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这是不是证明,他也曾经……
“言笑姑娘,把东西送给城里的乞丐了。”
此话一出,沈诀呼吸一滞,脸色瞬间就有些僵硬。
同和见状,连忙出声安慰道:“奴才去听过了,其实公主本来是想扔了的,后来才叫言笑去拿给城里的乞丐,是不能浪费。公主此举,起码也算尊重了您的劳动成果……”
到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已经细如蚊呐,头也垂了下去,不敢再去看沈诀的脸色。
看来,他自认为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啊。
沈诀深呼吸几次,终于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沉声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同和心翼翼地抬眼量了一下他的神色,见他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愤怒或者是难过的表情,这才放下心来,应了声是,默默转身离开。
同和走后,沈诀重新坐下来,看着自己手上大大的水泡,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他的这双手啊,从前除了写字,几乎没做过什么做饭、洗衣的活计。
哪怕是从前在平屿村,他们生活的那样艰难,母亲也从来不肯叫他去做这些。
记得有一次,他趁着母亲睡觉的时候,悄悄去把后院堆着的衣服洗了,母亲知道以后,竟气得将他揍了一顿。
她,他的手是用来读书写字的,只有读好了书,才能给这个家带来一丝希望,如果他分心去做这些事,不仅不会帮到她,反而会影响到他自己。
从那以后,沈诀便再也没有做过这些活,久而久之,这一双手竟养得比姑娘家还要金贵了。
如今不过是在厨房里被溅了几滴油,就弄出了一手的伤。
送去诸宜宫的那道菜,是他跟着京城里最有名的大厨学了好几日才学出来的成果。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或许宋湘宁不喜欢,会叫宫里的下人分吃了,却没想到,她竟然直接叫人拿去给了城里的乞丐。
沈诀此时总算是明白,当日宋湘宁的心中是什么个滋味了。
那时候,她亦是怀着满心的欢喜,放下了公主的身份去替他洗手作羹汤,可是他却……
沈诀以手撑着额头,紧紧地闭上眼睛,压下眸中的酸涩。
-
“公主……”
言笑还没有开口,宋湘宁便头也不抬地问道:“今日又送了什么过来?”
这几日,沈诀几乎隔三差五地就会托宫中的人送食盒过来,先前还是找宫女太监们去给锦心和言笑好话,拜托她们帮忙。
锦心和言笑一开始还碍着是同乡或者好友的面子帮一帮,可是每一次宋湘宁都会派人原封不动地将食盒送给城外的乞丐,久而久之,她们两人就不愿再接受那些宫女太监的拜托了。
可没想到,她们两人的路走不通,那些个宫女和太监就干脆直接把食盒放到诸宜宫的门外。
锦心和言笑自然不敢私自处理,每一次都要先拿过来给宋湘宁过目。
宋湘宁倒也习惯了,一听见言笑支支吾吾的,便知道是沈诀又叫人送了食盒过来。
言笑听见她的话,把食盒的盖子掀起来一角,回道:“是剔缕鸡。”
宋湘宁放下自己手中的毛笔,走到言笑的身边,动作熟练地将食盒最下面的那一层给抽了出来。
这一回,里面不再是什么纸条,而是一只做工精美的镯子。
宋湘宁将镯子拿了出来,放在手中把玩了半晌,随后递给言笑,“镯子赏你了,至于这菜,从前怎么处理就还是怎么处理。”
言笑拎着食盒,视线落在那只镯子上,声道:“公主,这镯子太了,奴婢带不上。”
宋湘宁示意她把手举起来,试探着将镯子套进她手上,结果还真的带不上。
她又试着往自己的手腕上套,结果一次就套进去了,大刚好合适。
“……”
沉默片刻,宋湘宁将镯子摘了下来放回到桌子上,道:“那就算了。”
言笑应了一声,行了一礼之后便退下了。
这几日,沈诀隔三差五送过来的食盒里,总是会“夹带”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有的时候是一张纸条,有的时候是样式新颖的首饰。
那些耳环,发簪之类的,她都送给锦心和言笑了,谁知今日的手镯,却是送不出去了。
她的手腕比旁人的要细一些,沈诀这是故意为之,送了个只有她能带的镯子。
她坐在梳妆台前,拿起那只镯子在手中把玩着,看了半晌之后,还是又将它塞进了首饰盒最下面一层,和一堆她已经许久不曾带过的首饰混到了一起。
-
京城,一处昏暗的巷子里,几个乞丐围在一起,分吃着尚在冒着热气的剔缕鸡。
这一段日子,托沈大人的福,他们的伙食可是改善了不少,甚至有几个兄弟脸上都明显圆润了不少。
只唯一不足的是……
“嘶——怎么这么辣!”其中一个乞丐一边吃,一边不停地吸气。
“就这也叫辣?不能吃给我。”另一人从他身侧伸出手,抓了一大把鸡丝塞进嘴里,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沈大人的厨艺进步了不少。”
提起这个,对面一人揶揄道:“沈大人还真是够执着,都送了这么久了,公主还不是都丢给咱们了!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重获公主芳心啊。”
此话一出,众人都放声大笑起来,其中一人一边笑,一边摆摆手道:“嘿,我倒是希望沈大人永远也别成功,他要是成功了,咱们哪还有福气吃到这么好的东西?”
