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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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清在山谷祭拜过你阿娘他们,我就往这边赶了,刚刚才到。”
在这碰面太意外,段峥明一点准备也没有,不知该如何跟陆秧秧解释他来这里的事,最后局促地反问了起来:“秧秧你怎么在这?你是不是跟张百里一块出了谷?怎么连个字条都没留……”
他一肚子的问题还没问完,听到这边动静的两个孩儿也背着方啸过来了。
灯笼中的火光昏暗,段峥明一时间没能看清浓眉大眼的段怀和她手里油亮亮的鹌鹑蛋串串,但他看清了张百里背后、方啸垂着的脸。
“方哥?!”
这下,他最想要的知道便不再是陆秧秧为何离开。
陆秧秧明白他的急切,不等他发问,便主动开了口。
但她这段时间记起的和经历的都太多,也只能挑着重要的同他讲了讲。
刚到最后,不远处的另一端山坡上,逐渐出现了一个又一个亮着的灯笼。
方才,大家都在正事,没人陪大王玩。它很懂事地没有扰陆秧秧他们,而是找到了新的目标,蹭上了完全插不上话、躲在一旁偷偷吃东西的段怀。
段怀一开始还有点拘束,但很快就跟大王变熟了,还带着麻和雀跟它一起玩。
就这样,大王有了新的玩伴,闹腾着在坟堆旁满地乱滚乱跑,沾了一身的磷粉,稍微欢腾着一抖毛,就飘过一片荧蓝绿色的微弱火光。
而正巧,坟群的对面是邻着东边海岸的一个渔村。
看到坟墓里出现了飘忽的鬼火,有人在家中坐不安,于是便喊醒邻里、手持鱼叉火棍来探查一番。
段峥明见状,闭眼调整了情绪,松开自己因怒恨而攥得骨节作响的拳头,拍了大王一下,让它先去林子里藏藏,随后跑向了提着灯笼的人群。
看清了他的脸,人群中有人站出了一个獐头鼠目的村妇:“段相公?”
段峥明显然也识得她:“杜家大嫂。”
“没事了没事了,误会一场,这位兄弟我认识。”
杜家大嫂甩着手里的帕子将邻里送回,随后对着段峥明笑道:“今年怎么来得这么晚,你那屋子我早就收拾好了。”
但下一秒,瞧见跟上来的男男女女一群人,她的笑唰地一下就没了。
“哎呦。”
她为难地拿捏着腔调。
“这么老些人……怕是住不下。”
段峥明似是很熟悉她的做派,见怪不怪地拿出了一袋碎银子。
村妇接过袋子,掂了掂重量,顿时笑逐颜开,本就高鼓着的颧骨更加突出了,迎着一行人进了自家院,手脚麻利地又收拾出了一个屋子,殷勤地点了艾草帮他们驱蚊驱虫,还端来了一盘炒豆子,要给他们当零嘴,被陆秧秧塞给了段怀。
几人好容易送走村妇,没去段峥明那间离这很远的屋,而是直接在这个稍大些的屋子里坐下了。
这屋子显然是临时腾出来的,地上还铺着没能收起的咸鱼干,窗沿上也还放着晒干的萱草根。
段峥明看着那片萱草根,出神片刻,知道很多事瞒不下去、也不相瞒了,便讲起了他一直藏在心底的往事。
“十五年前,我年纪还轻,经常待在谷外。那时候海兽肆虐,我一着不慎,在一只九爪墨鱼兽手中受了重伤,又被那群玄门正道认出了脸,撑着最后一口气逃到附近,到了外面那处林子就晕倒了。”
“救下我的,就是宁。”
“宁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女孩。她住在林子的木屋里,自己辟了片耕种的天地,把日子过成了世外桃源,性情单纯善良,也不太通晓外面的事。
最初,我只是偶尔到她那里吃饭。她门口有好大一片黄萱草,总是招虫子。她拿那些蚜虫和红蜘蛛没一点办法,我就去帮她除虫。虫子总也除不尽,我就去得越来越频繁……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着这些,段峥明的眉眼间带着笑,依稀能看出他青年鲜衣怒马时那副最招扬的神采。
“我的身份全是麻烦,我怕她担心,便从没提过,只师门不显,她也从未追问。那个时候,我把一切都想得很简单。我想,反正山谷里有你阿娘,有老方、老张,我不在也没什么,我也没别的远大志向,干脆就在这林子里,跟宁和和睦睦、长长久久地过一辈子。”
段怀捏着手里的豆子,想起了她刚才在林子里看到破屋。
不要漂亮的萱草田地,那里荒芜破败,什么都没有,门窗残缺、挂遍蛛丝,丑得都让她错以为那里是座林中的老庙。
她忽然心里难受,看着盘里的炒豆子,数了数,分出了正好一半,送给了段峥明。
段峥明此前已经听了她是晏鹭词的妹妹。
他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谢谢你,我不吃,你吃吧。”
他着,眼神中因起宁而亮起的光逐渐熄灭了。
“十二,不,十三年前的夏天,宁怀胎八月时,我回了一趟山谷,把许多事交托给了老方,算之后便专心陪着宁生产。但我刚回到宁身边不久,就收到了山谷出事的消息。
这里消息闭塞,消息传过来时已经过了好几日,我一刻都等不了,带着宁到了渔村、请这家里当时还在世的杜阿婆帮忙看顾,接着马上又赶回了山谷……”
接下来的事,除了段怀,在场的人心中基本都有了数。
“……他们都不在了,我的前面再也没人能帮我挡着了。我得站出来,负起责任,护好你们这群孩子。”
段峥明哑了声音。
“我连着几天几夜不敢合眼,直到把你们安置妥当,才马不停蹄地返回了渔村。我想跟宁坦白、想接她进谷。可是等我赶回渔村,我见到的……”
他的嗓子被酸涩的痛苦堵住,发不出声音。
许久,他才艰难地再度颤抖开口。
“我见到的,是宁的坟。”
他,“本来还该再过一个月才是生产的日子,可就在我走的那天晚上,她想取下在高处晾挂干的衣裳,不慎摔了一跤……”
他的眼泪终于落下了。
“她和孩子,都没能留下……”
屋子里静了许久,只有段峥明呜咽的轻声。
艾草里不知掺了什么杂草,烧得有些呛人。
陆秧秧红着眼圈起身,拿着艾草盆出门想把它扔远点。
但刚走出没几步,她忽然察觉到了一双在望着她的眼睛!
