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四十三只可爱鬼
随着世子这声令下,这些个侍卫忙手忙脚乱的将飘在水里的人捞上来。
他们本以为是一具浮尸,却不想男人还有心跳脉搏,随队的大夫上前诊断了一番,拱手对着世子道:“世子,此人生命体征虽有些薄弱,但却并无大碍,只是睡着了。”
睡着了?
乍一听这话,围着男人的侍卫们都不由得再多瞧了一眼还躺在地上一脸安详的男人。
而先前问世子是否在此修整的侍卫长略一思忖,弯腰俯首在世子耳侧低语:“世子,这人莫不是……”
世子一双漆黑的眼瞳钉在男人姣好的皮相上,的世子倒没有什么旁的想法,只觉这人如同瓷器一般好看。只是就算是国库里最漂亮、完美的瓷器,也比不上这人分毫。
有些像他曾仰视过的那一尊尊光鲜亮丽、非人世所有的神像。
世子还未答话,躺在地上的男人就轻咳了两声。
他当真摆足了一副睡醒了的姿态,抬着手遮了遮透过重重枝叶洒落在他眉眼间,像是神佛赐下的圣光。
男人悠悠睁眼,一双清澈的黑眸如同点缀在夜幕上的繁星,不过刹那间,世子眼里的瓷器就活了过来。
像是色彩明艳的壁画里的仙女踏着云彩而至,仅仅是那一双犹带倦意的眼睛,就点亮了世子死寂的眸子。
明明都是黑色,是一片的、没有差别的颜色。
可落在世子眼里,却是这世间最鲜艳缤纷的色彩。
男人的眼睛仿佛会话一般,他眯了眯眼,将眼尾拉的狭长,残留的一点水珠顺着滑落进发鬓,同湿漉漉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他坐起身子,支起一条腿,随意的扫了一眼一脸警惕的围着他的侍卫,微扬了眉:“许久都未曾瞧见有人踏足此地了。”
他挑起一个笑,瞧着慵懒而又肆意:“迷路了?”
侍卫长上前拱手:“阁下。我们并非迷路,只是此行听这片山中有一云游道士,特此诚心来求一事。”
男人正拧着自己长发,将水拧出来,乍一听这话,只倒抽了口冷气:“嘶。”
他似是牙疼,又好似无奈:“……什么道士,我们同他们都不是一家的。还要我几遍……”
侍卫长眼珠子一转,立马就明白了过来:“您便是传言中上可引雷下可劈山的神仙?”
男人瞧着的确年轻,不过十□□的模样,又散着头发,叫人辨不出年岁来。
男人起身,瞥了一眼自己不断淌水衣袍,随手隔空画了个符,身上的水便全部蒸干了,他边做出这样叫人震撼的举止,边随口道:“不是什么神仙,会些非人之术罢了。”
他凝神,视线落在了一直不出声,只瞅着他的世子身上,像是瞧见了什么趣事:“哟,天生灵眼?倒是罕见。”
他笑眯眯的越过了侍卫长欲要到世子跟前,就被几把闪着寒芒的剑给拦住。
男人却并不在意,依旧抱着自己的桃木剑往前走,在触及到那些利刃之前,那些刀刃便寸寸断裂落在地上。
男人在世子面前蹲下身子,露了个自认和善的笑:“孩儿,姓甚名谁呀?家住何方?你这灵眼,瞧了多少趣事儿?又见了多少妙人儿?”
他:“我叫齐桁,可有兴趣做我徒弟?”
世子伸手止住了还欲要上前将齐桁和他拉开至安全距离的侍卫,脑子里不知怎的闪过了一个词,所以他定定的看着齐桁,问:“玄术师?”
齐桁意外极了,扬眉又带着浓厚的笑意:“不错,有前途。还晓得玄术师,这莫不是天赐给我的宝贝徒儿?”
世子:“我叫祁升。”
齐桁微顿,笑容僵了一瞬。
世子注意着他的神色,冷冰冰而又硬邦邦的问道:“怎的?你认识我?”
“倒也不是……”齐桁实话实,悠悠感慨了句:“只是这名儿同我还真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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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一行所求之事,不过是因为世子这双能瞧见非人之物的眼。
只是齐桁没这本事同老天对抗,自是无能。
侍卫长深感失望后,便径直离开。
他们未邀请齐桁同行,齐桁表示可以收世子做徒弟,得到的也是委婉却明确的拒绝。
齐桁抱着自己的桃木剑瞧着如同提线木偶任由侍卫长安排并不插话的世子,他站在原地站了会儿,等人只剩了个黑点后,到底没忍住掐指算了算。
他边算还不住的念叨:“你你呀,怎就这么爱管这闲事呢?这要不算什么事儿都没有,继续窝在这山中做野人多好。”
他早已辟谷,无需进食,就算是吃了东西,那也是饱口舌之欲罢了。
念着念着,齐桁就叹了口气。
他这都撞见了,也算得了,偏生还叫什么“祁升”,他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齐桁抱着自己的桃木剑往新开出来的路走,嘴里还是不住的碎碎念:“老天,人是你叫我遇见的,还偏生给人起了这么个名儿……这回儿能不能站站我?”