他此话的倒是有理,剩下的人都跟着点头,其中一人正吃着,突然指着巷口道:“那不是沈大人吗?”
众人抬眼望过去,就见巷口处正好闪过一个人影,眼一看,可不就是沈诀吗!
坐在最里侧的一个乞丐见状,起身追过去,扬声将他唤住。
沈诀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听见脚步转过身去,就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站在他面前,有些不怀好意地量着他。
在那乞丐身后的一条巷子里,又陆陆续续走出来了几人,皆是带着一脸莫名的笑意看着他。
“你们是谁?”
他看着眼前之人,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猜想。
而眼前那乞丐接下来的话,更是印证了他的这个猜想。
那乞丐:“沈大人这是又要去给公主送东西了?”
他嘿嘿笑了两声,一脸诚恳道:“沈大人不如别费那个功夫了,不如直接把东西给咱们不就好了?也省得再麻烦公主,反正最后都会到咱们手上不是吗?”
沈诀闻言,眸色微沉。
他方才看到他们这群人的衣着扮便有所猜测,如今看来,他想的还真是没错,他给宋湘宁送去的那些菜,全都进了他们的肚子。
他还没有话,便又有一乞丐插嘴道:“老大得有理!不过话回来,沈大人下次能不能做点清淡的?俺们这几天吃你做的那些个菜,嘴都上火了。不如下次来点绿豆汤,正好清热败火!”
此话一出,那些个乞丐都跟着大笑起来,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他们这话是实实的在羞辱沈诀,就连同和都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斥道:“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指使我们大人做事!”
为首的乞丐冷笑一声,不屑地望着他道:“我们的确不算什么东西,可你们家大人又算什么呢?想要倒贴公主,也得看人家领不领你的情呢,哈哈哈哈哈!”
他挥了挥手,身后一乞丐机灵地上前,将众人方才没有吃完的剔缕鸡递了过来。
他将盘子高高举起,当着沈诀的面,手腕翻转而下,盘子里剩下的菜便悉数被他倾倒在地上。
路边的野狗闻到香味,飞快地扑过来,摇着尾巴,不到片刻的功夫便将地上的剩菜全部吃了个干净。
“你!”
同和气不过,就要继续同他们理论,可沈诀却微微抬手,断了他的话。
他看着眼前一张张嘲讽的脸,面上没有半分不悦,反而十分平静道:“既然各位上火了,那就多喝点白开水,比绿豆汤要清热败火得多。”
话音落下,他没看这群人是什么反应,带着同和就转身离开。
身后,乞丐们的嬉笑嘲讽声还在不停地传过来,沈诀面上仍旧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隐藏在袖子里的手却紧紧攥成了拳。
同和跟在他身后,觑着他的眼色,心开口道:“大人别跟那帮人置气,不值得!”
沈诀没有看他,而是一本正经道:“你给我把嘴闭紧了,这件事情万万不能传进宫里,知道了吗?”
没听见同和回话,他幽幽侧过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的话你可都听明白了?”
同和心下一凛,连忙站住身子,大声回道:“是!的知道了!”
-
皇宫。
锦心走在宫道上,手里拿着刚从内务府取回来的月例银子,心满意足地拿在手里颠着,哼着曲儿朝诸宜宫走。
行至御花园的一处拐角,她突然听到一阵细碎的谈话声,常年在宫中当差的警觉性让她停下了脚步,侧耳去听。
声音像是从假山后头传来的,她轻手轻脚地摸过去,听得更加清楚了些。
是两个宫女的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
“这些人也太猖狂了吧,居然连朝廷的官都敢羞辱!”