她当即凛然喝道:“谁?!”
听到她的声音,段峥明几人推门而出,村妇也急忙探头出来。
见她已经走到了柴房门前,村妇连忙摆着手帕来拦。
“哪有人啊。”
村妇转着她精明的三白眼,“快回屋吧,柴房脏乱,当心熏着你。”
她这副样子,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陆秧秧一把将她推开,警惕且慎重地开了柴房门垛。
这间猪圈后的乱柴房窄,一眼就能望尽,只见里面窝着一个年迈的老婆婆,浑身都馊了,后背遍是褥疮,花白的头发里有多只虱子在爬。
听到门开的动静,有些痴傻的老人转过脸,似乎是想向这边爬。
“唷!”
村妇抄起门边杵着的一根柴棍,向着老人赶了赶。
“快回去,别吓着贵人们!”
罢,她对着陆秧秧赔笑:“这是我家婆母,年纪大了,有些失心疯,不准我们靠近,住在家里时常操起刀子就要宰人。奴家和夫君也是怕了,才把她关在这儿。看着虽不好,但饭食从来没有缺过。”
“杜阿婆?”
这时,走过来的段峥明认出了柴房里的老人、
他对着村妇失声震惊:“不是杜阿婆已经去世多年了吗?!”
村妇便又拖着腔调解释:“段相公,您也理解理解,这老人疯了要杀人,传出去总归不好听。我家女儿去年才嫁人,要是被夫家知道,她多为难呐!”
“段……”
阿婆听到段峥明的声音,浑浊的眼睛突然迟缓地动了。
她向着段峥明伸出溃烂的枯手,嗓子像是被砂砾磋磨了无数回:“段!段!段!”
段峥明大步向前,进屋握住了阿婆的手:“阿婆,是我,我是段。”
村妇有些慌了。
但此时已没人再留意她。
段怀在陆秧秧的吩咐下,晃着双丫髻,匆忙端来了一碗清水。
陆秧秧在水中倒了润喉的药水,亲手端去给了阿婆。
阿婆渴极了,抢过水碗便狼吞虎咽,呛得厉害也还要继续喝。
张百里和段怀马上又一起去端来了更多的水,让阿婆慢慢喝。
村妇还想阻拦,被晏鹭词一把匕首抵在了喉咙上。
她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完全发不出声音。
她看向晏鹭词,下一瞬便被少年冷着的眼睛吓得两股战战,再也不敢乱动一下。
“信……”
柴房内,阿婆听清了是段峥明的声音,抖着枯爪般的手,从烂掉的被褥里摸出了一张纸。
这张纸被捂得酸臭,又被汗渍和汤水浸得久了,除了落款处一行“八月十八”可以看清,其余的,便只有前面几个断断续续、根本无法读通顺的字还能辨认。
而阿婆并不识字,也早已难以视物了,因此只一个劲儿地将这张纸塞给段峥明:“看!快看!去找!去找!”
陆秧秧见阿婆的情绪过于激动,又急忙忙地从布袋了翻出了安神的香草,给阿婆嗅了嗅。
在安神香草的安抚下,阿婆逐渐恢复了神智。
她紧紧抓着段峥明的手,费劲却又坚持地同他讲话。
在她口齿含糊的讲述中,段峥明的宁的确在摔倒后大量出血去世了。但后面的事,却同段峥明当年从村妇口中听到的有些不同。
“我从八月十七的半夜,等到了八月十八的天明。”
她守着宁的尸体,久等段峥明不回,而她的儿媳嫌弃死人晦气,吵着要寻人将宁抬出去。
她不同意,拉扯之间,院子来了人。
“那是个像仙女一样漂亮的美人。她,她是宁的姐姐。”
“她一眼便看到了宁的尸体,扑到了宁的面前,用了许多我看不懂的办法,但最后仍是没有救回宁的性命。
随后,她做出了一个令人惊骇的举动!
她剖开了宁的肚子,把孩子取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所有的剧情很快就要全串起来啦。
上章的沙发天使是我真的喜欢华夏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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