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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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早,丰腴美人如约叩门,向陆秧秧递上了一张纸卷。

    陆秧秧拆开后,上面只有四个字——

    “红月之下”。

    午后,藏药岛派了艘足以破浪的单龙骨尖底大船来接各门派弟子。

    陆秧秧将宋芽的方印上交验过,又经了几次量询问,方才登上了船。

    上船的多数人都穿上了各自门派的衣服,倒是很好认。由于宋谶提前提醒过,陆秧秧有意避开了那群穿着草白色的藏药岛弟子,不想跟他们起冲突。

    就这样,两人平安无事地乘船渡海,到了藏药岛岸边。

    大船在一处栈桥前停靠。

    锚扎实后,楫手们放下了绳梯,催着试炼弟子们下船。

    能来这儿的,自然都是门派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下个船绝非难事,不是直接从船头跃下,便是轻巧借力、踏梯而下,只有几个专注于学问、手里还抱着厚书本的学渊府弟子用了绳梯,颤巍巍地实实踩着它下了地。

    陆秧秧随着大流,下船时也在绳梯上借了力。

    但在踩上栈桥的瞬间,她的心口一跳,警惕骤起。

    她侧头,同紧随她落地的晏鹭词对了个视线,也在晏鹭词的眼中看到了慎重。

    陆秧秧唇语问:“又是咒画?”

    晏鹭词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后面还有人不断下饺子似的落地,陆秧秧和晏鹭词只能被人群挤着继续向前。

    陆秧秧仗着宋芽的个头足够高,将肩同晏鹭词的紧紧贴在一起,在被人挤向他时歪过头悄悄耳语:“还是只能找印章吗?”

    “没有印章。”

    晏鹭词也在挤来挤去的人群中向她晃去脑袋。

    “这是幅还未画完的咒画,根本就没有盖章,此时正由画师亲手操纵,想要出去,只能从画师下手。”

    “画师在哪?”

    “还不清楚。”

    “那就等等。”

    “好。”

    ……

    不久后,参与试炼的最后一人也下了船,船上的几名楫手开始合力拉回船锚。

    当抛在岩堆中的船锚被连根拔起的瞬间,陆秧秧脚下冲起一片白雾,当即挡住了她全部的视线!

    等白雾逐渐散开,再环顾四周,俨然已是另一处地方了。

    “画内布阵”!

    陆秧秧当即便想起了这个词。

    昨天晚上,她被晏鹭词临时补了不少咒画的知识,其中就有到“画内布阵”。

    但对此,晏鹭词除了介绍,便只提了一句:“只有最顶尖的咒画师才能一试,现在世上应该没人能做到了。”

    结果转过天来,他们立马就遇到了,也不知道该是她运气差、还是他乌鸦嘴。

    算了。

    陆秧秧怀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耐心地等着白雾散干净。

    但当她扭过头时,却发现身边晏鹭词的脸上外露着显而易见的震惊。

    陆秧秧被他的震惊给震惊到了。

    周围也有不少弟子被突发状况惊到,尤其最后下船的那名弟子,刚落地就被白雾冲面,吓得直接后退、摔了个屁股墩。

    可晏鹭词跟他们不一样,他绝不会因为这点生变就露出这种表情!

    他到底在为什么震惊?

    怎么会震惊成这样?

    没等陆秧秧想出个所以然,白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陆秧秧终于看清,他们所处的是一座富丽的宫殿,殿内的墙壁上画满了色彩瑰丽醒目的恢弘壁画,人马队列、飞天神女、芸芸众生,竟自成了一个世界。

    她盯住壁画中一处服装奇异的歌舞队列,正要细看,耳边忽然传来细软的靡靡乐音。她察觉不好,立刻收心,这才没有迷失了神智!

    这下,她哪里都不敢乱看了,只能继续扭头盯着晏鹭词。

    晏鹭词这时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了神。

    他面向陆秧秧:“你不要看画!”

    他压着声音,慎而又慎地叮嘱她:“这里的画,随便一笔都有古怪,对灵力微弱的人来倒还好,灵力越强,越容易中招。”

    陆秧秧被他弄得也开始紧张:“你知道这都是谁画的吗?”

    “能做到这一步的,只有一个人,但那人,早就过世了……”

    两人明明身怀着能轰天震地的灵力,却丝毫施展不了。在其他的弟子四处张望、熟悉着此处场景的时候,他们俩只能低眉垂眼、盯着彼此嘀嘀咕咕。

    转眼间,宫殿内只余下空中还有云雾缥缈。那层叠的云始终不散,折射着绚目的光,如仙境一般。

    而云间则凌空架着一座鎏金台,台子上似乎有身影闪动。

    一名敏锐的弟子发现了此事,当即对着空中喝道:“什么人?!”

