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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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

    晏鹭词垂眸看着水面,声音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陆秧秧话还带着哭鼻子的鼻音,却板着严肃的脸一定要他清楚:“你什么?”

    “我……知道了……”

    晏鹭词的神情又烦、又委屈。

    他费劲地抬起手,捂住还在流血的肩头。

    “我以为杀了他,我会很开心。但我并不开心。我怕你知道。”

    他生闷气般地看着陆秧秧。

    “就算你在跟我约定了‘以后’后,还想跟别的男人成亲,我还是怕你在知道真相以后不理我。”

    他的尖牙与下牙磨着,像是懊恼极了:“杀个人而已,我却瞻前顾后、担惊受怕……”

    “我不会跟宋谶成亲。”

    陆秧秧淡淡地断他,“我解除了跟他的婚约。”

    晏鹭词望着她的眼神定住了。

    “你不想跟他成亲?”

    “对。我不想。”

    “为什么?”

    “因为你。”

    陆秧秧丝毫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你不是都我跟你约定好‘以后’了吗?我跟某些人可不一样,我不会撒谎骗人。”

    虽然她已经完全不记得晏鹭词所的“她答应他的以后”是怎么回事了,但她的一番话还是得理直气壮。

    晏鹭词所有扬起的戾气锋芒都在这一瞬间偃旗息鼓,浑身的利刺褪得干干净净。

    “对不起,我错了。”

    他得相当干脆,干脆得陆秧秧都诧异了一下。

    “我会去跟宋谶道歉。我还会为我假装失忆骗人的事,去跟薛盈、段峥明、方为止、张百里他们所有人道歉。”

    听晏鹭词提到“段峥明”,陆秧秧的眉心一跳。

    因为狮虎兽,直至她将困囚笼里的晏鹭词带走,段叔握着巨锤的手指都没有松开。

    “狮虎兽没出事。”

    晏鹭词紧接着便道。

    “我只是在它身上画了定身符,又在它周围布了阵,令人暂时察觉不出它的存在。”

    他积极地如实交代:“山谷的北峰外侧有个鹰喙状凸起的石壁,它就被定在石壁的另一端,转过弯就能看到。”

    他这一,陆秧秧便明白了。

    那里的确有一块那样的石壁,会挡住经过之人的视线,只有专门绕到石壁后面,才能看到石壁后的东西。

    这事儿一查便知,晏鹭词没什么撒谎的必要。

    陆秧秧松了一口气。

    如果他真的害死了狮虎兽,她都不知道以后要怎么跟段叔交代。

    但这事儿难道就这么完了吗?

    晏鹭词恶劣不认错,她倒是能想出许多恶毒的招数对付他。

    但他突然态度良好地认了错,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其实,她本来也没决定好该怎么办。

    就连气急时她起望峰门的事,她也只是把事情问出来,连逼问都不敢,生怕牵动晏鹭词身上的什么禁言禁制,再一次看到他的脑袋在她面前被割掉一半。

    这样一想,她又觉得真的好不甘心。

    这时,陆秧秧忽然感受到了几只萤虫的靠近。

    她跟靖娘子约定好了,只要薛盈回来,靖娘子就会放出她留在棚屋里的萤虫、给她报信。

    如今飞来的正是那几只萤虫!

    陆秧秧顿时无心在这里跟晏鹭词耗了。

    “照山谷传下来的规矩,无故杀戮山谷中人,需得在这寒潭里受酷刑七日,若是能挨过去、活下来,此事才算揭过。但你的命牌不在祠桌上,还算不上是山谷的人……”

    “我要受刑!”

    晏鹭词却像是抓住了一个机会,眼睛在幽深的地牢中闪动着迫切的光。

    “我犯了错,就应该受罚。只是,等我受完罚、向他们道了歉,你能不能……”

    他似乎是有个非常期盼的愿望想要,连想一想,尖牙都快要愉快地咧出来。

    但随即他便意识到,即便他曾经已经得到过,但在此时,想要陆秧秧像之前一样对他的愿望也许太过奢求。

    害怕被拒绝,他斟酌来,斟酌去,最后红着眼尾,只提出了一个最最的心愿。

    “能不能,不要不理我?”

