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捌拾章 总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也很快被温煦的春风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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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鹂哼着歌谣回家,将钢盅锅摆到桌上,揭开盖子,滚滚直冒热气儿。

    沈家妈和张爱玉把梦龙放在大脚盆里汰浴,他亮着白晃晃的肚皮,咯咯笑成弥勒佛。

    “好香的味道!”张爱玉抬起头来:“是柴爿馄饨么?”

    沈家妈让她赶紧去吃,吃完还要喂奶,自己则抱起梦龙用大毛巾替他擦拭水渍。

    张爱玉喝两口汤,舀起一只吃,赞道:“比柴爿馄饨好吃,荠菜很新鲜呢,在啥地方买额?”

    “陈宏森带我去的,从嵩山路一直骑到底,摊摆在弄堂桥洞里,阿娘就住在里面,闲来无事包包馄饨发辰光,所以价钿也便宜。”

    张爱玉回头看了看沈家妈在给梦龙穿衣裳,压低嗓音问:“哪能啦?分了么?陈宏森肯不肯?”

    “分了,他一口就答应了。”

    张爱玉微愣,有些不信:“这么爽气?不会在动啥坏脑筋吧?”

    “不会,他不该那么草率跟我提谈朋友,而且以在学习太忙了,也无心恋爱。”梁鹂挺信任陈宏森的,因为他当时这话的语气诚恳极了。

    张爱玉也就暂且相信,笑道:“这样最好,你马上要升入高三,心无旁骛奋斗一年,争取明年子考进复旦大学。”

    “复旦大学?”梁鹂怔了怔:“谁我要考复旦大学?”

    “不考么?”张爱玉道:“我天天听你舅舅讲你要考复旦大学,完成那姆妈当年未实现的心愿。原来不是啊!”

    “我想考到北京上大学!”

    “为为为.......为啥?”

    “因为乔宇算报考北京大学。”

    “这又是为为为.....啥?”张爱玉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梁鹂轻声:“因为我挺欢喜他的!”完又觉难为情,又怕舅妈刨根问底,起身就出门了,她和沈家妈住在租来的房子里,这边全部让给沈晓军一家三口。

    沈晓军洗完尿片,跑到阿宝家看了两集《包青天》,喝了一瓶力波啤酒,吃完一盘辣蛤蜊,踩着黄安悠扬的歌声回家,看似个鸳鸯蝴蝶不应该的年代,可是谁又能摆脱人世间的悲哀,花花世界,鸳鸯蝴蝶,在人间已是癫,何苦要上青天,他推开门,把不如温柔同眠关在房内。

    梦龙的床是弄堂里一帮兄弟帮忙做的,有在农场工作的拉出红木料,一起锯,一起磨,还雕缕了花纹,上过清漆,晾了大半年,结实又好看,买都买不到,沈晓军请他们去大富贵干了一桌,香辣牛蛙、椒盐大王蛇,清蒸石斑鱼,龙虾泡饭随便上,是为这难能可贵的发情谊,只怕以后也不会再有。

    他水洗漱后,再看梦龙睡得很香,踢鞋上床一把搂住张爱玉香软的身子,带着些酒意微熏,得意地笑道:“晚上和陈阿叔聊两句,把赤佬的骗子行径揭个底朝天,哼,想骗我们的阿鹂,先看她娘舅答应不答应!”

    张爱玉却蹙眉道:“我才晓得,你阿鹂明年上复旦原来是一厢情愿,伊要考北京的大学呢!”

    “为啥?在我们身边不好么?”沈晓军亲吻她的颊腮,酒醒了一半。

    “因为乔宇,算考北京大学,阿鹂欢喜伊,所以也要去北京!不要问我,我也是刚刚晓得。”

    沈晓军的酒是彻底惊醒了!他抬手揉捏着眉宇:“阿鹂藏得够深啊!大意了,天天就想着防赤佬,倒让乔宇钻了空子!”

    “乔宇是个好孩子,买相好,学习优秀,品行也端正,就是......”张爱玉欲言又止。

    沈晓军叹口气:“要我来选,我宁愿选赤佬......"

    他开始后悔:“才和陈阿叔别过苗头互相不服输......早晓得是这样......嗳,冲动是魔鬼!”

    陈宏森拎着书包回家,陶妈来开的门,要去灶披间热饭菜,他阻止道:“我吃过回来的!”换了拖鞋,余光瞟到爷娘的目光、像探照灯般直朝他射来,佯装没看见,就要往自己房间冲,却被陈阿叔叫住:“侬过来,我有话要问!”

    陈宏森只得走过去:“问啥?”

    “失恋了?”

    “算不上!”

    “丧气吧?”

    “字典里就没有丧气两个字!”

    “目前还是以学业为重,谈恋爱靠后,先做好朋友,以退为进!”

    陈宏森笑了笑:“我以在谈恋爱和做好朋友有啥区别,香也不能香,动也不能动!”完神情冷静地走了。

    陈母听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问陈阿叔:“父子俩什么哑谜!快点讲给我听听。”

    陈阿叔却嗤嗤大笑起来,笑过后意味深长道:“森森还挺懂的!”

    陈母却不懂,气得心火烧,起身往卧房走,关门反锁,爱哪去哪去!

    高考前先填志愿表,乔母专门请假或选休息日,陪着乔宇一辆公交换一辆公交早出晚归,去往各个一本大学校区,认真听各校各场的宣讲会,有人围簇老师问问题她也要凑前,耐着性子排长龙领赠品,简直比乔宇还认真上心,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她参加高考呢!

    到交志愿表的这一天,乔母一晚没睡,把自己选择好的学校和专业,让乔宇誊抄上去。乔宇一直话不多,让他誊抄,他就一笔一划地誊抄,乔母忽然清醒过来:“这只是我给你的参考建议,做决定的最主要还是你自己,免得今后埋怨我!我承受不起。”

    乔宇便尝试着沟通:“我对复旦大学没有兴趣.......”

    乔母蹙眉断他:“宣讲会就晓得侬没有仔细听,选学校有无兴趣并不重要,重要的看它是否名声在外、有强大的师资力量、先进的软硬件管理,和让人一眼相中的校园文化。哪一样都和兴趣不搭介没关系。复旦大学的外交系最适合侬,要相信姆妈不会害侬额!”

    乔宇没有再辩驳,低头垂颈,握紧钢笔,很快就密麻地写满了纸。

    梁鹂听见婴孩的哭啼声,醒来时窗户纸透进了清光,急忙穿衣起床,沈家妈一大早买菜去了,桌上摆着钱让她自己买早点吃。

    她洗漱停当,背起书包往弄堂外走,到早饭摊子买了两块羌饼边走边吃,忽然听到身后有铃铛声,回头看是陈宏森。

    陈宏森放慢车速,微笑着催促:“快上来,我带你去学校!”

    梁鹂有些迟疑:“我又不是你的女朋友!”

    陈宏森斜睨她的神情,玩笑道:“不是女朋友,是好朋友,好朋友不能带你去学校么?”

    梁鹂哑口无言,乖乖坐上他的后座,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也很快被温煦的春风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