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宋醉细长的丹凤眼睁成椭圆形,上翘的眼尾随之下垂,细密的睫毛颤了颤,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那双捧在自己脸上的是真的,凝视着自己的眼是真的,他身旁的这个人在问他要不要谈个恋爱。
对方的嗓音如同是在蛊惑,像是肤色苍白的大魔王在过来吧,他几乎要朝魔王伸出。
幸好吹在脸上的夜风令他没有沉浸,而是垂下眼冷静问:“你不是喜欢其他人?”
他年少时把尊严看得比天高,后来明白尊严两个字对穷人来太奢侈了,但心里仍保留着为数不多的自尊。
如果是那个人拒绝了对方才找到自己,他不愿意当退而求其次,谁知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
“哪里会有别人?只是当初怕你拒绝我没面子。”
宋醉蓦地抬起头,望着那张深邃分明的脸内心不停翻涌,弄半天他惦记的女生根本不存在。
他连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松了口气,所有酸涩烦闷在这股气里全然消散,随之而来的是恼怒,他这段时间白提心吊胆了。
一边担心对方会不会被骗,会不会表白成功,表白失败了会不会难过,一边担心会不会发现自己的心思,想到这儿他捏紧了自己拳头。
“你不用怕没面子。”少年面无表情抿着唇,“因为我现在就拒绝你了。”
贺山亭掀了掀眼帘,看着神色不悦的宋醉挣脱自己的,一声不吭站起身走出去,病里的身体在风里微微晃动。
他轻轻捏了捏英挺的鼻梁骨,思考该怎么哄发脾气的少年,正在这个时候面料光滑的右衣袖被很轻地拉住,偏头看去。
别过脸的少年勾了勾他的。
这便是一个别别扭扭的接受了,因为不开心所以要拒绝,但不妨碍下秒再接受。
他的宋醉怎么能这么可爱。
宋醉站在往下的木梯,见对方没体会到他的意思,拉衣袖拉得有些烦躁了,刚松被对方握住了腕。
他下意识稍稍弯腰,那只放开了他的腕转而攀上了他的脖颈,对方坐在屋顶上,他不得不低头弯腰。
两人的距离在咫尺之间,近得温热的呼吸能扑在对方脸上,意识到对方按着他越凑越近,宋醉咽了咽喉咙开口。
“感冒感冒不能接吻,病毒会通过呼吸道传染,容易造成交叉感染,我好了你又传染我,你好了我又传染你。”
对方敛下眸仿佛是听进去了,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然男人拿出了块儿质地名贵的丝质帕,轻轻覆到自己的脸上。
白色的帕在月光下接近透明的质感,他能看到帕下对方英挺的鼻梁以及薄薄的唇,如同覆着流动的月光。
男人的按着他往下亲,他们隔着帕接吻。
即便只是轻轻触碰嘴唇,可感受到帕下的温度,他的身体不可避免僵硬了,胸膛下的心脏怦怦跳。
直到许久以后他依然记得这个帕下的吻,记得这天的月光是奶油色的,记得那刻他的心跳有多快。
*
宋醉没有在家休息太久,翌日他就收拾好书包准备上学,餐桌旁的男人走过来泛着撒娇问:“多休息两天行吗?”
“不行。”
不解风情的少年摇了摇头:“交的学费不能浪费了。”
沪大物理系的学费四千一年,对比许宁两万七的学费不算贵,但平摊下来每天十六块,他休息两天就是平白亏三十二块,加上他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贺山亭轻轻摸了摸宋醉的头,背好书包的少年面色如常在他上亲昵蹭了蹭,像是狐狸崽崽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人。
望着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宋醉,他心里一块儿地方极为柔软,突然不想继续装穷了,在少年将要走出门前他问:“要是我骗了你怎么办?”
宋醉出门的步伐停了停,随意从笔袋里拿出一支笔,不仅啪地一声折断了还扔去了垃圾桶:“问这个问题干什么?”
贺山亭看着那只被轻松折断的笔,压下坦白的念头,平静地将药装进少年书包里:“没什么。”
宋醉感觉阿亭怪怪的,但又不上什么地方奇怪,他怀着疑惑朝学校走去。
他一进教室同学们便敬佩盯着他,尤其是体委目露泪花,他衣服下起了鸡皮疙瘩,在这种匪夷所思的环境里按下了对阿亭的疑惑。
他刚想找前排的侯泉问个明白,早自习前的校园广播声情并茂介绍着感动校园人物。
负责评选感动校园人物的是校报,因为响应校领导号召每周都会评一次,所以大到照顾残疾哥哥到拾金不昧都会入选。
当然这跟他没什么关系,他每天不是看书就是上课,拾金不昧的会都没有,然而紧接着他在广播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广播里的声音闻者伤心:“这周的感动校园人物是来自物理一班的新生宋醉,在运动会的拔河场上他奋力拼搏,告诉了我们坚强不屈四个字怎么写,令自己的班级赢得了胜利,可他自己却透支身体倒下了,因病没有参加第二天的运动会。”
“但宋醉同学的精神没有倒下,在这股精神的激励下物理一班不断在赛场上创下辉煌,听众们你们哭了吗?不管你们哭没哭我反正是哭了”
完全是无稽之谈。
宋醉不止没哭听得想砸广播,他生病跟拔河没半点关系,广播里却把他描述成悲情英雄,连他迟到都成身体不好艰难做出的决定。
不会有人信这种东西吧?
