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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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中,幽州城内十余家戏班子都收到了同样的戏本子,名唤银簪记。

    送戏本子的厮有言在先:“我家主人闲来无事写了一本新戏,送往各家戏班子排练,六月初八开演,他会前往各家观看评判,谁家演的合他心意便赏银五百两!”

    各家班主喜出望外:“当真?”

    厮扔下二十两银子:“这是定银,无论演的好不好,都不必退的,算是我家主人的一点心意。”

    众人得了赏银,除了每日照常演出之外,都关起院门紧锣密鼓的开始排演新戏,以期未来得到五百两赏银。

    江庆跟着世子北上幽州,滟滟被定北侯收入房中,他便从侯府客院搬了出来,在城里租了场地经营起了戏院,接到世子派人送过来的戏本子,粗略翻过一遍,不由大乐。

    “劳烦黎兄弟给世子爷带句话,江某一定排演好这出大戏!”

    六月初八,幽州城里所有的戏班子都推出了新戏银簪记,为了争取到更多的观众,有不少戏班子竟然在城内集市或者人多热闹处搭台子公演,声势浩大。

    城内百姓闻讯纷纷出动,扶老携幼来凑热闹。另有点心茶水铺子、卖零嘴的商贩们也来凑热闹,不少街道都堵了起来,比元宵灯会还热闹。

    金不语正逢休沐,约了邓利云等人在宋记二楼吃饭,推开窗楼下正对着江庆搭的戏台子,后台云板起,何莲掀开帘子婀娜上台,娇美如湖中菡萏初绽,甜如蜜糖般软语轻扬:“表哥”

    英武俊朗武生打扮的表哥紧随其后,少年郎的心事昭然若揭:“表妹”

    满目春光,新燕衔泥,妹有情兄有义,早晚争相见,觑着那无人之处,把粉面儿桃腮香遍,纤纤儿玉握紧,柔肠百结恨不能鸳鸯枕翡翠衾一处寝,把亲来成。

    忽然帐后杀音起,那老来颟顸图财的舅父执棍棒,将情哥哥赶出了魏州城,放言教他听:“呔!寄得你豺狼心,虎豹胆,生了异心,敢将我家姐儿勾引?竟想坏了她名声,嫁于你个穷困孤鬼,无人疼爱!

    暮雨江天,情哥哥孤身北上投军,临别时隔窗偷赠银簪,留作表记,待他日再相见。

    硝烟起,战鼓响,哥哥阵前杀敌忙,妹妹倚门盼郎归,怎奈得三春景,四时烟雨,五更愁肠,点点泪流不尽到天明。

    台上琵琶如急雨,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珠落玉盘。

    老帅女儿年十八,阵前招婿情哥哥,将军抱得美人归,新人红帐锁春情。

    别后三年又三年,执泪眼再相见,使君有妇妹有夫

    “好一对儿痴情妹郎!”邓利云仰头饮尽杯中黄汤,难得感慨:“哥哥我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怎没有妹妹牵心挂肠?”

    世子:“大概还是你太有钱了吧,没有妹妹怜惜?”

    邓利云:“”

    石嵘:“可能不是钱的原因,更有可能是脸长的不行吧?”

    邓利云:“”

    宋记门前人潮拥挤,台上何莲的表哥周诚娶了军中大帅的女儿,而她被父亲抵债嫁给了老丑男子,与周诚相逢之后旧情复燃,心上人在云端,她却零落成泥。

    笛音幽怨凄诉,她声声质问情郎,闻者共潸然。

    情郎旧情难舍,驱杀妹婿,将表妹接进府中,却不知表妹已怀有身孕,未及十月便产下男胎。

    邓利云想开了:“如果有妹妹牵肠挂肚的结果就是替别人养孩子,还是算了吧。”他最近开始相亲,对婚姻还是比较慎重。

    金不语:“反正又不是你养,你着什么急?”

    台下看客议论纷纷:“你周诚知不知道这孩子是前妹婿的?”

    “八成不知道吧?”

    “那他什么时候知道?”

    “这谁知道呢?不过他敢杀人夺妻,活该替别人养孩子。”

    “我就想知道他几时才能知道这孩子不是自己的?”

    公演第一日,各家戏班台下站满了人,所有观众们原本是奔着免费看戏的噱头去的,罢场的时候都揣着疑惑回家,互相私底下议论,周将军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养了别人的崽?

    幽州城内从来没有一件事情让所有人都有了共同话题,无论贵富贫贱,对剧情的走向纷纷猜测。

    金不语喝了几杯酒,隐隐觉得肚子不舒服,推辞了一众狐朋狗友如意馆约酒的邀请,赶回家中换衣服,才发现这辈子头一回来了月事。

    高妈妈见她冷汗涔涔,心疼的摸摸她的额头,得知她是来了月事,恨不得去姜娴灵前上香:“阿弥陀佛,世子总算是成人了!”

