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萧明楼的这位天狐师弟和以往的那些“熟人”都不一样。
段又雪在人前是高傲冷漠,让人觉得是难以高攀的尊贵之人,然而在萧明楼的面前,他就像个渴望宠爱的孩子,一双狐狸眼一眨不眨欲语还休地看着你,能把你的心都看融化。
他并没有翘着兰花指,也不捏着嗓子话,可行动做派就是有一股烟视媚行的娇柔之感,也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萧明楼的仰慕。
这份娇柔弱质,楚楚可怜浑然天成,比水还要软弱无骨。
若萧明楼在受到魔主封印影响后,气质上偏于阴柔,却仍难掩本性的狡黠乖张,那么段又雪的柔弱,就是从里到外如出一辙的柔弱,如菟丝花一般娇嫩羸弱。
再者,其他人或许也对萧明楼有着各种难以言喻的心思,但他们或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地位,或是本性所致,常以君子之交的姿态与萧明楼相处。
坦坦荡荡,点到即止。
即便他们对祁昶的存在满心不自在,也会以前辈之姿与他相交,甚至会认真指点他的剑技。一方面是惜财之心,如祁昶这般进境神速的天才,哪怕是三大仙门也会心动;另一方面,他们宁可将来面对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也希望留在萧明楼身边的他能变得更强一些。
只要祁昶能护好萧明楼,他们并不介意萧明楼是否会对他动心,甚至与他结成道侣。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他们也会笑着送上祝福,将酸涩压在心底。
如东川月这般的修士,是真正的仙风道骨,风光霁月,堂堂正正,所以祁昶才会将他视为必须赶超的目标。
而段又雪却不这样,他不喜欢萧明楼身边的人,便会直接当做看不见,更不屑于祁昶攀谈,只一味的直勾勾地看着萧明楼,既幽怨又爱慕道:“师兄……”
他眼中有着动物般单纯憧憬的神色,这么直勾勾地看人时,很容易引起旁人的怜惜之心。便是积年的捕猎老手,看到这只狐狸时,不定也会一时心软。
祁昶拧起眉头,正满心不悦,却在这时感到有一双微凉的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萧明楼嗓音少了一分平日里的柔弱,多了一分清冷,听入耳中如清风拂过,令人灵台瞬间清明:“别看他的眼睛,那是狐族的种族天赋,严重的还会动摇你的道心,心别被迷了去。”
祁昶轻轻点头,抬手覆上萧明楼的手背,嘴角不自觉地一勾。
段又雪将眼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目光执着而坚定地落在萧明楼的身上,一副受了委屈又强自忍耐的表情:“师兄误会我了,我若是使出我的天赋功法,只怕此人早已成了我的傀儡。”
“那你就看了我家阿丑,他可没那么容易被你摄了魂去。”萧明楼轻笑着放开手,侧头望着祁昶的脸,眼里满是自豪和赞赏。
“……是吗?”段又雪无辜而又单纯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他将目光稍稍偏移些许,凉凉地落在祁昶身上,“师兄对他,似乎有别于旁人。”
“那还用,他可是我最独一无二的店二。”萧明楼笑着道。
段又雪微微眯起眼,意识到这个男人与之前在师兄身边围绕的人都不同,目光中不免带上了隐隐的敌意,正好落在了祁昶眼中。段又雪见祁昶看向自己,也不甘示弱地微抬起下巴,露出一截诱人的白色脖颈。
二人视线在空中短瞬接触,又各自别开,段又雪继续紧盯着萧明楼,好似怎么看都看不够,有一股想要将过去十年看不见的份全都看回来的劲儿。
妖族执拗而开放的天性可见一斑。
“师兄,你原谅我了吗?”段又雪楚楚可怜地问,“我当真不是故意的,我那时只是太害怕了,才会闯入师兄的房间……”
萧明楼闭了闭眼睛,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得淡漠起来,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祁昶虽不知当年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从二人的只言片语中能大致推测,当年萧明楼重伤坠崖,此人必定在背后推了一把。或是从萧明楼的房中发现了可疑之物,向孟豫告了状,或是暗中挑动萧明楼与孟豫之间的矛盾。
总之,段又雪并不无辜。
祁昶只是担心,以萧明楼豁达的性子,在面对旁人深切的忏悔时,会忍不住心软。
就算萧明楼算原谅对方,祁昶也不会原谅任何伤害过他的人。
不过祁昶的担心是多余的,就在此时,萧明楼缓缓睁开眼,眼底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了,他淡淡地对段又雪道:“除了偷偷进我房间外,你不是还在水牢里动过手脚吗?”
