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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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中考的时候,学校不知道是犯什么毛病,南楼的高考生和北楼的艺术生要统一分班考试,分着分着还出问题。

    高一的考场不够,和灵他们班被分到和高二一起考试。

    少女头发用两个蕾丝的蝴蝶结发饰扎着,制服不好好穿,领口敞开,从天鹅颈到锁骨白皙得像会反光。

    明明她才是新来的,两分钟已经能跟周围人闹成一片。

    和灵:“我后面这是谁呀?为什么都不来考试的?”

    “这是他们班学霸的座位吧?”有人回答,“他妈出事进医院了,忙着筹钱照顾,压根没法来考试。”

    考试开始前十分钟,和灵看见这姗姗来迟的学霸,只穿校服外套,发黄泛着污泥的板鞋,阴郁如冰渣的眼眸,全无少年气。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样的眼神,颓废、对这个世界的痛恨、被折磨到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他进门之后,热闹的氛围一瞬间陷入暂停,比起主任巡查都要来得安静。

    牧越对着桌角上的名牌找位置,正好,他的位置在她后面。

    他们对视的那瞬间,她发现他动作顿住一瞬。

    和灵唇边带笑:“好巧,又见面了。”

    牧越从口袋拿出透明笔袋,中高考专用的那种,只不过那透明的笔袋边界泛黄,一角已经被扎出个破洞。

    又是她。

    “又不跟我话呀?”和灵转身靠在他的桌面上,轻声念,“牧、越?”

    那是她第一次念他的名字。

    少女的声音软糯清脆,这两个字被她念得格外娇俏。

    “迟来的自我介绍,”少女眼眸勾着笑意,“和灵,很高兴认识你。”

    他知道。

    老师从门口走进来:“考试即将开始,把书包和考试无关的东西全部放到储物柜里,考试中出现任何交头接耳的行为,一律当做作弊!”

    教室窸窸窣窣地在整理考前用品,只有和灵一动未动。

    她桌面干干净净,完全没带任何教辅资料,甚至于连笔都没带。

    少女重新转过来,趴在他的桌面上,“能借我根笔吗?忘带了。”

    考试,没带笔,看她这模样,似乎来个人老师就该觉得感天动地。

    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早上出门太困了。”

    “……”

    他的笔袋只有三支笔,二只黑笔一只2B铅笔,对他这日常一半时间都奉献给工的而言,这已经够用。

    然而现在。

    有男生调侃,“阿灵妹妹,跟闷葫芦借还不如跟我借呢。你不是习惯用万宝龙吗,这儿。”

    “就是啊!这么多你看他理你吗?靠近这穷鬼不觉得毛骨悚然吗?”

    着,那男生把钢笔放到她桌面上。

    那只万宝龙,单价近一万。

    “不用,谢谢。”和灵眼神轻飘飘扫过,骤然安静,“还有,别随便给人取外号,礼貌点儿。”

    “……”

    牧越不知道这大姐到底是哪儿不对,符合她身价的钢笔不用,非要借他连万分之一都不到的笔。

    他默默地用纸巾擦拭着黑色签字笔和2B铅笔压根不存在的污浊,再递给她。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不动声色地把那笔袋往抽屉里放。

    他又干蠢事。

    把唯一的2B铅笔借她,意味着这场英语考试他将迎来选择题零分。

    明明习惯,他还要在她面前装完好正常的拙劣把戏。

    牧越把笔递给她,少女的手触碰到他的手掌,肤色白得过分,软软的像棉花团,是完全没干过活儿的手。

    她掌心的温度像是冰山下坠落的雪,雪花在他的掌心慢慢融化成水。

    水滴石穿,春水初生。

    他像那天沾了水颓废的蛱蝶,这猛烈磅礴的水流中扑腾,最后心甘情愿地被淹没。

    少女没察觉,甜甜地了句谢谢。

    考试开始。

    周围很安静,夏日空调沉沉运转,监考老师在教室踱步,签字笔和试卷亲吻。

    面前的少女背脊挺得笔直,窗外的暖阳把她的碎发晕成金色的绒毛,那双矜贵的手正握着他那黑墨的笔。

    格格不入,又矛盾的和谐。

    他的世界怎么都安静不下来。

    她一次无意的触碰,就足以让他的心思百转千回。

    ……

    从那天起,牧越觉得他病了。

    他们的世界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再如何无限接近,也是枉然。

    好在病症初期,还能治。

    他不用刻意避开她。

    生活是让人喘不过气的巨石,他在人间最恶劣的百态里。风花雪月?那是富裕者才配做的事情。

    周末,在夜场连轴转到第二天,身上都是劣质的烟酒味。来不及洗漱休息,他得用最快的速度煮饭赶到医院。

    单亲家庭,母亲生病住院,家里的经济全都是他在抗。

    青灰的石板路往里走,破旧的墙缝生长出挺立的杂草,从楼梯上生锈的扶手走进,几十平米的一室一厅,墙壁被雨水浸透过留下昏黄的痕迹,有几块墙角掉皮,露出沉黑的水泥。

    厨房在室外,可能也算不上厨房,就是木板自己组合随便搭起来灶台,帆布遮挡着日晒烟雨。

    炊烟袅袅,他身上又沾染上烟火的油腻。

    有时也会忍不住想。

    那个总是被光偏爱着的女孩儿,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想象到世界还能是这样的。

    医院。

    辛茹也就是牧越他妈,患上是白血病,化疗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三个时辛茹吐了三次。

    牧越来的时候,她正在拿着镜子看刚刚茹笋萌芽的头发,脸颊凹陷,毫无血色。

    “来了。”辛茹,“等下帮我剃头吧,好丑。”

    辛茹很爱美,比起死亡她更怕自己长得丑。或许比起美人迟暮,更可怕的该是美人病危。

    牧越点头,开保温盒,他做的是排骨山药汤和粥。

    辛茹问:“你觉得我这样……好看吗?”

