呢?”

    金不畏木然站着,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的我好像很想多认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无赖当亲爹一样!

    我堂堂侯门贵公子,到头来却原来是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种?!

    如果眼前的妇人不是他的亲娘,他不定早破口大骂了——怀着别的男人的种嫁给定北侯,你脑子没毛病吧?

    ——都怨你!

    埋怨归埋怨,认亲爹是不可能的!

    金不畏活了二十二岁,从来没这么清醒过,也从来没这么有决断力过:“不行,不能让他活在这个世上!”他奇异的镇定了下来,冷酷的声音如同冰凌狠狠扎进了苏溱溱的耳膜里:“娘,你知不知道他住哪儿?我不能让他活着在城里乱窜!更不能让他出现在父亲面前!”

    苏溱溱嘴唇哆嗦了好几下,才吐出一句含混的话:“可是儿啊,弑父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金不畏被“弑父”俩字给刺激的更坚定了杀心,双眼里爬满了蛛纹般的红血丝:“他不是我父亲!我父亲是定北侯!我是定北侯府的大公子!”

    那是他引以为傲的身份,谁想要扒下这层皮,他就让谁死在眼前!

    苏溱溱从来没见过儿子这副模样,全身都哆嗦了起来,如同一片风中摇摆的叶子,带着哭腔:“可是你后背的胎记跟他一模一样你的眉毛眼睛耳朵全都随了他我当年跟你父亲之前就已经有了你”

    “那又怎么样?”金不畏发现人一旦下定决心要杀人,连鬼神都无惧:“娘,你清醒一点,我只能有一个父亲,那就是定北侯!姓孙的他必须死!”

    他以前怕上战场搏杀是因为自恃身份高贵,并不需要如同普通士兵那样搏前程,万一磕着碰着得多疼啊?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若是不能除掉孙春愈,母亲尚有不离不弃可依靠,或者定北侯会瞧在以往的夫妻情份上留她在府里,可是他呢?

    他这个野种呢?

    金不畏不敢赌。

    他习惯了算计,被逼至绝境也要权衡利弊,在明知隐瞒无望的情况下,当然是尽快除掉祸患。

    “娘,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告诉我他在哪里就好。或者”他那长久不怎么开动的脑子在危及自身的时候竟然意外的灵光:“既然你能见到他,明你们私下有联系,你帮我约他好不好?”

    孙春愈没想到逼一逼苏溱溱效果竟然意外的好,那贱人竟然在他约定的茶楼掌柜那里留了口信,要让他跟儿子当面谈。

    儿子哎!

    为了给便宜大儿子一个好印象,他特意换了新的袍子,还叫了个梳头娘子将头发梳的油光水滑,下楼的时候遇到客栈的伙计,伙计夸他:“孙爷今儿收拾的真体面,可是要去会客?”还得意的向伙计夸耀:“要去见我儿子!”

    伙计嘴甜,夸人都能搔到痒处:“观孙爷的长相,您儿子定然生的一表人才!”

    孙春愈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跟伙计借了个灯笼,踩着飘飘然的步伐踏出了闻记客栈,向着约定的地点走过去。

    辛惭收起桌上碗碟端回厨房,汇报刚刚得来的消息:“哥!哥!姓孙的要去见儿子!”

    辛诘装了一肚子的北狄细作联络方式,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别开生面的联络暗号,暗暗怀疑这人跟世子有一样的癖号,都喜欢到处给人当爹。

    “赶紧跟上,别让他跑了。”他扔下抹布跟菜刀,扯下围裙带了俩兄弟便往外跑。

    孙春愈对侯府异乎寻常的热情不,白日还在茶楼里秘密会见了苏溱溱,两人相谈甚久,不定就是北狄新送来的细作,在草原上随心所欲惯了,不知道打探情报要格外心。

    金不语底下的人又不瞎,隔着一条街见到与孙春愈会面的金不畏,姓孙的亲亲热热上前去握住了大公子的,饱含深情的唤道:“我儿,父亲可想死你了!”当时就傻眼了。

    卧槽!

    卧槽!!!

    孙春愈的儿子是金不畏?

    府里拽的二五八万的大公子,难道不是侯爷的种?

    ——世子快来,看属下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