    陆秧秧没有给他回答。

    “具体的刑罚,我还要跟方为止他们商量。”

    她转身退去,步履走得决绝,但声音却有些硬不起来。

    “你先在这里关着,好好反省,不要吵闹。”

    ……

    此时刚过丑时,是一天中风最料峭的深夜。外面,黑云已经遮住了半个月亮,像是又有一场大雨要来。

    顶着直往脑门上呼的北风,陆秧秧把狮虎兽的位置告诉了等在地牢外的段峥明。

    段峥明正为晏鹭词的狼心狗肺气得五脏六腑都跟被火烧了一样,这会儿却突然被告知,狮虎兽安然无恙!

    哎呦,他就跟被当头浇了盆冷水似的,一肚子的火发不出来,全憋在了里面,又是一阵难受得够呛,最后只能骂咧咧了句“这他娘叫个什么事!”,骑着阿花找狮虎兽去了。

    段峥明动身的同时,陆秧秧也向着薛盈的竹楼赶去。

    往日里灯火通明的竹楼,一根蜡烛都没有点,仿佛里面根本就没有人,就连竹门上的封条都还好好地贴着,不见被撕开的痕迹。

    但陆秧秧反复确认,她的确从屋内感受到了薛盈的气息。

    如此,陆秧秧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阿盈不想让人知道她回来了。

    陆秧秧想了想,没有出声,而是轻轻地推开了紧闭着的竹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倒映在竹墙上的影子,看起来很有些鬼鬼祟祟。

    薛盈先看到的也是那个倒影。

    她当即低声喝道:“谁?”

    听到声音后,陆秧秧才发现,薛盈正披着个几乎盖住了她全身的斗篷,站在后门入口处的黑暗里,手里提着几根被堵住了“嘴”的双口藕节。

    这时,薛盈也认出了来人是陆秧秧。

    她绷着的肩膀卸了些力道,但仍旧没有要去点亮蜡烛的意思。

    她甚至躲了躲斜照进来的月光,退进了更加阴暗的角落。

    她问陆秧秧:“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来的路上,陆秧秧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跟薛盈讲。但是真的面对她时,她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起了。

    最终,她像往常一样,乖乖地先对薛盈的问题做了回答。

    “我跟靖娘子了,你一回来,他就放萤虫通知我。”

    薛盈把双口藕节一只只塞进随身携带的竹筒:“找我什么事?常用的药,我都放到药库了,想要什么自己去拿,别每次一受点伤就只知道跑过来找我。”

    陆秧秧意识到了什么。

    她声问:“阿盈,你还要走吗?”

    “嗯,有些事。”

    “是有‘破开啼’的消息吗?”

    薛盈处理药材的手停住了。

    她藏在斗篷里的头似乎抬了抬。

    “你从哪里知道了这个名字?”

    “阿盈……”

    两人那么地熟悉,薛盈的这个反应,当即就让陆秧秧明白,她所有的猜测都是真的。

    她的眼圈顿时又红了。

    她鼓着一包的眼泪,哽哽咽咽地问薛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她吸了吸鼻涕:“如果不是宋谶听他祖父起过当年的事,你是不是就要一直瞒着我,一直不告诉我了?”

    薛盈加大力度把药塞进竹筒,随后将竹筒的瓶塞“砰”地盖好、把它装进斗篷的口袋。

    然后,她才开始理会眼前的哭包。

    “陆秧秧。”

    她在黑暗中抱起手臂,仍旧是陆秧秧熟悉的那个冷言冷语、总在训她的薛盈。

    “你一哭起来、事情就变得没头没脑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什么祖父?什么当年的事?你能明白一句话吗?”

    今晚自从见面起就没能看到薛盈的脸,陆秧秧心中总有些不安,现在被她训了,陆秧秧反而找回了点安心的感觉。

    “宋谶的祖父就是当年拿出两颗海鼠毒解药的老人,是藏药岛的老岛主。”

    陆秧秧把她从宋谶那里听来的口述,以及她阿娘后来同老岛主做的交易,都一一地讲给了薛盈。

    薛盈也是这才得知,连乔竟然还在暗中做了这些安排。

    “就没有她不操心的……”

    她蹙起眉,着不好听的话,语气却是软的。

    “几颗草药而已,我难道自己不会找吗?”

    陆秧秧揪着心口的衣料,声问:“阿盈,宋谶的,都是真的吗?”