    一只手慢吞吞拨开云雾,露出了鎏金台和他自己的全貌。

    是个略显沧桑的中年人。

    头发用一根毛笔粗糙糙地束在颅后,脑袋四处炸着毛,乱得像个鸡窝。

    手指和袖口都染着墨,穿得也松垮垮,不修边幅,但眉骨清俊、鼻梁高挺,就算是这副邋遢的装扮,仍能看得出是个英俊的男人。

    他呲了呲牙,望向冲他大喝的少年,似有不悦:“你子,喊什么喊?”

    “你……您、您……”

    能被门派送来秘境的少年都不是草包,自然知道这不是他可以得罪的人,下意识喊出口的当场,他就已经悔青了肠子。

    他马上躬身行礼!

    “晚辈方才过于紧张,失口惊扰了前辈,请前辈见谅!”

    中年人哼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了一架玳瑁为框的水晶镜,托到鼻尖,眯着眼睛从云端往下探身子,边看边念叨:“让我看看,这次都来了哪些家的孩子……”

    骤然地,他的目光逡巡到某处时,即刻停住。

    他整个人如同静止了一般,片刻后,才僵僵硬硬地原路返回、退进了云雾里。

    谁也看不清云雾后发生了什么。

    总之,等他再次拨开云雾出来时,他已经换了套整洁素净的墨竹布袍,玉冠竖发,站得笔挺风雅,腰间还别了把折扇。

    接着,只见他在众人面前抬腕将折扇抽出,单手“唰”地将其开,持在面前作势轻摇。

    虽有些做作,但因为他的样貌实在优秀,举手投足间硬是露出了一股仙气。

    “各位都还年少,想来不认识我,让我为各位介绍一番。”

    话时,他和颜悦色得也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理了理鬓边须发,潇洒摇扇继续道:“我是个画画的,在作画一术上还算有些建树,玄门中人客气点儿的,都会称我一声‘东方先生’。”

    陆秧秧偏了偏脑袋,只觉着这个名字耳熟。而旁边,晏鹭词却已经盯紧了那个男人,眉头紧皱。

    站在他们身后的,是差点在画店里冲上前跟丰腴美人理论的师弟和将他拉住的师兄。

    此时,两人正在交头接耳。

    师弟:“东方先生是谁?”

    师兄:“你的书都读到哪去了,怎么连画咒画的东方先生都不知!”

    师弟:“我不记得了嘛……”

    “这位兄长,你若不记得,可以问我!”

    画店里那个又嫩又机灵还有酒窝的少年突然凑到了师兄弟身边。

    在师弟“你丫谁啊”的目光中,酒窝少年笑嘻嘻地扬声继续道:“东方先生,那可是位不世出的人物,咒画便是由他带入这世间的!”

    他这拍马屁的分寸掐得极好,恭维却不谄媚,很是吸引了东方先生的注意。

    见东方先生在看他,酒窝少年更振奋了。

    “想必大家都知道,距今三十余年,咒画大家东方先生横空出世,于一玄门筵席上略显身手,便引得满堂惊呼,从此声名大震,世间方才知晓咒画奇学。无数人蜂拥而至,愿奉上重金求学,他却为人淡薄,毫不藏私,专门开设咒画学堂,分文不取,广收弟子门徒……”

    “哎哎哎……”

    半空中的东方先生伸出手,谦虚地摇了摇,“过了,过了。”

    虽然嘴上这么,但谁都能看出,他对刚才的那番吹捧非常满意,眼角眉梢都喜气洋洋的。

    “那些虚名都不重要,我今儿想跟你们的,是我其他的事。”

    他晃着扇子,笑意微收,开始回忆。

    “我家祖祖辈辈隐居世外,不知道隐了多少年,到了我这一代,人死死散散,等我察觉传承要断的时候,家里就只剩下了我、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还有我最乖巧的弟子。”

    东方先生的语气和他出的话十分一致,起“不成器的儿子”,就是一脸的嫌弃,起“最乖巧的弟子”,语气里的欣慰和喜爱简直都要溢出来。

    “我家祖上传下了三样本事,一为咒画,二为做医,三为剑术。鄙人不才,这三样本事,我都学得不错。可家里头的两个孩子……我那弟子倒是都学了些,可她学得最好的是医术,于咒画和剑术上则天赋不足,只能掌握到皮毛,难以将我这一身的本事全学尽。我那犬子就更……”

    到这里,他再度嫌弃地又是啧嘴又是摆手。

    但目光向下一扫,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不妥,马上将这副嘴脸收了起来。

    “我那犬……儿子!”

    他铿锵有力地正色道:“我那儿子,虽医和咒画都没学会,人时常也没个正行,但剑却使得极佳,一对一公正地起来,在他那一辈中人,可以是难遇敌手!”

    莫名其妙完了这一通,他才接上了方才的话题:“我那时便想,身边的两个孩子都学不好咒画,我一旦死了,咒画一术岂不是要就此失传?我舍不得,思来想去,最终还是一手牵着一个,带着家里仅剩的这两个孩子来到了外面这繁华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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