    姜娴将世子将到她上,这些年她夜不能寐,生怕世子身份被揭穿,又怕她没有将来,连世子迟迟不来月事也忧虑不已,好几次提起让舒观云给瞧瞧,都被金不语拦了下来。

    她煮了姜糖红枣茶,让她甜甜喝了一碗,侍候着世子换了衣儿,将人塞进被子里,这才派人去请舒观云。

    舒观云还当世子得了什么急症,进了卧房听高妈妈讲起来,不由大骂:“兔崽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从来没讲过?”

    他嘴里再骂的厉害,世子到底是女儿家,她不提高妈妈不提,舒观云还当她月事正常,自来不曾过问。

    金不语闷闷的钻进被窝,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裹起来——高妈妈也真是关心则乱,这等事也要劳动舒观云。

    “这算什么大事?不来正好啊,省得麻烦!”

    舒观云在她身上狠拍了一记:“混蛋!你一个女儿家乔装打扮本就不容易,就算现在做世子,总要为将来打算,难道不嫁人生子?”

    隔着一道屏风,忽然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响动,金不语枕下匕首飞了,厉喝道:“什么人?!”

    她的卧室鲜少有亲卫不经通传便悄悄摸进来,也是高妈妈大意了。

    匕首扎透屏风,后面的人受到惊吓朝前扑云,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楠木云母屏风被人扑倒在地,砸在屏风上的人抬起头来,鼻尖滴血狼狈不堪,竟然是独孤默。

    他今日也在宋记听戏,只是与世子不在同个雅间,回来之后还想与世子讨论一番观戏感想,结果见高妈妈匆匆带了舒观云进来,还当世子生了急症,想都没想便闯了进来,结果听到里面的话,顿时傻了!

    ——定北侯府的世子,依红偎翠的风流人物,竟然是女子?!

    他一定是没睡醒!

    独孤默傻愣在当场,直到差点被匕首刺瞎眼睛,匆忙躲避之际扑倒了屏风,与惊起上半身震怒不已的世子爷来了个眼对眼。

    “我可能在梦游”危关头,独孤默发挥了自己难得的幽默:“肯定是写戏本子写懵了。我在哪?”

    他爬起来转身便走,被金不语喝破:“独孤默,别装了,你都听到了!”

    独孤默转身,与世子坦诚相对:“是的,我都听到了。”将难题抛给她:“世子预备拿我怎么办?”

    金不语披衣坐了起来,散着头发唇色发白,竟难得的透出一丝娇弱之气,以前独孤默不知道她是女子还在肚里不知道骂过多少回狗世子,现在知道真相内心复杂不已。

    “杀了还是活埋,你自己选一个吧?”

    金不语从来玩世不恭,难得露出冷酷的一面,满眼杀气,抽出了床头悬挂的长剑,剑锋直指独孤默:“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为我保守秘密!”

    独孤默注视着她的双眼,想起两人共同度过的许多日夜,还有被她护着一路从北狄逃回来的艰难,他一步步走近世子,莞尔一笑:“我这条命是世子救回来的,现在你想拿回去,悉听尊便,我并无怨尤!”

    他走的并不快,可是到底还是一步步站在了金不语的剑尖之下,寒意森森的剑尖抵在了他的咽喉处,很快便有一粒血珠从剑尖处沁出,沿着脖子流下一道细细的血线。

    舒观云冷眼旁观,高妈妈被吓到了,急忙要拦:“世子”又想起姜娴的重托,万一独孤默泄秘,等待世子的是什么都不用去想。

    她又不敢拦了。

    金不语静静看着他,少年人的骨骼好像竹子,经过一季的春雨就拔高了一大截,他初来的时候比自己还要矮一些,后来从北狄回来也将将与她齐平,可是现在夏季未尽,他已经比自己高了一个头。

    如果没有流放至幽州,他或许在京城的暖风之中观春柳夏荷、秋菊冬雪,吟四时风月,写激昂文字,度闲淡人生。

    命运何等奇怪?

    少年人执意往前,无惧生死,她常年握刀剑,能感知剑尖刺破了肌肤,刺破了肌肉,再刺下去便要刺穿了喉咙,这样美好的少年郎便要委顿倒地,命殒黄泉。

    她中长剑仓啷一声落地,少年郎茫然的站在她面前,沉静的眸子瞧不出悲喜:“你不杀我了?”

    他能感受得到世子在刹那动了杀心,且杀意坚定。

    “你的脑袋就暂时寄存在你脖子上,哪天要是让我听到一点秘密泄露,必将你扒皮抽骨,大卸八块!”她:“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