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他本就是性情暴戾的天下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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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狱里的那一日,是南昭此生的至暗时刻。

    他曾以为许了他一生的元址,将他弃之敝履;他曾以为君子为人的御史,撕开他的外袍,让他赤身曝于地狱中,如剥皮之痛。

    唯有林啸,一个他曾经避之唯恐不及的世仇之子,却成全了他最后的尊严和清白。

    石头看着离兰渐渐失血的脸色,握住了离兰的手,用眼神告诉他:我的公子,那些日子,都过去了;那些人,也都死了。

    离兰拍了拍石头的手,回应着:莫担心,我无事。

    他回头对着离恩道:“你得没错,确实像陛下的手法。自我回京,他虽偏执和霸道,但到底待我还是万般好。若不是你今日提及,恐怕我都忘了他原本就是世人眼中性情暴戾、手段辛辣的天下之主。”

    离恩笃定:“所以,刘太傅之死怕是实锤。”

    离兰空口憋闷,心中悲凉,一整颗心脏被车辙狠狠碾过。

    即使历经世间大悲大痛,在知晓最敬重之人便是害他阖族灭门的导火索时,也做不到安之若素,处之泰然。

    那是曾经最爱惜自己的太傅,是从他牙牙学语开始,便教他识文认字的先生啊。

    离兰盯着地上摔成碎片的茶盏,像数不尽的刀刃扎在自己心上,低声言道:“离恩,在院中备些酒吧,我想醉了。”

    “好!我陪你。”离恩给石头使了使眼色后,自己推门出去了。

    石头支着茶桌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过来搀扶离兰。

    离兰站起来,伸手抚在石头的发间,苦笑:“你自己都搞成这副模样,还想着照顾我。离恩的对,你家公子确实不够心疼自己人。”

    离兰温柔地拉过石头的手,拍了拍:“你也曾是溜达社区里的少爷,若不是家道中落又怎会被卖入相府做侍从,更不会被陛下……伤害至此。竹石,我带陛下向你道歉。”

    石头取过字条,快速写下:“这也不是皇帝的错,是的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不该跑去告诉公子南府被灭门的消息,全然没有顾忌公子究竟能不能受得住?会不会去找林韧寻仇?他生气,也是我活该。以皇帝的手段,能留着的一条性命,也是他看了公子的面子了。”

    离兰沉了沉气,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竹石,谢谢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醒来再去面对这个吃人的世界,走吧!”

    这回轮到离兰来扶着石头,来到了院中。

    离恩和五子一同备好了冻醪和点心,还置了几张软塌,煨了火炉。

    离恩招呼着,拎起一个瓷白色的坛子,朝着离兰晃了晃:“师兄你快来,这是凤仙楼的冻醪,这京城里的人不怎么样,但好酒好肉好玩意,却都是上上等。若不是搀着这口冻醪,爷早回留白山伺候师父了。”

    离兰扶着石头一起落座后,五子替他们斟满了酒。

    离兰莞尔,这一下竟让五子看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他言道:“五子,过来与我们同坐吧,你也吃些酒。”

    五子忙得摇头,躬身端礼:“回先生,奴才不敢。伺候先生是奴才的职责。若是奴才失职,陛下可是会抽奴才鞭子的。”

    离恩笑言:“公公,有先生替你撑腰,自是不必担心。”

    五子又替离兰斟满酒,回道:“大阁主,您就别为难奴才了。奴才能伺候先生,便是最大的福分,比暍了冻醪还要醉人。”

    离恩噗嗤笑了,“你这公公,惯会话,嘴真甜。”

    他又仔细瞧了瞧五子的眉眼,问道:“我师兄啊,你有没有觉得公公这眉眼,像一个人?”

    离兰端起酒杯饮尽,“好酒!”

    他面色微醺,醉眼迷离瞧着五子,问道:“你,像谁呀?”

    “像……像你家那个泡菜坛子!哈哈哈!”离恩完,仰天大笑。

    离兰又仔细看了看,应道:“嗯,确实像陛下。”

    五子听闻吓得面色土灰,俯身跪地,“先生饶了奴才吧,奴才贱命一条,哪里敢同陛下相提并论。先生是要五子的命啊!”

    离兰放下酒盏,戏笑了两声,起身去扶着五子站起来,轻声言道:“傻孩子,瞧把你吓得。这里只有我们,没有外人。更不会有人想要你的命,有我在,你家主子他不敢。”

    离恩看着,连连砸吧嘴:“啧啧,瞧瞧!这泡菜都未吃着,已是酸得本阁主的后槽牙都快掉了。”

    “去!惯会揶揄我!”离兰冲着摆摆手,身形晃了晃。

    五子忙得扶住了他,“先生心,奴才扶先生坐下吧。若先生有个闪,陛下怕是要心疼了。”

    离兰醉言醉语,甩幵五子的胳膊,“陛下?哼!他管不着爷!整日里都恨不得将爷拴在腰上,走哪带哪。爷叫他朝东,他不敢往西,烦都烦死了。黏糊起来,就像那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开!”