锦心听了,不免起了几分好奇,她们这是在谁?
“就是啊,沈大人可是皇上亲封的朝廷命官,那些人不过是个乞丐,居然敢出言不逊!”
沈大人?锦心睁大了眼睛,是她想的那个沈大人吗?
谈话声还在继续,想是到了激动之处,其中一人的声音大了些:“要不是公主每次都叫人把沈大人送来的菜拿给他们,他们哪来的底气去那样的话!”
听到公主,锦心面色愠怒,迈步走到假山后面,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在背后编排公主!”
两个宫女被吓了一跳,见到是她,连忙跪下来求饶。
锦心睨了她们一眼,哼道:“你们方才在什么?什么沈大人,什么乞丐?”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开口,将沈诀在街上碰见那些乞丐,被他们言语羞辱了一番的事情添油加醋的了出来。
末了,那宫女磕了个头,颤巍巍道:“奴婢也是无意间听一个出宫采买的嬷嬷起的,奴婢不是有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姑姑饶命!”
锦心撇撇嘴,示意她们起身。
“在宫里当差,背后闲话可是大忌!便罚你们两人半个月的月俸,好让你们长个记性,记住在宫里谨言慎行才是最重要的!”
两个宫女连声道谢,又向她行了一礼,这才匆匆退下。
锦心皱着眉头,回想着方才两人的话,陷入了沉思。
-
诸宜宫内,宋湘宁坐在书桌前,认认真真地抄写着佛经。
哥哥和温琼瑜已经离开有些时日了,可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传来,她的心里总归有些不安。
不过她也明白,他们此行任务重大,派人送信回来会有走漏消息的风险,这个时候,她只需要等就是了。
但她坐在宫里,却总是身心烦躁,于是终于忍不住,开始抄起佛经来。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自从她开始抄佛经,不仅觉得心神宁静了下来,甚至都觉不出这炎炎夏日的闷热了。
这两日,她得到一个消息,秦大人向父亲请旨,提出致仕。
原因是秦夫人最近身子不好,前些天生了一场大病,竟然从此就一病不起了。
秦大人爱妻如命,想要带着妻子到个好山好水的地方去修养,加上他年纪大了,也是时候该致仕了。
别的宋湘宁不知道,但她想,秦夫人的病,多半跟赵仙媛的死有关系。
不过秦大人在朝中颇有威望,竟然这么轻易就将自己的权利放下了,可见他和秦夫人着实是夫妻情深。
但这样一来,秦婉若在宫中的依靠便不如从前了。
不过宋湘宁有所耳闻,哥哥很是宠爱秦婉若,想必这件事情并不会对他们二人造成什么影响。
将一页佛经抄完,她把毛笔搁下,转了转有些酸痛的手腕。
门外响起敲门声,宋湘宁扬声道:“进来。”
锦心推门而入,向她行了一礼,慢吞吞地走到她身边。
宋湘宁休息完了,将抄好的佛经放到一边,又重新铺开一张纸,示意她磨墨。
锦心上前,一边磨墨,一边心翼翼道:“公主,奴婢有件事,不知道当不当。”
宋湘宁一边蘸墨,一边随口道:“有什么事是不能的。”
锦心顿了顿,声开口:“是……关于沈大人的。”
其实她倒也不是对沈诀起了恻隐之心,只是听到那两个宫女的话,难免会有些生气。
公主好心将菜赏给那些乞丐们吃,可是他们却不懂得感恩,竟然为了羞辱沈大人,把菜全部都倒掉了!
宋湘宁蘸墨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落笔,淡淡道:“吧。”
锦心得了她的允许,便将自己从两个宫女那里听到的事情全部都了出来,末了,愤愤道:“公主,您他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宋湘宁听着锦心的话,虽然拿着笔,却迟迟没有动作。
墨汁顺着笔尖滴到纸上,晕开一大片痕迹,宋湘宁默默将这张废了的纸收起来,一边铺新纸,一边道:“下次若再有宫女议论无关紧要的事情,就罚她们一个月的月俸。”
锦心听了宋湘宁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只是在要如何罚背后闲话的宫女,却对沈大人一事毫无表态?
