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退亲
怀望县,宋家厨房。
灶台上的锅子已经擦净放好,厨子正呼喝着挑水的子赶紧生火。
粗胖的大师傅下不停,自己切着熟蛋黄,又分神看着一旁打下的石头烘烤肉松。
“翻面!翻面!心糊了!”
“我瞧着呢!”
石头嘻嘻笑着,下动作更快,那原本有些湿糊的肉松,没一会便被烹制烘烤得金黄松香。
只是这往日馋嘴的石头,今天却没有偷拿一点肉松来吃。
他一边看着厨房门外,一边盯着自己的师傅。
“罗师傅,今天姐的纸人已拿了早点吗?”
“拿了。怎么,你还想往姐的院子里去送早点?”
罗师傅朝他啐了一口,石头躲得快,然后又嘻嘻哈哈地凑到罗师傅面前,替他把蒸笼上的已经蒸熟的嫩绿艾草取下。
“您也知道,我们这些人肯到宋家做活,不都是因为姐吗?”
话一完,不等罗师傅赏巴掌,石头自己便打了自己一耳光。
“别气别气,我自然是敬重姐的,就是生下来见过的女人就只有三,我娘,县里的寿星婆婆,还有宋姐。不县里,就是一洲一府,姐也是闻名的美人。可我来了这好几年,只见过两回,这不觉得可惜嘛。”
罗师傅嘴角抽抽,皮笑肉不笑,抬脚踹到石头屁股上。
“姐平日都在落花云台修行,现下回来能让你这刚进府的看上一眼,就是你祖上八辈子积德了!滚后边砍柴去!”
石头在地上滚了一骨碌,便捂着屁股,在众人的嗤笑声中,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嘴上还不服气。
“切!得谁不是为了姐来的!也就我敢心里话”
这世上女子是越来越少了,多少八十老翁都未曾见过女子呢?像石头这样,最后也就只能结个契兄弟,或是孤独终老。
今年怀望县,生了一千个娃娃,却只有六十个是女娃。
现在何止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能求得上,那是祖坟青烟直达天庭的程度。
不过,就算是这样的福气,好像也有人不想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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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内院,最深最内里的厢房中。
几只只有成人巴掌大的白色纸人,头上顶着雕着兰草的香炉,和刷牙的杨柳枝,新晒的细棉布,一盆乳白色的香汤,齐齐走入了房中。
纸人将香炉放在案几上,放入干果,薄荷,白色的干花瓣,等室内渐渐染上清新醒脑的气味后,便跑到屏风外声叫唤。
“姐,您醒了吗?”
“该起床啦!”
“早饭放在桌上啦!”
纸人的声音叽叽喳喳,又清又脆,跟山雀似的。
屏风后,躺在雕花床上的女子,被这声音吵得连滚了两圈,才懒洋洋地睁开了眼。
宋家唯一独女宋娴,不只在怀望县,附近几个大的府城省城中人,也听过她貌美的名声。
既有被众人赞颂的名声,宋娴雪肤花貌自不必,再加上她本人十四岁那年就成功入了大宗门落花云台,这样看来修行也很用功,在这男多女少的修真界,不知有多少人家想要上门结亲。
可惜宋娴刚出娘胎,就与修真世家沈家的公子定了亲。
宋娴掀开蚕丝被,先是发了会呆,这才缓缓起身,她在内间自行换上轻便的藕色春衫,赤着一双雪白如玉的脚,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一只纸人急忙拖过一旁的软底缎子鞋,让宋娴穿上。
“姐穿鞋!”
宋娴就十分懒散地踩着鞋,慢悠悠地洗脸擦牙,这才游魂似的坐到了外间的桌旁,抓着块白玉糕开始吃。
“下次能不能让我睡到中午再起?”过了这么长时间,宋娴总算了一句话。
纸人们听了宋娴的声音愣了愣,随后就哗哗甩着,将捂到脸上,像是害羞了。
“姐声音真好听。”
“姐再多两句!”
“就是海里的鲛人也没姐的声音好听!”
给宋娴递上大饼卷大葱的纸人,忍不住这么。
宋娴尴尬上脑,差点没把大葱捅到嗓子眼里,她用力嚼碎了嘴里的食物后,这才竖起个大拇指对着纸人夸赞。
“厉害啊,诸位。外边酒楼的书先生不找你们可惜了。我把你们剪出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你们这么能吹。”
纸人们激动挥拳:“我们发自肺腑!”
