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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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征西大军回京,最高兴的莫过于麟哥儿。

    他与父母分别近一年,有时候半夜突发奇想,揪着独孤阁老的胡子问:“祖父,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了?”

    孩子的想法此一时彼一时,独孤阁老被他逗得直乐,捏一下他的鼻子,哄大孙子:“你爹爹去西境打坏人了,很快就回来!”

    征西军进城当晚,独孤阁老听长子与姜侯在东女国成婚,心中大石落地。

    长子性格执拗,认准了一个人不回头,但姜侯似乎无意成婚,他一度怀疑等到姜侯征西归来前往幽州上任,两人若再不成亲天隔一方,长子在京中会变成一座望妻石。

    独孤夫人醒过味儿之后,问长子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跟麟哥儿要留在京中吗?”

    长子离京她牵肠挂肚,更有麟哥儿舍不得放,可是若单纯让姜侯一人回幽州去,又觉得这孩子有点可怜,况且还有长子的仕途:“那你的官职怎么办?”

    独孤默对此事恐怕已经想了千百遍:“儿子不孝,要带麟哥儿回幽州陪她。”趁着姜侯忙于军务的功夫,他先提前回家向父母透个气。

    独孤夫人虽然总盼着长子身边有人陪伴,可是临了发现要以儿子的仕途为代价,心里还是不得劲。

    独孤阁老见状,连忙安慰老妻:“咱们家如今风头正盛,就算默儿在朝,他与姜侯成亲,恐怕也要避嫌,总不能朝中所有事儿都让我们父子做了?不如去幽州暂避风头,待得过些年麟哥儿长大,我从朝中退下来之后,他再入朝也不晚。再将来有六殿下在,他与姜侯跟默儿都有极深的渊源,还怕他将来没官做?”

    独孤夫人向来信服丈夫,也亲眼见证过朝中重臣沉浮,之前的赵躬赵阁老在朝中权势极盛,两子还是要外放为官,唯独留着不曾入仕的老三在京中。

    独孤阁老在朝,次子独孤睿已经准备两年后下场秋试,听丈夫所若无意外次子应该也能高中,到时候朝中改制已经尘埃落定,恐怕两个儿子都得外放,分离不过早晚之事。

    她已经在心理上有了与长子分离的预演,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反倒是对大胖孙子舍不得:“那麟哥儿呢?就不能留下来陪陪我跟你父亲?”

    独孤阁老叹气:“麟哥儿也不是普通的孩子,他将来是侯府世子,要掌幽州军的。咱们家都是读书人,行兵布阵军营之事无人能教,恐怕也只有姜侯自己亲自上教了。”能偷得这一年的相处疼爱,已经算是意外了,若无西戎人作乱,恐怕大孙子早已回幽州了。

    独孤夫人:“”想哭!

    过得几日,等姜不语忙完龙虎营之事,向皇帝交了兵符,便携重礼上门认亲,一则向二老讲明婚事,二则便是来接夫婿与儿子归家,连独孤睿与独孤晴都准备了见面礼。

    送给独孤睿的是一套从珍宝阁里搜罗来的前朝大家的字帖真迹,当初由独孤默掌眼定价,光是价格便很漂亮,更不论其珍稀程度。

    少年收到之后,双目放光,改口改得特别痛快,朝着她深深作揖:“多谢长嫂!”

    独孤晴的见面礼则是东女国国王送她的一套首饰与衣裙,颇有异域特色,她转赠于姑子。

    独孤晴虽不曾前往东女国,但拉着她问了不少东女国之事,对女王主政的国家颇为向往,听这套衣饰是女王所赠,当时便改口了:“多谢长嫂!”蹭着她不肯走,眼巴巴道:“听过些日子长兄长嫂要离京,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幽州吗?”

    她作为独孤阁老唯一的女儿,京中每有官眷举行宴会,周围总有一圈想要巴结的官家千金,打着帕交的名义套近乎。

    独孤晴回想亲爹还在牢房里的光景,对这些“帕交们”都只保持着客气疏离的笑容,却没办法亲近起来,而姜不语让她看到了另外一种广阔的人生,就更不喜欢一生都圈在后院里,围着丈夫孩子打转了。

    孤独夫人拢共生了三个孩子,这几年孩子们的婚事都尽够她愁的,好容易长子婚事落定,还有了大胖孙子,该轮到次子与女儿了,没想到次子以“业未立何以成家”的借口不肯相亲。

    女儿更过份,对她看中的京中郎君们百般瞧不上眼,还大放厥词:“就他们那副夸夸其谈的样子,还比不上姜姐姐有担当。”又颇为惋惜:“要是姜姐姐是男儿身,我定然要嫁给她!”

