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捌壹章 他鼓起全部勇气谋划的出逃计划,却不过是半日的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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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志愿表这一天,乔母特意请了假,趁乔宇吃早饭时,她把志愿表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生怕有错别字或填得张冠李戴,确认准确无误后、心折好放进乔宇的书包,送他出门,再替他把衣领翻翻齐整时,忽然仰起头微笑着:“我的儿子已经这么高!我却老了!”

    乔宇垂眸落到她眼角细碎的鱼尾纹,嘴唇微蠕,低声道了再会,踩着暗红的楼梯咯吱咯吱下楼,乔母站在门口听着,那下楼声如弹钢琴,先是一键一键,沉重而孤立,后渐渐飞快,连成一串音符,蓦得嘎然而止,走到窗前朝外眺望,只捕捉到乔宇一闪而过的身影。

    她无来由的有些怅然若失,静站会儿,拎起篮子去巨鹿路菜市场,以在是吃蚕豆的好时节,卖菜员教她怎么挑拣,剥开豆荚,个皮薄翡翠绿的,是上海本地蚕豆,油盐清炒几下就装盘吃,连皮带瓣吃,满嘴软嫩;还有种是外地的蚕豆,个头比手指盖还大,绿白色,皮厚,一般都剥皮,只留里面豆瓣炒来吃,不要忘记撒白糖,吃在嘴里感觉是面的。

    上海蚕豆人人爱吃,外地蚕豆见人见智,有些就爱这样的吃口。

    如果做豆瓣酱,要用外地蚕豆。

    还有城隍庙卖的五香豆,一颗颗越来越大,以在也不正宗了。

    上海蚕豆价钿要贵。

    乔母买了两斤上海蚕豆,今朝日子特殊,她心情好,不肉麻铜钿,买了四块湖南豆腐干,一斤五花肉,又挑了两根春笋,她让卖菜员把根节硬实的部份连泥巴一起切掉再称,卖菜员边称边嘴里嘟囔,意思她算得太精刮,乔母回嘴,两人拌了几句,卖菜的掐着切下的笋根、给左邻右舍看,能掐出月牙弯痕就不算老,有人相劝,于是不欢而散。

    她又买了百叶结和一块咸肉,正好可以炖腌笃鲜,乔宇最爱吃的。也看见有卖刀鱼的,听陈宏森姆妈买过,走过去一问价钿,不是老百姓能消费得起。

    她回到弄堂里,休息会儿,想一想去寻陈母,快走过楼时,额头发凉,抬眼看,是沈家晾的尿布,水滴滴嗒嗒,这就是素质!她有些薄蔑,进入楼道里,老远就听到噼噼啪啪搓撸麻将牌的声音,走到两楼陈家纱门口喊了两声,陈母跑过来开门,把她迎进房里,笑道:“侬要搓麻将哇,我让位子把侬!”

    “我不会!”她连忙推却,沈家妈也在,戴着一副老花眼镜。

    陈母搬了一把凳子摆在自己身旁:“侬坐过来,看看就会了,简单来兮!”又让陶妈给她倒茶。

    乔母看了会儿,不经意地问:“今朝是填高考志愿最后一天,森森算考哪所大学啊?”

    “伊填的是同济大学建筑系。”

    乔母笑道:“倒想象不出,我以为伊要考国际贸易或国际关系,最近几年这些专业邪气热门。”

    另一个麻将搭子是陈母的朋友,外国语大学的法语教授,她道:“国家正在施行外贸体制改革、外汇体制改革,入世谈判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所以学生当中流传句话,宁愿不上北大,也要上外经贸,足见其吃香程度。”

    陈母看着手里的麻将牌:“森森本来有此算,但几年前老陈不是在浦东买了一块地么,希望伊来设计建造大楼,这才选了建筑系。东风,东风有人要么?”

    沈家妈笑哈哈,把牌啪啪一排推倒:“东风我要,胡了!”

    陈母笑道:“沈阿姨今朝手气噶好,连赢了好几把!”又跟乔母:“看懂了么?待乔宇去北京上大学,侬休闲下来总要会些娱乐活动发辰光时间!”

    乔母笑里带气:“侬讲的这是什么话。那森森要读上海的大学,乔宇就合该去外地读书?上海的大学都是那你们开的么?”

    陈母有些费解她的突然发难:“我听森森讲额,乔宇算报考外交学院或北京大学国际关系科。或许真是我听错了。”

    沈家妈吃口茶道:“我听阿鹂也讲过,乔宇要去北京读大学。”

    “怎么可能?志愿表我亲眼看着他填的......”她顿住,瞬间面如土色,冷汗直冒,他,他也可以重新再填一份......

    梁鹂和王柳从食堂出来,学校里的桃花开了,她俩驻足欣赏会儿,直到发现花里有蜜蜂,怕被蛰,正要离开时,王柳突然道:“那不是乔宇姆妈嘛?”

    高一时的架事件,为帮乔宇减免处罚,乔母也是一战成名。

    梁鹂随望去,还真是乔宇姆妈,正往校长室的方向匆匆奔去。她想了想,和王柳告别,去往二号楼,上楼梯时,有人认出她来:“梁校花,跑来找谁呀?”

    嘻皮笑脸话的是李多程,和他勾肩搭背的是王昆,梁鹂便道:“你们有没有看见乔宇?”

    “乔宇?”李多程挺热心,朝靠门的一个大高个子喊:“帮我看看教室里乔宇在么?高两的校花梁鹂找他!”

    “艳福不浅!” 一众咧嘴交换眼神间,陈宏森竟从门内出来,快步走到梁鹂跟前,皱眉问:“乔宇被班主任叫走,你找他有事?”

    梁鹂担心地:“我看见乔阿姨直奔校长室去,是不是乔宇闯祸了?”

    李多程竖起耳朵在他们身后偷听,插话进来:“不可能,他那样十全九美的人,怎么会闯祸!”

    王昆问:“为啥是十全九美?”

    “他还缺一美,红袖添香的美人儿。”

    真无聊!陈宏森略思忖,朝梁鹂道:“走,我们去校长室看看。”

    李多程妖娆地挽住他的胳膊:“有了新人忘旧人,奴家也要去。”

    “滚!”陈宏森甩脱他,拔腿往楼下走,梁鹂紧随,忍不住回头看看,王昆正抱住要死要活要跟来那奴家的腰。

    她个寒颤:“他怎么突然那样了?”上次见还挺正常的。

    陈宏森嘴角浮起笑容:“被高考逼的性情大变呗!没药可吃,考完不治而愈。”

    乔宇和郭老师一起往校长室走,郭老师没找他的原因,他也没问,反正总会知道的,穿过几株开满嫣粉花朵的桃树时,忽然想起除夕夜里守岁时,建丰唱起的《金陵塔》,桃花扭头红,杨柳条儿青,倒是很衬此时的景致。

    午休时间快结束了,同学们三三两两往教室走去,准备上课,朝着校长室方向的路上几乎不见人影。

    校长室所在的建筑是幢老洋房,半墙的爬山虎碧绿茂盛,微风和流光在叶片下穿行了百年,此刻还在落寞地继续。

    他不紧不慢推开门,嘎吱一声,看清楚里面的人后,心裂了裂。

    他鼓起全部勇气谋划的出逃计划,却不过是半日的狂欢。

    最后还是以失败而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