宋娴默默叹气,她时常因为词汇量不如几个纸人大,
而自惭形秽。
等宋娴吃了早饭,再有一个时辰也中午了。
按照常理来,像宋娴这样的修真者,这时候怎么也得开始打坐,或者画符,或者练练剑什么的。
可惜外边传宋娴如何如何努力才能进入大宗门的,都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宋娴吃了饭之后,就立刻上了软榻,懒洋洋地躺在靠枕上让纸人给她演皮影戏看。
其他空闲的纸人就熟练地给宋娴端来解渴的酸梅汁还有一口大的点心,随后就挤挤挨挨地坐在窗台上,模仿家中父母的口吻,叫着宋娴的名。
“阿云,你回家中守孝也不可放下功课,你仙去的祖母也不会想要耽误你”
宋娴侧了身,只顾看着那着狐狸精如何诱拐良家公子的皮影戏哈哈笑了两声。
全然不听。
纸人例行公事完毕,知道劝不动宋娴,就随她了。
他们的主人自生下来就好像被人抽了筋,要是可以能瘫一天,一点上进的念头都没有。
“姐。”
院外突然传来一道好听的男声,宋娴像是不意外,点头了声“嗯”。
这就是请人进来的意思。
但院外的人显然很有规矩,亦或是知道宋娴现在是何等懒散的模样,仍是站在门口。
一身青衣的管家赵钦继续开口道:“沈家来人了。”
宋娴缓缓从榻上起身,像是并不意外。
“哦。”
宋娴视线落在一旁的妆台上,上边放着一个红漆雕花的盒子。
“把那盒子送去前厅吧。我去看看爹娘。”
纸人头顶着盒子,一步三回头,踌躇地看着宋娴,宋娴垂下眼睫,便是不想再了。
与沈家订亲已有十年,宋娴今年已经十九岁,本来三年前便该成亲,可她的祖母病逝,宋娴在落花云台听闻消息后,当即归来守孝。
沈家于情于理都该等。
毕竟沈千澜的父亲沈怀思,与宋娴的父亲宋一帆,乃是琥珀光的同门师兄弟。从年幼至长成,相交数百年,这情分是谁也磨不掉的。
可惜宋一帆当年入一处秘境时伤了根基,作为妻子的曲蓉当即决定带着宋一帆回乡静养。
如此,师兄弟虽然不常见面,但那从一起捉蛐蛐,一起修炼,
互偷早饭的情谊还是在的。
在两家娃娃出生后,为续前情,两家立刻互发书信,将亲事定下。
间中沈怀思还带着沈千澜去了一趟怀望县,让儿子与宋娴见了面。
宋娴时便已容色惊人,沈千澜见着她,登时有些面红,知道这姑娘就是自己未来的娘子时,神色便更是认真起来。
宋娴只当对方是来玩的,很快便引着他去看院里她养的鱼。
“这个鱼清蒸可好吃啦!”宋娴舔着嘴。
向来品味风雅,只知梧桐树下落子,花窗下修行的沈千澜,此时也不由点了点头。
“听你这么,定是好的。”
这一见面,沈千澜对宋娴的印象,更是好上加好。男娃娃回到家便扯着他爹问,何时成亲。
“你爹我四十才成的亲呢!要是中途人家看不上你,又是一番波折!”沈怀思十分冷酷地打破了儿子的幻想。
而沈家人走了后,宋一帆便问起宋娴如何想。
时候的宋娴不好,也不不好,随意搪塞。
“天注定的事,以后再吧。我要吃糖糕。”
宋娴就这么懒散度日,这些年又与沈千澜见了几面。
当年那个男娃娃,慢慢长成了玉树临风,秀雅温文的清俊儿郎。
听在他家那边还有姑娘借着花灯会与他偶遇,递上传情的帕子,只是都被他拒了。
“我心中只有阿云。”
沈千澜看着宋娴一脸好奇地问他时,不疾不徐地向宋娴解释。
宋娴则看着对方一派君子端方的模样,却是只笑不语,没有放在心上。
再后来沈千澜要去琥珀光修行,他前来找宋娴一起去,宋娴却拒绝了。
她独自去了落花云台。
到了今年过年时,沈家也送了节礼,沈千澜还给宋娴送了一个锦盒。
盒中装着一张洒金笺,上边写着一首诉情的子夜歌。
[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
宋娴看过,便将锦盒盖上,让纸人收起来。
再过三个月守孝期就满了,然而这个月十五过后,沈家来信——要退掉这门亲事。
师门之命不可违。
信中洋洋洒洒写了多少苦衷,也抵不过这最后一句话。
宋一帆拿着信来到宋娴院子里,他将信递给宋娴,宋娴眉眼
不动,看也不看。
“如此,便退亲吧。”
沈千澜自去与琥珀光掌门失散复归的明珠结缘,那些过去便当做落花流水,不去追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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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钦将那装满了亲笔书信,与沈千澜亲赠礼物的漆盒送到沈家前厅。
沈家的管家接到了那个漆盒,满面羞愧地低头道。
“实在对不住沈姑娘,不过我家少爷痴情”
“当不起。”
赵钦面色冰冷回应,也不收下对方管家给的那封沈千澜的亲笔信,当即离去。
赵钦走到廊道边时,正好看到宋一帆正安慰着红了眼眶的曲蓉。
被退亲的宋娴静静地坐在一边,百无聊赖地听着曲蓉大声数落沈家如何“不地道,不规矩,这世道什么时候听闻女子被退亲之事,根本是拿着宋娴的脸面往地上踩,不是人”等等,面上毫无伤心之色。
少女把玩着落在指尖的海棠花瓣,看着那嫣红的汁水落在栏杆上,嘴角牵起一丝笑意。
毕竟
我的剧情走到这就完了!
宋娴内心狂喜乱舞,穿到这本操蛋的书里已经十九年!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