锦心狐疑地盯着宋湘宁的侧脸,等着她接下来的吩咐。
宋湘宁却同样回了她一个疑惑的眼神,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意见?”
锦心连忙垂下头,“没有。”
宋湘宁淡淡嗯了一声,道:“那你先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锦心愣了一瞬,随后应了声是,默默退下。
出了门,锦心不由得有些懊悔,早知道公主是这样的反应,她方才就什么都不了。
这一回倒显得她是在有意为沈大人话似的。
她一脸的郁闷,愤愤地踢开自己脚边的碎石子,跺着脚跑远了。
因为有了乱话的教训,所以当沈诀再次托人将食盒放到诸宜宫时,锦心直接吩咐人道:“还是拿出去送给城外的乞丐。”
反正公主每一次都是这么做的,这一回,她便不把这个东西拿过去让公主烦心了。
得到吩咐的宫女应了一声,提着食盒就要走,锦心突然想到什么,开口叫住她。
她走上前,把食盒最底层拉开,果然看到里面放了一个做工精美的镯子。
锦心将镯子拿出来,对着光量了一下,撇了撇嘴。
不得不,这沈大人的审美是不错,送过来的首饰都挺好看的,只不过他还是有些失策了。
上一次他就送了镯子过来,这一次又送,公主能有几只手带这么多镯子?
不过她还是好生将镯子收起来,冲着那个宫女摆了摆手:“行了,你走吧。”
宫女应了一声,向她行过礼之后便转身欲走,谁知这一次又有人出声叫住了她。
锦心回头一看,来人竟然是公主。
宋湘宁走到两人身侧,低头望着宫女手里的食盒,轻声道:“这是要去哪?”
锦心回道:“奴婢让她去把这个分给城外的乞丐。”
她着,将自己手中的镯子递了过去,道:“这是……沈大人送来的。”
“沈大人”这三个字,她得格外声,因为她觉得,宋湘宁应当是不大喜欢听到这三个字的,连带着他送过来的东西,也一并不喜欢。
然而,宋湘宁的目光在那镯子上停留了半晌,却伸手将它接了过来。
她上前两步,走到宫女身边,将食盒的盖子掀开。
里面不像往常一样,是鸡鸭鱼肉,而是绿豆汤,应当是冰镇过,还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凉气。
宋湘宁将盖子盖上,淡声道:“不必拿出去了,你们自己分了吧。天气炎热,也是时候该喝碗绿豆汤降降火了。”
完,她便转身离去,谁知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来,对锦心吩咐道:“以后若是再有这些东西,你们自己分掉即可,不用再拿出宫去了。”
“既然那些人不愿意珍惜,那以后不给就是了。”
-
此后的一段时间,沈诀送过来的吃食全部都被锦心言笑还有其他宫女给分吃了,至于宋湘宁,则只会将食盒最下面那一层的东西拿出来。
自从沈诀第一次送镯子过来之后,他便再也没有送过其他的首饰,只有纸条和镯子这两样东西。
而他送的这些镯子,除了样式格外新颖之外,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只有宋湘宁一个人能戴。
有一次宋湘宁突发奇想,召了宫里年龄最的宫女过来,戴倒是能戴上,只是这镯子在她的手上显得格外大,她只要稍微一垂手,镯子就会顺着她的手腕滑下来。
至此,宋湘宁总算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镯子应当是沈诀在京城里的首饰店特意定制的。
他既然能托宫女太监帮他送信传话,想必诸宜宫的事情,他也都知晓一二。
他知道她会把他送过来的耳环、发钗、项链等首饰都赏给其他的宫女,所以他就故意送镯子过来,让她不能再转送给别人,只能收下,或者扔掉。
她还好奇过,沈诀是怎么知道她手腕的尺寸,叫人做出来这么合适的镯子的,她仔细回想之后才想到,两人还未和离的时候,沈诀有几次牵过她的手腕。
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记了下来。
这是不是证明,他也曾经是对她上过心的……
宋湘宁拿出首饰盒,将沈诀送给她的几只镯子都摆了出来,一一拿在手中把玩着。
她才挑出来一只,刚想戴在手上看看,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她扬声道:“进来。”
锦心推门而入,因为是跑过来的,她的脸上还挂着汗珠,呼吸有些不稳。她望着宋湘宁,脸色颇为凝重。
宋湘宁瞧着她,心里的不安一点点放大,她皱着眉,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