段又雪的脸色倏然变得惨白,胸膛猛烈颤抖着,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萧明楼见他神色有异,眉心微皱,正欲再什么时,就见段又雪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段又雪挺直腰背,抬手随意地抹去了嘴角的血迹,对萧明楼露出故作坚强的笑容:“没事的,师兄,这都是报应,我已经习惯了。”
从他做出对不起师兄的事情后,他始终没有摆脱心魔的滋扰,也不愿去摆脱,他觉得这都是自己应得的,他活该伤害了自己最喜欢的人。
这是他的报应。
段又雪凄然笑着,望着萧明楼的神情却饱含柔情。
萧明楼默默地看了段又雪一眼,微微叹气:“你这又是何必。”
“我倒觉得这点折磨还远远不够呢……”段又雪低头笑着,得到师兄一句关心的话,令他高兴得尾巴都快藏不住了,笑得卑微又幸福,“与师兄遭受的苦难相比,我这点内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祁昶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会看段又雪这般不顺眼了,为什么段又雪看上去与其他人都不同——因为他从未掩饰过对萧明楼的爱意,不是同门之谊,更不是兄弟之情,就是呼之欲出的爱意!
他转头看向萧明楼,萧明楼眸色平静,看起来似乎并不意外,祁昶觉得他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从不回应对方而已。
萧明楼:“既然你在擎云宗待得好好的,为何回到妖族,还要掩饰自己的身份?”
他无意与段又雪回忆从前,更不想谈什么原不原谅,他从未忘记自己是带着任务进入西漠的,而段又雪刚巧在这个时候出现,若与他们的任务无关,萧明楼是决计不信的。
段又雪却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师兄,虽然当初我在水牢里动过手脚,但是我绝无伤害你的心。我改动了水牢结界,想助你暗中逃离水牢,但我发誓,你饭食里的毒,不是我下的!”
“我知道,不是你。”萧明楼淡淡道。
段又雪松了口气,见萧明楼丝毫不意外的模样,又不免自嘲地笑了笑:“是啊,师兄你什么都知道,活得比谁都明白。”
萧明楼:“你还未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段又雪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幽幽怨怨的语气:“师兄,你若是信得过我,就不要再深入死晦沙漠了,这里已经不是你当年踏足的地方了,就连我这个妖王之子,也不得不隐瞒身份,等待时机。”
“你在等待什么时机?”萧明楼问。
段又雪叹着气道:“师兄,你别问了,你不该牵扯在这些事情里。”他咬了咬唇,下定决心一般,“我就向你透个底吧,阻断西洲至沙漠的通路,是我的主意。神绶妖祖的名号,也是我散播出去的。”
“早就猜到了。”萧明楼轻扯嘴角,“那蛇妖事事都要看你的脸色,一看就是被扶植起来的傀儡。”
段又雪面上泛起浅浅的红晕:“是,师兄,我的手段都瞒不过你。”
“阻断通路,强行切断人族与妖族的联系,看来你图谋的事情并不啊。”萧明楼非但没有被劝退,反而更有兴致了,“莫非你有意妖王之位?”
段又雪神情一顿,掩饰眼底一晃而过的紧张:“没有,师兄你别乱猜了!”
“那看来多半就是了。”萧明楼并不理他,兀自对祁昶道,“妖族虽与人族亦敌亦友,但在面对魔族时,目标总是一致的。四方妖王为了稳定魔界通幽路结界,轻易不会出山,各自手下不乏实力干将,更是难以接近,难于刺杀。
“就我所知,他们的寿元还很长久,六师弟这位狐族王子想要继承王位,还得再等千年。
“能让六师弟隐姓埋名回到妖界,竞争妖王之位,显然是老狐王出了问题,结界也将不稳了。”
段又雪脸色越来越苍白,显然,萧明楼得全中,一丝儿都不带偏的。
他深吸了几口气,稳定情绪后,才道:“师兄,既知此行危险,你还要管此事?”
“我们目标并不冲突,为何我管不得?”萧明楼反问道。
“好,我知道了。”段又雪深知,师兄看似随意,其实内心亦有相当固执的一面,他若是要管的事,就会管到底。
想要劝他离开炎城,不能直接对他。
段又雪想了想,朝萧明楼挤出个笑容:“师兄就先待在这里休息吧,回头我们再商议该如何行动。你们安心留在此地,这附近都是我的人,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来扰你。”
萧明楼点点头,冲他摆摆手:“行了,你有事的话就先去忙吧。”
段又雪深深地看了一眼萧明楼,这才离开。
寿宴上的宾客多半是冲着他的来的,段又雪不能离开太久,还得回去露个脸。
当月上中天,宾客陆续道回府,祁昶来到庭中练剑时,剑光倏然一闪,射向阴影中不知偷窥了多久的段又雪。
段又雪轻蔑一笑,徒手夹住了他的剑意,即便剑锋割裂了他的指尖,也不肯撒手:“不喜欢我?真巧,我也不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 萧明楼:又不是陆凤,学什么灵犀一指,看,流血了吧?
祁昶:你心疼他吗?
萧明楼:没有没有,我是心疼你,血都把你的剑染脏了。
段又雪:嫉妒使我面目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