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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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老师端着钢盅锅子上楼,到门前才察觉梁鹂和沈家妈跟随在后,朝沈家妈点点头,对梁鹂微笑:“阿鹂过来一道吃点心。”

    梁鹂看看外婆,沈家妈道:“去姚老师家要懂规矩,不要乱跑乱摸!”算是答应了。

    换了拖鞋进到房里,地方不大却拾掇的十分干净,最显眼的是那架黑亮的可以照出人影的钢琴。

    姚老师拿出来雪青色印浅黄蟹爪菊的细麻桌布、抖一抖,平整地铺在圆型红木桌上,把钢盅锅子顿好,从玻璃窗橱内取出三只瓷白烫花杯口鎏金的玲珑杯子,用瓷勺舀咖啡到杯里,再依次加方糖、细沙糖和奶精,指节分明的手捏着金色匙划圈轻轻地搅动,梁鹂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没见过这样高雅繁复的吃法,充满仪式感,令整个灵魂都震颤了。

    “叫乔宇来吃咖啡。”

    梁鹂奔到阳台,阳台是西式半圆型往外弧的,显得很宽敞,大大橘红的瓦盆种满花草,开的五彩缤纷,靠墙还搭着紫藤花架,紫朦朦的一嘟噜一嘟噜串吊着。乔宇蹲在个瓦盆前用铲子松松土,拔拔草,梁鹂喊他吃咖啡,望见不远处有幢老式洋房,一面墙满是爬山虎,哗啦啦绿波荡漾,是风在飞过叶子。

    乔宇洗净手,和梁鹂坐在桌前,姚老师又拿来凯司令的栗子奶油蛋糕,一人一碟一只。

    城外的人上海人气,上海人却觉得这是生活的情调。

    梁鹂和乔宇喝了口咖啡,苦得皱起眉毛,姚老师看着他俩笑了:“不好吃?”

    他俩不约而同的点头,姚老师便轻渺渺道:“宏森最欢喜吃我煮的咖啡,世家子弟家底厚,最懂的品味。”

    乔宇默然没有话,梁鹂接着吃栗子奶油蛋糕,好吃,不过三两口就没了。

    用罢点心,姚老师要往音乐学院去,梁鹂则送乔宇到楼下,灶披间里薛阿姨的炉子上炖着铜盅锅,笃悠悠飘着茶叶蛋的味道。

    她察觉出他不高兴,偏头问:“你怎么啦?”

    乔宇低声道:“姚老师讲的话邪气伤人自尊!”

    “哪句话呀?”

    “伊讲我俩不爱吃咖啡,是根底浅的市民,不如宏森有家当。”

    梁鹂反应过来,噗嗤笑道:“陈宏森会喜欢吃咖啡?他一定是在演戏!”

    乔宇想想也有可能,心底一宽,露出了笑容:“其实那咖啡我吃到第四口时,也觉得味道好了!”

    梁鹂没接话,她到现在胃里还在泛恶心,她就是个土包子。

    乔宇回到家中,因是亭子间,西照日头毒,虽然电风扇卖力地呼呼作响,但吹出风是热的,楼板是热的,桌椅板凳是热的,连床上铺的竹席也是热的。

    乔母今朝有些头痛脑昏,没去上班,摇着蒲扇困觉,却因太热了,满脸生汗,翻来复去睡不着,听得纱窗门响,是乔宇回来,便索性坐起来,把浸在凉水里的西瓜切了半只,装满一盘子搁桌上,又去拿来白底红花的磁面盆用做吐籽。

    “姚老师讲你那首歌唱得怎么样呢?”乔母用筷子头剔干净西瓜籽,再递给他。

    乔宇接过吃着,含糊地:“姚老师讲还可以,再多练几遍会更好。”

    “那就是不行!”乔母皱起眉,很烦恼的样子:“后备主唱是哪一位?”

    陈宏森的名字在唇缝间欲出又咽回去,他首趟对姆妈撒了谎:“我不知道!”

    乔母想想道:“我记得除你,还有个叫曼妮的丫头唱得还行,不过比你差远了。”

    她又愉悦起来,继续剔西瓜籽,抬眼望见墙面缺失的奖状,问道:“阿鹂把奖状还你没有?”

    见乔宇点头,她擦手去拎过他的书包,开取出卷起的奖状,一封书信也跟着掉落出,乔宇一眼看见了,连忙放下西瓜过来拿,但乔母已捏在手里,不在意地撕开封口,把信纸抽出来。乔宇道:“这是我写给爸爸的信,你别看!”伸手要抢,乔母奇怪道:“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这么神秘。”

    乔宇胀红了脸,上前抓住她的胳臂:“姆妈,你快还给我。”乔母就不给他,开来高高举着,偏问:“是不是写了我的坏话!所以才不让我看!”

    她抬眼看了一行且念出来:“爸爸您好,我没有一天不在思念你!”夸张地咯咯笑起来:“真是养了一只白眼狼,我天天尽心尽力的养育侬,侬还天天想着伊!我图的什么呀!图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又道:“你想着他,他可不想你,该结婚结婚,该养儿子养儿子,和你我再没有瓜葛了。”

    乔宇突然放手不再抢夺,手攥成了拳头,他道:“晓得你看了要生气,你偏要看!”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乔母大声道:“我是你的姆妈,有什么我看不得?走走走,走了就不要回来啦!”她赌气的把那封信仔细看完了。

    乔宇下楼,一阵穿堂风过,倒比家里凉快些,横七竖八的晾衣竿晒的衣物把弄堂里的阳光又遮去许多,一条条老虎纹摇晃着,他看见爷叔在面盆里种的青葱青蒜长势喜人,就想起姚老师阳台上的宝石花,不知不觉又走回去,推开门,静悄悄地,梁鹂竟然还在灶披间,坐板凳上,手里有个碗,碗里有两只茶叶蛋,在等凉下来。

    梁鹂也看见乔宇,笑着道:"你快来,薛阿姨给的茶叶蛋,我们一人一个。"

    乔宇满腔的郁闷瞬间消散了,他搬来竹椅和她坐一起,蛋壳在煮时为入味已经敲破,很方便剥掉,俩人舍不得吃,咬起来口口,梁鹂道:“我觉得这个比栗子奶油蛋糕好吃。”乔宇没有附和,他问:“我和陈宏森谁唱歌好听?”

    “当然是你!”梁鹂答的斩钉截铁,更况她也没听过陈宏森唱歌。

    乔宇很高兴,眉眼发亮,阳光透过发黄的玻璃照进来,一尾咸带鱼头朝下,挂在窗户插鞘上风干着,淡淡腥臭混着灶披间的油蚝味儿,却钻不进他们的鼻息。

    他们吃着茶叶蛋,咕咕哝哝有不尽的笑话和有趣的事情。

    暑假至月末时,陈宏森夏令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