齐桁尾随着世子一行出了山,又一路向北。
他干这事儿干的多了,又加上和寻常人不太一样,故而世子一行并未有人发现。
而有他在,这一路世子都未瞧见什么非人之物,那张白净却又冷淡过头的脸终于绷的没有那么紧了。
眼底下的青黑也淡了。
齐桁躺在树枝上遥遥望了眼他们升起的火,搓了搓自己冷得发僵的手,悠悠的闭上了眼。
他虽也不需要睡觉,但也不是神,做不到睁眼睁一天。
齐桁就佩服那孩儿,瞧见了那些东西,被吓到了都不吭声的,就睁着眼熬着那一支蜡烛烧完又点第二支……
齐桁总觉着这孩迟早有一天会瞎掉。
眼瞧着他们要进京,齐桁不由得拧了拧眉。
若是别的城倒还好,通关文牒查的没有那么严,他还能想法子糊弄过去。
可京城先不本身就有龙脉庇护,他做不了太多手脚,再京城的通关文牒查的也不是一般的严。
所以齐桁只得现了身:“嘿。”
他懒洋洋的问好,戏一点也不到位:“好巧。”
他本以为没有人发现自己,却不想那被捧在中心的世子却是一抬眸,冷淡道:“不巧。”
孩的声音带着点未发育完全的奶音,却凉的比那树上的寒露还刺骨:“你跟了我们一路。”
从未被发现过的齐桁微讶:“你怎么发现的?”
世子垂眸:“他们都怕你。所以这一路上都没有来找我。”
这会儿轮到侍卫长怔住了:“世子,您是……”
“有他在,就算没有办法治好我的眼睛也是一样的。”世子面无表情的重复:“它们都怕他。”
侍卫长的视线登时落在齐桁身上,显然是动了心思的。
可齐桁却:“你我无亲无故的,我不可能陪着你到你进棺材为止。”
他抱着自己的桃木剑,冲自己冷到骨节发红的手呼出一口热气:“除非你拜我为师。”
世子只:“我对那些没有兴趣。”
齐桁遗憾的摊手:“我从不问第三次,那便就此桥归桥,路归路……”
“阁下!”侍卫长却是猛地喊住齐桁:“可否请您过府上稍作停歇,便当作这十几日护卫的谢礼?”
齐桁顿了一下,又听侍卫长道:“我主人家乃是当今荣王,若您有需要,我相信主人定会满足。”
王爷这名头的确够大。
齐桁却并不为所动,他只瞧了一眼仍旧没什么表情的世子,无声轻叹了口气,随后问道:“贵府可有桂花馅的青团?”
侍卫长怔愣片刻,随后忙道:“自是有的。”
齐桁便摆了摆手:“那我就与你们走这一道。”
有荣王作保,齐桁要踏进这京城,自是简单。
他许久未瞧见这般热闹了,不由得还有些晃神。
尤其是隔着老远瞧见宫内那仿佛直冲云霄的摘星阁,齐桁定神看了会儿,眉眼间难免有几分怀念。
当年被请出山,就是在那摘星楼里待着,那时还有人拱手唤他国师。
他还记着那个二十出头的皇帝总是笑着来找他下棋,齐桁对这些并不精通,甚至可以两眼摸黑,便总是被皇帝欺负。
那是除了半个师兄和半个师父外,他的第一个好友。
也是他第一次真正的窥到人心百变。
齐桁收了目光,视线一转,就对上了世子毫无波澜的眼神。
他一哂,还没来得及问,就听世子硬邦邦的问了句:“不冷?”
齐桁顿了顿,半玩笑道:“你们都唤我神仙了,你觉着我冷么?”
世子年纪虽不大,但个头却不算矮,他抬抬手就碰到了齐桁凉得像冰块的手背,便皱着眉将自己手里的汤婆子递了出去:“你冷。”
齐桁忽觉这世子还怪可爱的,便笑着逗他:“你若给我了,你不冷?”
世子面无表情:“你看着比我容易死。”
齐桁:“……”
虽他晓得这话的意思是要照顾弱者,但这世子若天天都是这般言语……
也得亏他是个世子。
这要是身份再低一点,怕是能被死。
齐桁摸了一下滚烫的汤婆子,顺手塞回了世子手里:“冷便冷了,我不会发热亦不会得风寒。”
他顿了顿,偏头朝世子露出了个自认可怖而又瘆人的笑:“亦比你长寿。”
世子重新抱住汤婆子,默默的低下了头。
齐桁只以为屁孩被他吓到了,可多年后他问起,他才晓得那半大的孩子当时想的是——
他好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