    “唔,大差不差。毒雨泼下时,连乔察觉到了不对,当即出了手,想要震开雨水。但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她肚子的月份也太大、行动受限,泼天大雨又无孔不入、避无可避,毒雨最终还是落到了众人身上,无一人幸免。我和她也是靠着灵力吊命,才勉强等到了那两颗解药……”

    这时,月光洒上了陆秧秧的脸。

    女孩此时泫然欲泣的神色清清明明地映到了薛盈的眼里。

    她马上嫌弃地啧了一声:“别用这种感动的表情来恶心我。”

    陆秧秧听了,鼻头更加酸楚,顿时哭得稀里哗啦。

    边哭,她边抽噎着道:“宋谶都跟我了,那个时候,只要把阿娘肚子里的我放弃掉,你和阿娘都会没事。你现在这样,都是为了救我……”

    “你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陆秧秧,我告诉你,我那天会那么做,只是因为,那样做是最好的选择。”

    薛盈凉飕飕地着。

    “虽然我和连乔都中了毒,但她当时为我挡了一下,中毒的情况比我严重得多。她又怀着身孕,身体较平日差了许多,那老头竟然瞎出主意,让她把毒全逼到胎儿身上,然后再把死胎生下来。

    呵。她肚子里的胎儿是八个月大、又不是八天,别那毒能不能真的全逼进胎里,就算真的将毒干干净净全逼到了胎儿身上,以她那时的状态,想要产下一个八个月的死胎,在我看来仍是找死!

    我都不敢能保她生产后平安,那个老头却保证得信誓旦旦?我决计信不过他!

    而我那时年纪尚,毒中得也轻,半颗解药、再加上我随身带着的几份解毒药剂,足够我撑过去。之后我有大把的时间再想办法,这不比当时就让连乔面临生死风险、产下死胎强得多吗?

    我把所有事情想得清清楚楚,几经思虑,利弊权衡,最后才做出了那样的决定。硬要是为了谁,那也是为了你娘,跟你可没关系。

    那时候的你就是个肉球,死就死了,谁管你啊。我才不会为了救你,放弃我自己活命呢。”

    她的毫不留情,又冷血又冷静。

    可陆秧秧心里清楚,薛盈什么时候过这样多的话?她这些,不过是为了让她好过一点。

    在发现陆秧秧哭得更凶了以后,薛盈也放弃了劝她。

    她只有一个要求:“你哭就哭,别在我这儿流鼻涕,脏死了!”

    这时,陆秧秧却攥紧拳头、止住了眼泪。

    “阿盈。我一定会救你。”

    她眼睛里信念坚毅。

    “我跟宋谶讨论过了,现在只差最后一种药,就在藏药岛的秘境里。下个月,秘境就会开了。我的年纪合适,手里有宋芦、宋芽兄妹的试炼方印,宋谶又可以帮我易容,我一定能混进去,到秘境把‘破开啼’带出来!”

    她有这个算,薛盈倒是完全不拦她。

    反正拦也拦不住。

    她只是皱眉:“没人知道秘境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你一个人去,死在了里面都没人能出来报信。”

    陆秧秧下意识回答:“我的命牌要是碎了,你们都能看到……”

    但她话没完,就发觉了不对!

    “你别胡!我肯定能活着出来!”

    她对薛盈信誓旦旦:“我会顺利地通过秘境试炼,把那个药草成功带出来。在那之前,阿盈,你一定要在山谷里好好休养,宋谶会给你配药,你要按时吃……”

    着,她的声音又变得湿漉漉的,就像块被泪水蘸满了的海绵。

    薛盈却一点也都不耐烦她的温情。

    “操心操个没完,我还没到快死的时候!”

    她乜她一眼,抽出口袋里的竹筒,当棒子挥着,向外赶起陆秧秧。

    “不走就不走了,我会留在山谷。但你给我该去哪去哪,别在这儿烦人。我至少也还有一年半载的活头,足够你从秘境把药给我带回来了!”

    终于听到了薛盈会在山谷休养的保证,陆秧秧提着的一颗心落了回去,在嘱咐完薛盈“一定要好好睡觉!”后,就在竹筒被丢过来前跑出了竹楼。

    只是,当时的她没有深想,为什么薛盈始终没有摘下过斗篷、露出哪怕一点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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