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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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地不宜久留, 刘麟在经过最初的愣怔后,当机立断地抱起樱樱就要往外走。

    两道眼泪挂了下来,在她满脸血污中冲出两道惊心白痕, 樱樱颤抖着手攥住他的衣衫一角,“郎君……”

    “我们先离开,我的人会留下来处理,你不要担心。”他到这里,略顿了顿, 才继续道:“方才的事, 我只当没看见。”

    樱樱本在惊惶不安之中,闻言又有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我……”她努力动了动唇,却仿佛丧失语言能力, 嗫嚅几下,除了一丝被惊动的空气, 旁的什么也没出来。

    “没事……”刘麟见她连眼角都沾上一滴血, 伸出替她轻轻擦去。

    然而他话音刚落, 院门口就闯进一个身影。

    长身玉立,眉目冷清, 石青衣袂在风中纷飞,赫然正是陆三郎。

    陆云渡一眼就看见她衣衫上沾的血渍, 狭长眼眸微压,向刘麟伸出手,“别多管闲事。”

    两位郎君狭路相逢,皆是心高气傲之辈, 谁也不肯让谁。

    就算刘麟平日畏惧陆三郎的威严, 但此时人正在自己怀中, 屋内的血渍都没收拾干净,若是被陆云渡看去,樱樱的身份岂不是岌岌可危?

    陆许两家是亲戚,陆云渡要是知道了樱樱的身份,要是知道了屋内的情形,难道还会护着她?

    他身上有世子的责任,无论他本人对樱樱如何,他都得对许家陆家有个交代。他不能保证把樱樱交给她,他会护着她不受丁点委屈。

    刘麟不想冒险,他迎着陆云渡不辨喜怒的目光,亦是冷声道:“我管定了。”

    陆云渡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仿佛在嘲笑他不自量力,只沉声道:“跟我走。”

    没有指名道姓,但樱樱知道他这话是对着自己的。可是她……可是她满脸都是血,陆云渡难道能接受一个满手血污的女人?

    从前种种如同潮水般涌来,暗娼中的脏污、江明雪的不屑与藐视、他眼中若有若无的失望。

    她要是知道了自己出身暗娼,为了走到这一步不知使了多少手段,他还能接受吗?在他面前,她连妆容稍有不妥都决不能容许,她怎么能让陆云渡看到自己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她从未感到如此虚弱无力过,她能感受到陆云渡的微冷目光盯着她的后背,仿佛要盯出个洞来。

    然而……她连最后一丝见他的体面都没有了,简直无所遁形。

    其实刘麟抱着樱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他即使混不吝了些,却也从未见过血溅三尺的场面,更何况在此地滞留越久,暴露的危险就更大。

    终于,他鼓起勇气率先迈步而去。

    两位郎君的肩膀相撞,陆云渡见她把脸深深埋入旁人怀中,却始终不肯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就这一瞬间的失神,两人已经走远。

    *

    樱樱被刘麟带到公主府的别庄上养病。

    她那日受了伤,又受了不的惊吓,刚到别庄上就病倒了。

    深夜,窗外春雷滚滚,一声闷雷在云层中翻滚了许久,终于在天边劈出一道白光,声响震耳欲聋。

    本就睡得不太|安生的樱樱被从噩梦中惊醒,她嘴皮干涩,雪白里衣因沁出汗水而紧紧贴着背心,她沉沉喘了几口气后,终于认出自己是在公主府的别庄上。

    嘴里一阵一阵的发苦,她伸手摸了摸脖子,只摸到清凉的药膏。每一次呼吸都添一份痛楚,提醒着她那日的命悬一线。

    她下地去准备倒一杯冷茶,却在又一次闪电划过时,清晰瞧见门上印了个模糊的影子,她吓得尖叫一声,手中杯盏落地。

    “樱樱,你没事吧!”

    门外赫然是刘麟的声音,他只是半夜醒来时发现在雷,知道她这几日都睡不好,担心她会被雷声吓着,准备过来看一眼。

    本来只算在院子里看一眼的,谁料竟吓到了她。

    在经历最初的惊恐过后,樱樱迅速平复下心情,正冲着门外轻声道:“多谢郎君,我没事。”

    然而话还没完,她指尖突然一痛,忍不住轻嘶出声。

    “樱樱,怎么了?”

    借着窗外极为暗淡的月光,樱樱勉强看清指尖是被碎瓷片划了个口子,指尖冒出些许血珠,她只道:“我没事,不扰郎君了。”

    她虽没事,刘麟却听出她声音里的一丝痛楚,想到方才茶盏落地的声音,心中有数了。

    他转身离开。

    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樱樱这才挑灯,坐在桌边,本想借着烛光把碎瓷片挑出来,但她手上拿不稳针,反倒把伤口弄得更是狰狞。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刘麟去而复返,“樱樱,我给你拿药来了,你用点药吧。”

    他等了一会儿,似是害怕扰了她,又道:“我放在门口了,你、你来拿吧,我回去睡觉了,有事就叫我。”

    罢,他匆匆离去。

    半晌时间后,樱樱才开房门。少年郎君早已踩着一地水光离去,她站在门廊深处久久望着深夜出神。

    良久,一滴冰凉泪珠从她眼角滑落。

    第二日清,樱樱走出房门,却和最意想不到之人迎面相见——陆云渡负手站在廊下,眉目冷淡地望着她。

    不知他在此地站了多久,连衣衫都透着微微湿意,他身边停了辆马车,刻着陆家标识的铁马在清风拂动下叮叮当当。

    见到樱樱出来,他眼神也无波动,只扭头看向站在另一边的刘麟。

    刘麟上前来,眉间有不属于他的淡淡愁意,“樱樱,陆老夫人让世子来接你回去。”

    老太太还不知道那日的事么?