    “你满脑子都想些什么?”独孤夫人敲着女儿的脑瓜子又气又恼:“我生了你们三个,婚事上竟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

    眼下女儿竟还想去幽州,当着姜不语的面不好教训独孤晴,便向丈夫使了个眼色,谁知独孤阁老竟道:“晴儿既然想去,你们若是不嫌麻烦,不如就带她去幽州转转。”还委婉暗示:“麟哥儿的先生柏润中了探花,自请去边疆推行新政,陛下已经允准他前往幽州上任,这子很是不错。”

    独孤晴听柏润竟然外放幽州,当即脸色都变了:“怎么哪儿都有他?”

    姜不语将舒老爷子与侯府托付给他,换季之时麟哥儿不舒服起来,慌的独孤阁老派人请舒老爷子过府,柏润也放心不下跟了过来,独孤晴与柏润也不知道犯什么病,好几次见面就掐,很是不对付。

    姜不语用眼神询问独孤默:怎么回事?

    独孤默:我也不知道!

    不过他还是颇为中肯的评价道:“柏探花是不错,才气长相都不错。”除了家世贫寒之外,旁的倒也无可挑剔。

    阁老府众人如今对家世倒也看得不是那么重,大家子弟背后依仗不少,可换言之牵绊也多,新政实施之时许多官员暗中免不了想要为家族谋利,反而是寒门子弟牵绊甚少,对新政更为拥护。

    阁老府上剩下的儿女成婚,势必要考虑到孩子们另外一半的家世背景,总不能为新政实施拖后腿,如此挑选下来,大家子弟便不好考虑了。

    既然阁老发话,姜不语便笑着邀请姑子:“妹妹若是想去幽州,欢迎之至!正好麟哥儿也喜欢姑姑,我家长姐在幽州闲来无事,妹妹去了她定然欢喜。”

    独孤夫人想到独孤晴在京中百无聊赖,于婚事之上诸多挑剔,况且家中如今也有底气为她撑腰,女儿家若是嫁得不开心,在后宅子里郁郁一生也太过无趣,丈夫都发话了,她也只能狠狠心应了下来:“算了算了,我管不了你了,行李你就自己准备吧,可别再指望我了。”

    长媳为一方军侯,掌十万大军,女儿跟着他们去幽州散心,众人也只有捧着的份儿,哪个敢给独孤晴委屈受?!

    独孤夫人可算是体会到有个厉害儿媳妇的好处了,且这个长媳不同于后宅子里精明能干的儿媳妇,再厉害也不过是做丈夫的贤内助,打理家业相夫教子侍奉老人面面俱到已算十全十美,而长媳凶名便是一般的武将都比之不及。

    独孤夫人想到姜侯一身本事,再有丈夫痛陈厉害,也算是彻底想开了,张罗了一桌子家宴,众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团圆饭。

    饭后姜侯带着独孤默与麟哥儿回侯府去了,独孤阁老提起姜不语还有些好笑:“不语这孩子脾气不大好,但心底不错,今儿下朝之时可把彭大人吓得够呛。”

    独孤夫人反驳:“胡!我瞧着她脾气挺好,待麟哥儿极有耐心,跟默儿也甚是合拍,你没见席间但凡默儿爱吃的,她都是给俩父子一起布菜,待咱们俩也不错,爹娘唤的甚是自然。”既然是一家人,独孤夫人便护起短来:“彭大人做什么事了,竟惹得那孩子生气?”

    独孤阁老轻笑:“唤娘是头一回,唤爹可不是头一次,在宫里她早已经改口啦,自然唤的顺口。”他想起来还是想笑。

    定北侯与独孤默在东女国成婚的消息在朝中传开之后,关系好的如邓嵘与唐志虎等人不觉有什么,就连皇帝也觉得这二人有趣,一文一武各有互补,皆是他座下能臣,还赐了新婚贺礼,打趣定北侯:“姜卿往后生气之时,可要收敛着些脾气,侍郎是读书人,不似你们武将脾气毛躁,动起来没轻没重,可要防着些。”

    他还记得姜不语在朝堂之上殴打官员田镜明之事,印象深刻。

    众臣哄笑。

    姜不语亦笑道:“要不微臣当着陛下与诸位的面发个誓,这辈子一定不对侍郎大人动?”

    众臣再笑,独孤默一改往日在朝中清冷孤高的模样,拱浅笑:“那就多谢姜侯了!”

    数年之间,长子积郁在心,独孤阁老暗暗留心,见他如今眉间阴霾散尽,笑如朗月入怀,清雅温润,不由失笑。

    下朝之后,有同僚不免背后议论,阁老府的长公子居然入赘定北侯府,可算是闻所未闻。

    大渊改革之法推行虽顺利,但到底伤了许多豪族的利益,而朝中官员有些出自地方豪族,既阻碍不了新政的推行,对独孤阁老也颇有怨言,只是有皇帝压着不敢公开反对新政,但下朝之后少不得有人阴阳怪气几句:“阁老可算是把儿子嫁出去了。”

    正逢姜不语走过来,站在那人身后问道:“彭大人有意见?”