然而就在广播的下一秒,自习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体委走过来激动:“你知道我们班没人文笔好,这篇介绍词是我们班集体投稿的,所有的努力都会被看到,辛苦宋醉同学为我们班做出的贡献了。”
宋醉在心里缓缓了句草,难怪昨天带着水果篮上门探望他,比起在广播里丢人他宁愿不要。
他思考着怎么砸广播,体委的话一完全班起立异口同声对他:“辛苦宋醉同学了!”
宋醉很久没有融入到一个集体中,或者他他连这个世界也很难融入,每天沉浸在书本里,像是如此就能忽视自身的空荡感。
面对同学们的热情他抿了抿唇,没有砸广播也没有砸椅子,低头翻开书安静看着,只是耳朵红了红。
好在他的论文准时登上了物理学报,下午院里将五万块的奖励打到了他的账户,令他忘了上广播丢脸的事。
然而放学后宋醉照往常般默默看书,一个接一个的同学跟他再见,他脑子里又响起了广播的回音。
“宋醉同学再见。”
“宋醉同学我先走了。”
“明天见呀。”
他心里忽然涌上十分奇妙的感觉,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雨,当他望见教室门外拿着长柄黑伞的男人,那股奇妙的感觉达到了最高点。
他以为自己会挣扎在烂泥里,人生也是烂泥一样的人生,即使来到沪市考上大学他依然摆脱不了暗色的影子,但他如今好像真的开始了新生活。
他有了群挺可爱的同学们,在寸土寸金的沪市有了一个家,有了不讨人喜欢但他很喜欢的男朋友。
他感觉自己在做梦,梦一醒他还在无法挣脱的泥里,因而当电话响起他没有丝毫意外,他安安静静收拾好书包。
电话里的人声音讨好:“你转的钱又用完了,医院再不交住院费就要赶出去了,我发誓我是最后一次找你了。”
宋醉嘲讽似地勾了勾嘴角,不管他有多努力往上爬,总会有把他拽下来的,他尤为冷静问:“这次要多少?”
“二十万就好。”
电话里的人听到他松口乐得喜笑眉开。
上次是十五万这次是二十万,差不多是他全部的钱,电话那边的胃口越来越大的,以后还会要四十万、五十万。
宋醉对此并不奇怪,这些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已经习惯了,被拖到泥泞里看不到太阳。
他抬头望了眼站在门边的男人,这次想也没想挂了电话:“做梦比较快。”
完少年便背上东西走出教室。
他泛白的指捏着身,他自私也好冷血也好,他不想过去那样窘迫的生活,他过苦日子不要紧,但他不想阿亭跟着他过苦日子。
*
天上飘着银白色的细雨,出了教学楼贺山亭才撑开长柄伞似不经意问:“刚在和谁打电话?”
宋醉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不想骗对方于是捏紧了电话,余下良久的沉默,对方仿佛看出他的挣扎温声开口。
“你不想的话我不问。”
贺山亭对宋醉向来很有耐心,不愿意把这只好不容易钻出来的崽子吓回去,他将伞面朝少年的方向倾了倾。
宋醉悬着的心放下了,两人撑着伞走在校园里,因为下雨路上的学生不多,倒总有用书本挡着雨狂奔的,溅起一地潮湿的雨。
走到西区教学楼的背面人更少了,看不到任何人的踪迹,只有羽毛被水打湿的候鸟掠过铁灰色的天空。
伞下的两人胳膊贴着胳膊,皮肤传来一片无法忽视的温热,宋醉不习惯这样的亲近,忽然对方问了句:“感冒好了吗?”
“中午吃完药好了。”
如果不是被问及他都想不起感冒这回事了,他思考要不要拉开胳膊距离时男人停下了。
宋醉正想问怎么了,可被强硬抵到教学楼背面干燥的墙面上,黑色的长柄伞斜斜拢住他们,下一秒炽热的吻落了下来。
他们在伞下亲吻。
开始只是试探的浅尝辄止,温柔描摹出他嘴唇的形状,再是撬开他紧闭的唇齿长驱而入,他被吻得透不过气,紧紧攥住对方后背的衣服。
冰冷的雨水啪地一声从倾斜的伞下落到地面,宋醉后知后觉那句话的意思是——
我可以亲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