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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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这些,东方先生便停住了。

    他似乎已经把想的完了,于是开始向下面的众人问起了问题。

    “我上一次见到活人,还是六年前。你们有谁能给我讲讲,这些年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捡些新鲜有趣儿的。”

    这下,底下许多嘴皮子好的弟子都活跃了起来,一人一句地抢着了起来,大事事,个没完,当然也没忘记把西南山谷以及陆秧秧这个“弑父杀母、罪大恶极”的魔教头子拉出来踩两脚。

    但东方先生却对这些兴致不大,听到快要哈欠也没听到关心的,最后开始自己问了。

    他用合起的扇子指了指此前得最欢的酒窝少年:“你来,如今外面,咒画传承得如何了?”

    本来自信满满的酒窝少年忽然磕巴了。

    “啊,这,齐湃大师将咒画传承得很好,只可惜他四年前去世了,如今,他门下的弟子有……有……”

    “行了。”

    东方先生挥扇让他闭嘴。

    “齐湃也不过从我这里学了半瓶子,他都能被称作大师了,那我咒画一学也差不多该没了。”

    他也不专门问谁了,直接对着底下:“有没有铜钱剑的消息啊?”

    没人应声。

    所有人都是一脸迷茫。

    他激动起来:“铜钱剑哎铜钱剑!剑上贴有三枚千年古钱,使起来出神入化、虎啸龙吟……”

    兴奋地到一半,他忽然觉得没趣儿,头一撇,又冲下面摆手:“算了,看你们这反应,估计是听都没听过。”

    接连两次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兴致缺缺,又用眼神向着下方横扫了一番。随后,他没用扇子、而是用手向着陆秧秧抬了下。

    陆秧秧的脚底当即浮出了一大朵云彩,把她托上了天。

    陆秧秧倒是没害怕,飘起来的时候还用脚踩了踩底下的云。

    有点软,弹呼呼的,但是站在上面却很稳。

    东方先生看着她这副样子,笑了。

    “好玩吗?”

    陆秧秧点头。

    她仰头望着东方先生:“您想问什么?”

    她的态度很认真也很恭敬。

    东方先生人在这里,想必跟秘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想要从秘境中顺利拿到破开啼,就不能在这个时候对他有丝毫的得罪。

    “问点什么好呢……”

    东方先生笑眯眯地揣起袖子,“不如问点家常如何?”

    他完便直接问了:“姑娘,你爹娘可还好呀?”

    陆秧秧眼神一颤。

    那一瞬间,她以为他看穿了她的身份,知道了她是连乔的女儿!

    可是,刚才那群人卖弄见闻的时候就有提到连乔死在了十二年前,东方先生就算以前不知道连乔的死讯,现在也一定知道了。

    那他这会儿还巴巴地问出这个问题是为了什么?

    陆秧秧的理智告诉她,此时最好编几句瞎话糊弄过去。

    可对上东方先生充满善意的眼神,陆秧秧所有的谎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最后,她只硬邦邦地出了两个字:“不好。”

    宋芽的父母早已病逝,她这样回答,也算合理,不会出现纰漏。

    “哦……”

    因为陆秧秧的态度和回答,东方先生有些笑不出了。

    “我这……太久没同人过话了,都不会问了……”

    他无措地放下扇子,两只手搓了搓,然后手指慌慌地随便在半空划了划,最后定在晏鹭词身上。

    他笑着问:“那你爹……”

    晏鹭词原本跟陆秧秧始终肩膀交叠,这种亲密的接触让他很舒服、很安心。

    因此,自陆秧秧被那朵云载走、跟他分开了距离后,他的脸色就难看至极,此时听到东方先生问话,他的语气直接差劲到恶劣:“都死了。”

    东方先生的笑彻底凝在了脸上。

    他慢慢垂下了手指。

    “不好……都死了……”

    他似乎是唇干得厉害,转身从云雾中找到了酒壶和酒盅,斟了满满一酒盅的酒,连着干了好几盅,再次面向众人时,脸上才又挂上了笑。

    “光我问你们,不够公平。”

    他仍是耐心地对着晏鹭词,“你有没有要问我的?”

    晏鹭词对陆秧秧离开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他死盯着东方先生:“你先把她放下来!”

    被这样不客气地对待,东方先生也不见生气,顺着他的意思就将陆秧秧送了回去。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陆秧秧和晏鹭词身上。

    陆秧秧还记得两人假扮的身份是兄妹关系,落地后稍稍地跟他分开了点距离,晏鹭词的手却直接地伸到了她腰后面,想把她揽过去。

    被陆秧秧察觉到后瞪了一眼,他才抿了下嘴,退而求其次地抓住她的袖子,要把她拉到自己的跟前。

    总之就非要随时都能看到她、非要随时都跟她贴着。

    陆秧秧也不想在这里跟他拉扯,最后还是顺着他的意思,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晏鹭词这才将目光望向了东方先生,仍旧不见客气:“你为什么还活着?”

    “活着?”

    东方先生笑了一声。

    “孩子,我早死啦。”

    他又喝了口酒,仰头望天地算了算时间:“我死了得有二十五年了。要是我还活着,早就已经是个过了花甲之年的糟老头子了,怎么还会是今天这个英俊潇洒的样子?”

    着俏皮的话,但他的语气却难掩苦涩:“我得了病,重病,治不了。快死的时候,也是机缘巧合,跟藏药岛有了几份交集,便跟他们了个商量,借助秘境和咒画的力量,将我和此处融为了一体,使我的意识留存了下来、成为了秘境的看门人。每六年,便要为玄门里的孩子备上一次试炼。除此以外,便只能在这里写写画画、喝酒睡觉了。”

    “他的问题我答完了。你呢?”