    “嗯。”

    “都大难临头各自飞。你觉得,你爸爸会喜欢现在的我吗?”不等牧越回答,辛茹又自言自语,“算了,你都没见过他,你怎么会知道他喜欢什么。”

    牧越把粥放在桌板上,温度还是滚烫的。

    辛茹:“我想吃辣的。”

    “吃不了。”

    “你喂我吧,手疼。”

    牧越照做。

    辛茹深陷的眼窝盯着他,“你你跑了多好?我又不是你亲妈,这么费劲养一个要死的人有什么意义?”

    他不应,只是继续喂着她吃饭。

    辛茹吃了两口应付,“阿越,哪天我要死了,你就跟那个畜生去法国。别在当个老实人、骗他的钱、让他倾家荡产。”

    “好。”

    “我怎么什么你都好?你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啊?!”辛茹猛地一下翻那盒滚烫的排骨汤。

    汁水沿着桌板湍急地渗透进他的皮肤,如细密的针线扎着,迅速燃起一片火红。

    滴答——

    牧越动作没有停顿,拿抹布收拾着这一片狼藉。

    “滚啊!”辛茹跟疯了似的,指甲抓着他的伤口,“你也觉得我这个死人可怜是吧?滚!都给我滚!”

    她激动的情绪引来医生护士,医生把他带到病房外,请他暂时先别来扰辛茹,他们会照顾好他。

    牧越问辛茹后续治疗的费用。

    医生了个他还要往死里工才能负担起的数字。

    同病房外的奶奶低叹,“造的什么孽啊……怎么老对孩子动手……”

    牧越走出医院,随便找路边的长椅坐下,伤口狼狈不堪地暴露。路人对他避如蛇蝎,有个母亲教育孩儿:“不好好读书你将来就跟他一样,听见没!”

    他充耳未闻,身上又多出消毒水的味道。

    这就是他的一天,白昼黑夜的交替不是时间线,味道才是。

    他在想,如果辛茹真的死了,他该去哪儿。

    他又要怎么努力才能凑够辛茹的医药费。

    这恶劣到尘埃的世界啊,会好吗。

    会吗。

    会吗?

    会吗!

    他一遍遍的问自己。

    “生病了吗?”少女俯身,那双比雪水还要干净的眼眸就这么直直地望着他。

    他不知道他那一刻的心情该是什么样的,惊喜、难堪、卑劣,或许都有。

    想看见她,又厌恶看见她。

    “好学生,跟人架了?”和灵坐在他身边,把自己还没拆封的Godiva冰淇淋贴在他手臂上,“先处理一下吧。”

    她依旧像那玻璃宫殿里人人宠爱的公主,不谙世事,纯粹到让人自卑。

    和灵碰上他的那瞬间,他的思绪全部清零,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牧越下意识甩开她的手,冰淇淋落空,黑巧克力在摔倒在地。

    她显然也愣住了,桃花眸盯着他眨巴。

    牧越移开视线,冰冷道:“走开。”

    她真的走了,他坐在原地没动,任由这黑巧在太阳底下融化,郁结的情绪继续翻涌。

    几分钟后,“啪”的一下,她把刚买来的冰袋怼在他手臂上,显然也是故意的,用的力道不轻。

    和灵用纸巾给地上黑巧收尸,不忘瞪他一眼,“再弄地上我就揍你!”

    “……”

    这回轮到他愣着了。

    和灵重新看了眼他的伤口,“还好,没有很严重。”

    牧越蹙眉,语气很恶劣:“你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

    和灵也没发火,就摆出手指头数,很惊讶道:“这是你对我过最多话的一次诶。”

    “……”

    这姑娘是不是傻的。

    她家里人到底怎么教出这宝贝来的。

    牧越想在脑海里搜寻出更恶毒的话,看见她,在嘴边过了一圈,又只剩下干巴巴的,“走开。”

    “知道了,我不走。”

    “……?”

    “诶,你能不能凶一点?想赶人就用‘滚’,不要用‘走’。”和灵,“还挺傲娇。”

    “……”

    少女凑近,轻轻摸着他的头发,温声:

    “我不走,别怕。”

    那天,和灵真的陪了他很久。

    少女身后是浮云蓝,风吹起她的裙摆,她挥动着那四四方方的车票,笑得温柔:

    ——我们去奔赴星辰大海吧。

    她带他去云都的海,坐的双层大床房火车,靠在窗沿边,像宫崎骏的电影,窗外的高山云海翻涌,碧绿到透出光的田园麦浪,丁达尔效应碎在碧波层层的银白海面。

    他出生于恶臭烂泥的长街巷,成长于愁苦万千的碎银几两,路上终归只有踽踽独行的人间黑天。

    他不敢奢求一日如此,有人在长夜之前拽住他。

    她带他走在披满金光的沿海公路,海鸥从海边飞往炽热而灿烂的落日。

    “你看,这世界多漂亮。”

    作者有话:

    为啥女主不记得,问得好。

    因为这是男主视角,因为对和灵来这些不过是她琐碎生活里的一角,因为她七年过去了,他变化太大她也没有那么好的记忆。(不要觉得不合理,这个作者本人三四年前的事一点都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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