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肆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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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家妈告诉梁鹂,二楼住着陈阿姨一家门,方才抱过你的。

    三楼住两户,一户孙家,一户租住给牛肉面馆老板,四楼住三户,左边房住姚伯伯,右边房姚伯伯租给了音乐学院女学生,当中这间才是她们自己的窟家。

    沈家妈拉开邮差绿色纱门,催梁鹂快点进去,有蚊虫。

    梁鹂急走两步,身后咣地关阖,“换拖鞋!”一双新的蓝拖鞋摆她面前,她解开凉鞋扣绊换上,看外婆把皮鞋摆进门边的柜里,便也有样学样。

    一个高壮的男人只穿短裤,着光膀闻声过来,他叫沈晓军,站在玄关通内室的门处,像一堵厚实的墙,光线从罅隙处漏过来,看到灰尘如蜢虫在飞舞,梁鹂揉揉眼。

    沈家妈有些奇怪的低问:“你不去上班?”他点头:“前些天替李子顶班,今朝休息。”

    沈家妈放下心来,侧身朝梁鹂介绍:“这是你舅舅。”又朝他:“叫伊她阿鹂。去把背心穿上,当着姑娘面好意思!”

    梁鹂听得轻笑一声,那人影子一闪,面前豁然敞亮,随着外婆走进内室,顿时惊呆了,姆妈上海人的房子是螺蛳壳里做道场,果然没有骗她。

    四四方方的一间,桌椅衣橱立柜沙发和两张床摆的满满当当,雪青的窗帘布拉开,阳台筛进一条条日光,在棕黄色的家具上攀爬着,墙角有落地风扇,正摇着头呼呼作响,沈家妈开衣橱取了件白底黑点的衬衫出来,边换边道:“阿鹂,桌上有菊花茶,有杯子,要喝自己倒!”

    梁鹂不渴,她听见踩楼梯声,是舅舅穿了汗衫从阁楼上走下来,一个女子困顿的嗓音从挂蚊帐的床内传出:“轻点好哇!还让不让人困觉了?”就是一个负气的大翻身,床嘎吱地呻吟了一下。

    沈家妈声问麻袋和行李呢,沈晓军指指阳台,梁鹂看他俩放轻脚步心翼翼在空隙处穿梭,她想,在自己家里跟做贼似的。

    麻袋里全是土豆,行李里除葡萄干、牛肉干,还有一盒盒药材,雪莲、肉苁蓉、枸杞等,沈家妈还在掏呀掏,掏出个布包来,揭开是一沓钞票,她在手指上噗噗喷唾沫,仔细地一张张数过来。

    沈晓军背过身看向梁鹂:“侬是哪个鹂?王鹂的鹂?还是美丽的丽?”

    她回答:“是黄鹂的鹂!”

    沈晓军换成普通话问:“你不会讲上海话?”见她点头,便道:“那不行,入乡随俗,得学会!”

    “不用学!”梁鹂很认真的告诉他:“过两天刘叔叔会来接我回新疆,新疆不上海话。”

    沈晓军怔了怔:“姆妈,哪能回事体事情?伊她还要回新疆?”

    沈家妈抬头给他个眼神自己体会,皱起眉:“你有闲空,就把土豆分分,带些给那你的丈人老头子送去!”钱数完了,想想重新再数一遍。

    沈晓军笑了笑,在阳台寻到网兜,蹲身往里放,一边道:“确实,他最欢喜吃炒土豆丝,摆点青椒,或做成酸辣,或直接用猪油炒炒。”

    “我最欢喜吃啥侬晓得麽?”沈家妈突然问。

    “当然晓得,老娘欢喜吃盐水毛豆子、油爆虾、糖醋排、熏鱼......”

    “最欢喜,最欢喜吃啥?”

    “最欢喜......盐水毛豆子?应该是油爆虾!不是啊,糖醋排,一定是熏鱼......”

    "哦哟,真是,这儿子白养了,丈人老头子记得牢,自己姆妈不记得!"沈家妈气得朝他头上拍两记。

    梁鹂没有兴趣,她看见阳台上也伸出去三根竹竿,晾晒着两床薄被和七八件湿衣服。顺空隙处扒着往下望,看见陈宏森在和谁踢球,左防右守,前突后冲,笑笑嚷嚷,正兴致时,嘀铃铃一辆自行车过,只得停下让道,再继续踢,踢高了,球落下时砰一声不晓把什么撞倒了,立刻有个女人高声道:“陈宏森!才歇歇辰光,皮又痒了是吧!”

    梁鹂便没再看见他的影子,大概去旁处踢了,她想,还是新疆好,到时都是戈壁滩,想怎麽踢就怎麽踢,自由自在极了。

    忽然听到咕咕声,走过去掀开纸板,是只芦花母鸡,一条腿被绳子拴住了,面前放了两碟,一碟水,一碟谷子,撒了两泡稀白的鸡屎在旁边。

    沈家妈母子分好东西才进房里,梁鹂也跟进来,找把椅子靠墙坐着,风扇时不时转到她这里,凉快的很。

    沙发上不知何时歪了个年轻姑娘,披散着齐肩发,穿一件黑色镶花套头裙子,要睡不睡眯起眼睛,脸色显得苍白,有气无力的。

    沈家妈问:“昨天不是夜班麽!怎麽不去困觉,起来做什么?”

    她不耐烦地嘟囔:“你们吵死了,跑进跑出,我哪里困得着呀!”

    沈家妈:“阿鹂来了?你也见见。”朝梁鹂招招手:“这是你的姨!”姨名叫沈宝珍,是瑞金医院的护士。

    梁鹂站起身道:“姨好!”沈宝珍睁开眼睛看着她,噗嗤笑出声音来:“姆妈,你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怪有趣!”又道:“你叫梁鹂,黄鹂的鹂是吧?”她方才躺在床上,他们话都听见了。

    梁鹂点头答是,复又坐下,宝珍伸腿踢了路过的沈晓军屁股一记:“阿哥,你还王鹂!王黄不分!大老粗,羞不羞!”

    “上海人没几个王黄分得出!敢踢我!”沈晓军抓住她的脚丫子一阵乱抠,宝珍缩着腿咯咯笑个不停。

    “多大的人了,还没皮没臊的!”沈家妈也笑了,看到梁鹂,便想到在新疆的大女,立刻敛起笑,叫住沈晓军:“我一大早去菜市场买了菜,还买了一只母鸡,拴在阳台上,你去把它宰了炖汤喝!”又朝宝珍道:"你给庆文只电话,叫他也来吃饭。"赵庆文是宝珍的男朋友,瑞金医院外科医生。

    宝珍噘起嘴道:“他没空来,要值班!”

    “又吵架了?”沈家妈一眼看穿:“你这脾气呀,啥辰光能改一改,也就庆文老实,让着你......”

    宝珍听得嫌烦,站起身往床铺走:“我要困觉了,都勿要来搅我!”

    沈晓军从阳台上逮住母鸡,抓住它的翅膀要到一楼去,瞧到梁鹂坐在那不敢动,低笑道:“要看我杀鸡,就跟来!”

    梁鹂才不想看杀鸡,但想了想,还是跟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