    她怀着最后一丝侥幸与希冀,闻言抬头迅速望了陆云渡一眼,他却不肯同她眼神交汇,目光只落在远处历历青山上。

    一旁的修文把马车赶了过来,替她布置脚凳,一边讪讪笑道:“姑娘,请吧。”

    没了那个“表”字,无声宣告了她的身份。也是,陆家这样的世家,想查清楚她的身份,简直易如反掌,先前不过是众人都未曾起疑罢了。

    她当初被赵二逼得没法子,偏生许夫人许老爷前脚后脚跟着仙去,她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逃妓,甚至连贱籍都未曾脱去,又骤然失去许家的庇护,简直走投无路。

    许瑛身子本就不好,在船上熬了两月,几乎被掏空根基。弥留之际,她拉着樱樱的手,断断续续道:

    “你救我一命,你给我做妹妹好不好?”

    “你跟着陆家去金陵吧……就当是替我去看看,我都未曾去过金陵呢……”

    留在山阴,就是重新沦入从前的境地;向前一步,却是许家姑娘堂堂正正的身份。

    她把平生所有的勇气都押在陆家来人上,终于在赵二给出的最后期限前一日,随陆家来人登上前往金陵的船只。从此山阴再无花魁玉奴,只有许家姑娘许樱。

    此时望着陆云渡微冷的目光,她脑中一阵恍惚,到陆家这大半年是她这辈子最为舒心快活的日子,她从没想过自己还能被人这样万般宠爱过。

    然而……她是赌对了?抑或是赌输了?迎着初春刺目的日光,樱樱闭了闭眼,她自己也不得而知。

    她总得给老夫人一个交待,陆家是少不了要去一趟的。

    她向刘麟点点头,提着裙子登上马车。

    修文心觑一眼主子的脸色,见他平静无波的眸子下隐有怒气,他吓得缩了缩脖子,只得在心底暗骂一声修竹早不回来晚不会来,偏挑这个时候回来。

    然而即使他这样暗自腹诽,却隐隐知道,主子气的恐怕不只是姑娘隐瞒身份这件事……那日姑娘被刘郎君接走后,郎君的怒气,他现在回想起来还忍不住后怕。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不知晃悠了多久,终于在陆家门口停下。

    樱樱掀帘,望着陆家威严气派的大门,突然领悟到自己和这庭院深深之间的无限距离。

    不过几日功夫,竟已如此物是人非。

    刘麟骑马护送了她一路,此时见她掀帘,知道她身子还没好全,想也不想就伸出手要扶她下马车。

    樱樱看了眼径直往府里走,丝毫没有回头之意的陆云渡,憋住那点泪意,向刘麟笑着摇摇头,“多谢郎君这几日的照顾。”

    罢,她自行下马车。

    迎着初春的日光,刘麟将她眼底的粼粼水光看得真真切切。他喉结向下滚动,想要开口,却不知什么好,只能眼看着她瘦弱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陆家大门后。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时间,突然翻身上马,朝着公主府的方向飞奔而去。

    *

    刚下马车,婉月就匆匆上前来迎接她,一边替她披上披风,一边轻笑道:“姑娘总算回了,这两日在别庄上可好?王妃娘娘给姑娘的礼物前脚才送来呢!”

    樱樱不明所以,声音低如蚊呐:“什么王妃的礼物?”

    “姑娘前两日不是到越王妃的别庄上去游玩了?来送礼物的嬷嬷还称赞姑娘懂事可爱呢。”婉月完这话,却见自家姑娘面色苍白,微微沁着冷汗,哪像是刚游玩回来的模样?

    “姑娘,你怎的了?可是身子不爽利?”她连忙问道,一手搀扶着她。

    “我没事。”樱樱抬手按了按突突跳动的眉心。越王妃是刘麟的姐姐,必定是刘麟替她遮掩了一番,不然她这两日无故不归,旁人必定是要起疑的。

    妙仪居遥遥在望,樱樱的步伐有些许迟滞。难道陆家还允许她住在正经姑娘的院子里?

    “老太太呢,我先去给她老人家磕个头。”她心底有一丝紧张。这大半年来,老太太对她宠爱有加,给了她一位女性长辈的所有关怀与照顾,她最对不起的人,莫过于把她当外孙女疼的老太太了。

    “老太太还在南山别庄上散心呢,她老人家姑娘你只管跟着王妃去玩,只是要注意自个儿的身子,不必担心她老人家。老太太还,回府后要姑娘去替她念念经呢。”

    此话一出,樱樱心底微微一怔,难道陆云渡还没把这件事告诉陆家人?

    然而她再抬头望去,陆云渡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重重庭院中,她只得低垂了眼眸。

    他是那样骄傲的人,眼底容不下一点沙子,连从前她卖掉耳坠子都要一字一句地逼问出来,她这么瞒着他,他怎么可能不计较?

    作者有话:

    是这样的,柿子不会在意樱樱的身份,但是会在意樱樱瞒着他、出事了不找他等等等等

    下午6点再来一章,有人求亲,大家猜是谁来求亲~懿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