    东方先生又亲切地问向陆秧秧。

    “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陆秧秧的问题一直只有一个:“我来秘境,想寻一味叫破开啼的药草,您能否给我些指点?”

    东方先生听完后,略一思索,哂笑道:“我这人向来最讲公正,可不能在这里徇私舞弊啊。”

    话是如此,但陆秧秧总觉得东方先生在完这句话后冲她眨了下左眼。

    随后,东方先生看了眼鎏金台上那瓶快要见底的沙漏,抖了抖袖子:“耽误了你们太多时间,也该送你们去秘境里了。”

    他转头在云雾里又是一顿翻翻找找,最后抽出了一卷画。

    “找到了!”

    他解着画绳。

    “这可是我在这里画的第一幅画,我宝贝得很呢,你们就回过去看看,替我也见见故人……”

    正着,他猝然将开的画卷抛出!

    画在空中越展越大、越展越大,朝着陆秧秧他们无边无际地盖了下来。

    “红月之下便是出口,都去认真寻一寻吧。若是三个日夜都寻不到,我就要把剩下的人丢出来喽。”

    很快,陆秧秧便陷入无尽的黑暗。

    在意识消弭前,她听到的最后一句是——

    “记住,入了画,便要成为画中人!若是做不好画中人,便要付出代价……”

    陆秧秧猛地睁开眼。

    此时,她的长发正被人托在手中梳理。

    长发?

    陆秧秧下意识扭头,却不慎被还卡在头发中的梳子扯到,她吃痛,漏了点声音。

    为她梳头的陌生侍女立即惊恐地跪倒,四肢和头颅死死伏贴在地:“夫人恕罪!夫人恕罪!”

    陆秧秧的眼睛迅速观察了左右。

    她正在一处马车内。

    布置精美,衣着华丽,没有镜子,不知长相,但光是低头看看她如今这双青葱修长的玉手,就能知道,这绝不是她的身体。

    侍女还在伏地,久久没等到陆秧秧的回应,她心中惶恐更甚,手脚几乎抖成了筛子,显然对她十分惧怕

    陆秧秧担心多会出岔子,干脆了声“出去”,把人先赶走。

    趁着侍女哆哆嗦嗦掀开帘子退出去的刹那,陆秧秧抓住机会向外看去,但只能看到一片望不尽边的茂密树林。

    陆秧秧下意识去摸布袋、想放几只萤虫出去,但却只在腰边摸到了一个轻飘飘的香囊。

    她松开手,想改放蜉蝣出去探查一番,却又惊疑地发现自己的灵力被牢牢禁锢,几乎使不出来。

    她登时心中一沉!

    细细感受后,陆秧秧才略微松了口气。

    此时的她并非一丁点灵力都没有,只是,如果她原本地灵力是奔泻不止的滔天瀑布,那她现在拥有的灵力,就只是微弱到需要铆足劲儿才能从石缝间挤出来的一滴水珠。

    从奢入俭难,陆秧秧挥霍灵力挥霍惯了,现在让她省着点用,可就太难了。废了好大的劲,她才勉强化出了一只的蜉蝣,虽然顺着马车的缝隙放出去了,但也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

    陆秧秧叹了一口气,随手把腰上的香囊取下来开。

    里面只有两撮绑在一起的头发,很是寻常,瞧不出有灵力的痕迹。

    “夫人。”

    这时,外面又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

    “您的新面镜送来了。”

    未等陆秧秧搭腔,这人就自己掀开了马车帘子,走进了马车里。

    来人看着也是侍女的穿着,但比刚才那个的装扮要精致上不少。

    见到了陆秧秧,她虽也是心翼翼,眼珠一直滴溜转着在对她察言观色,但却没有方才的那个侍女那么害怕,还能笑着将一面巴掌大的镜奉上。

    “这是允公子特特为您备着的,一听您原本的那个碎了,便马上就遣人给您送新的来了!”

    陆秧秧扫了她一眼,接过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

    下一秒,陆秧秧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嚯……

    这才是真的狐狸精吧!

    陆秧秧对镜震惊时,身边的侍女已经拿起梳子,轻柔地为她顺起了发,似乎真的是她很得用的人。

    但即便如此,在陆秧秧有意偏转的镜中,这名侍女的神情仍旧万分紧绷,明明只是梳个头,却仿佛虎尾春冰,只要扯疼她一根头发,就会遭到弥天大祸。

    陆秧秧放下了镜子,心里多少有了猜测。

    她现在这个身体的主人,原来恐怕并不是个友善的人。

    她的语气于是也冷了起来:“什么时辰了?”

    “刚过申初。”

    侍女果然未察觉到异样,手脚熟练地继续为她盘髻戴花,还主动讨好似的开了话匣。

    “都这藏药岛秘境万分凶险,可您看,有允公子护着,咱们这一路走得多安稳啊,难怪如今连外面都在传,允公子比大公子强上许多,更配得上继承人的位子。”

    又是允公子。

    陆秧秧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看侍女的样子,似乎是只要是夸这个允公子,就是在讨她的欢心。

    她把玩着镜子,无意间见到了镜柄上烙着的一行蝇头字,只有晃动到固定的光线才能勉强看清——

    除了“赠虞华”这三个字,后面还跟着一个年月日。

    陆秧秧算了算,这个日子竟是二十四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