    姓彭的官员转头,正对上一双寒浸浸的眸子,只觉得头皮发麻,顿时语塞:“”

    姜不语闲闲道:“彭大人若是对本侯夫君与父亲大人有意见,不如当面讲出来,是嫌父亲大人推行的新政让你彭氏家族不能再隐丁偷税,还是我与夫君成亲碍着你家什么事儿了?”

    独孤玉衡瞬间便醒过味儿来,这孩子口中的“父亲大人”可不就是他么?

    他清癯的面容之上不由浮起笑意,路过的官员皆放慢了脚步,竖起耳朵听热闹。

    彭大人:“”

    姜不语自征西大捷入京,皇帝特准她上殿佩剑,她在剑柄上轻握,只听得“咔哒”一声,长剑露出一寸的寒刃,又落入鞘中,她好似未曾察觉到彭大人瑟缩的眼神,只是习惯性的一个动作而已,悠然道:“听彭氏家族在泉州经营的不错,素有彭半城之名,户部官员最近正好闲下来了”

    彭大人面上血色迅速褪尽,慌的只差向姜不语叩头认错了——原吏部尚书史衍及其下班底被撤之后,他才爬上来任吏部侍郎,泉州老家族人近几个月接二连三送信过来抱怨新政,他见到独孤阁老难免带出情绪。

    “下官失言了,还望阁老跟姜侯勿怪!”

    他不过觉得独孤玉衡不会计较几句酸言酸语才大胆讥刺,谁知被凶名在外的定北侯给逮了个正着,这位可不懂什么“同僚之谊”,杀完北狄杀西戎,中间还抄了不少官员的家,脾气糟糕,上人命不计其数,可得罪不起!

    姜侯笑道:“彭大人言重了!”

    她越轻描淡写,彭侍郎越觉得定北侯憋着坏,不得转头便去皇帝面前告状,鼓动皇帝查抄泉州彭氏,再彭家也确实禁不起查,暗暗打算回府之后即刻修书回老家,让族长带领族人拥护新政,尽快将瞒报的田亩隐丁都向官府上报,还有改过自新的会,若是再心存侥幸负隅顽抗,恐怕等着他们的便是抄家灭族之罪了。

    他不敢再轻忽,向独孤阁老及定北侯再次作揖,匆匆而去。

    姜不语顶着周围数名官员好奇的眼神,大大方方向独孤阁老打招呼:“父亲大人几时回府?我这边公事办完之后,晚点想过府一趟。”

    ——父亲大人?

    独孤阁老只觉得这称呼格外好听,好像凭空多了个女儿,还是讲出去引以为傲的那种,更兼着头一回当着众同僚的面被姜侯维护,还是这种凶蛮粗暴到一招击退的方式,他竟如同喝了半壶陈年佳酿般惬意:“你这孩子,几时过来都行,我让厨房备饭。”

    偷听的官员们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独孤阁老推行新政一年,虽其间有阻力,但征西大元帅姜不语已经回朝,且成为了他家长媳,这位凶名赫赫得罪不起,若是让她知道地方豪族暗中做脚阻碍新政实施,恐怕落不着好。

    前一刻,还有官员在心里嘲笑独孤阁老长子入赘定北侯府,此刻他们竟然在内心深处羡慕起被姜侯维护的独孤阁老。

    ——他们也想有大权在握的一方军侯做儿媳。

    在绝对的强权面前,任何讥讽嘲笑都不及出鞘的刀剑有用。

    独孤夫人听此事,取笑丈夫:“不怪我瞧着你今日给不语的改口费格外丰厚,原来是得着那孩子的实惠了。”

    夫妻相视而笑。

    待得长子一家三口离京之日,还带着个拖油瓶独孤晴,可羡慕坏了独孤睿,将人送出城外,临别之时还道:“若非我要留下来读书备考,都想去幽州游学。”

    独孤夫人眼泪汪汪,拉着麟哥儿的胖爪子舍不得撒,恨不得把大孙子揣在怀里,反倒是长子与女儿的离开都及不上与大孙子的分别。

    麟哥儿胖胳膊揽住了祖母,在她左右面颊上各亲了一口,也是依依不舍:“我也舍不得祖母跟祖父”

    车队驶得远了,独孤夫人还要拭泪:“也不知几时才能再见麟哥儿”

    独孤阁老:“孩子们刚离开,你就想着见面的事儿了。”

    皇帝近来龙体抱恙,边境又无战事,恐怕再见也只是早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