    离恩:“,,五子:“……”

    唯有石头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软榻上,心思沉沉。

    好酒上头!

    离兰瞬时间觉得自己浑身的血被点燃了般,好想活动活动筋骨或者同人一架,以泄心头之郁。

    可离兰眼神看了一圈,这院子中一个能的人都没有。跟着的几十个侍卫,谁敢同皇帝的男宠动手?!再看看离恩,那就是个废物。提不动刀、执不起剑。

    “哎!”离兰轻叹了口气,甩开五子,步履微乱地朝着院中的侍卫走去,随便找准了一个,冲着那人堯尔一笑。

    侍卫哪里受得住离兰这般魅惑的眼神、娇美的笑容。

    三魂七魄都丢没了,比吃了酒还醉人。

    晃神之间,便被离兰缴了佩剑!

    “借爷使使,过会还你!”

    离兰懒得去看那侍卫被缴械后的表情,用腕力甩起一个剑花,凭借身体的记忆,舞动于清风明月中,一招一式融化在南氏的血液里。

    浮光掠影,剑气如虹。

    身如飞风,逸韵高致。

    月光之下,趁着柔柔春风,飘起了丝丝细雨。

    细雨绵绵,如迷离如烟;凤尾细细,伴着剑花龙吟清清。

    雨色烟光残照里,飒飒秋风,浅浅竹叶,轻轻落在离兰的剑上、肩上,定格成了一幅永世的画影:瞻彼淇奥,绿竹猗猗;美玉君子,举世无双。

    离恩激动地抓着石头的手臂,酒盏停在嘴边都未曾饮下,直呼:“我滴个乖乖,仙人天资,倾国倾城!怪不得武安侯同皇帝,一个为他远赴天涯,一个愿为他倾覆天下。我若是皇帝,别整天拴他在腰上,都恨不得用黄金铸造宫殿,将他藏起来!”

    石头嘴角抽抽,立即上手将离恩停在嘴边的酒灌进去。

    他再看向离兰时,满脸写着骄傲。

    皎月明朗,天下无双,这才是南府二公子。

    微雨微风,竹叶盈盈。婉若惊鸿,翩若游龙。

    白衣诀诀,晃动了众人的心。

    此时,动了心的不仅是院中之人。

    还有在墙根的暗影里,站了许久的元址。

    一旁跟着的顺子讶异,低声言语:“陛下,离兰先生他不是经脉尽断,武功尽废吗?这又……看不成是许太医的药方起作用了?”

    元址抬头,制止了顺子的话。

    他看着离兰恣意盎然、轻盈舞剑的样子,痴痴地言道:“这样不是很好吗?这是南昭,是那年朕在长街上遇见的南昭,是朕的南昭。”

    元址狠狠地、拼命地将现在的画面印在脑子里,“朕第一次看他执剑,是宫变那日,他一心求死,一柄长剑架在朕的脖子上。今日是第二次。你平日里,朕是不是将他看得太紧了些,以至于他都不能做回原本的自己。”

    顺子宽慰着:“陛下多虑了。不论手段如何,陛下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护着二公子的周全,从前是,现在也是。奴才想,终有一天,二公子会明白陛下的苦心。”

    元址苦笑,“但愿吧,朕不求他可以明白朕的心思,朕只愿他一世安好。”

    他轻拂了袖子,转身离开了,“朕在龙撵里等他,你留下。待他玩累了,差人来禀报,朕再来接他回家。”

    顺子对着元址离开的背影,躬身行礼:“遵旨!”

    直到夜半的时候,离兰才醉倒在软塌上。

    石头取了一件狐皮大氅披在离兰身上。

    站在远处的顺子忙得差了侍卫去禀报了元址。

    没过多久,元址匆匆行在夜色里,再一次来到了院中。

    众人跪地拜见。

    就连离恩都很讶异,皇帝难不成会算太乙,点掐的真准。

    元址蹲身在软塌旁,歪头看着离兰醉红的鼻尖,上手轻捏了下,声道:“现在放过你,酒醒了再好好收拾你。”

    元址一手自离兰的腰下穿过,横抱起了他。

    石头上手将离兰身上的大氅捂严实了,才低头退下。

    元址对着石头言道:“你是个忠心护主的,朕许你进宫,继续侍候你家主子,你可愿?”

    石头跪在地上,抿了抿嘴巴,眉头紧了紧,从身上掏出字条和笔,写道:“大阁主待人很好,人愿留在空虚阁。”

    元址看过,点点头,“也罢!”

    他微凉的眼神扫在离恩身上。

    离恩忙回道:“宫中规矩繁多,人还是留在__”元址狠声:“若他再同你醉酒,仔细你的皮!”

    言闭,元址抱着离兰,越过跪在地上的众人,离开了。

    直到确定元址走远了,离恩才抓着石头的手起身,站在院子里大骂:“兔崽子!还敢呵斥本阁主!若不是看在我师兄的面子上,我就、、我就,”他抓起酒坛子摔在地上,“我就回赠你十坛子酸菜,酸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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