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璃看着他笑够了，就朝他出伸。

    “你过来。”

    没有犹豫过，从来没有，他又跑到跟前，墨璃替他整好对襟衣衫，连同褶皱一同抚平，他从来是个讲究的人。

    闹够了也吃饱喝足了，再守着那颗红薯就没有那么焦急了，伏渊畏寒，半步不肯离开火炉，书上的字十有八，九都是不会的。

    他转头道：“你过来。”

    墨璃懒懒的，不愿理他，他也不急，等到那册书页都翻过去了，墨璃才走过来。

    “喏，这个字，这个，还有这个算了，我只是觉得红薯应该熟了。”

    原来是让太子殿下来扒灰，墨璃也就认命的扒了，扒出来一个红皮都被灰裹成白皮的薯。

    “你过来。”

    谁这么叫，也就这么过去了，从来没有半分迟疑的，那三个字再寻常不过，以至于伏渊都忘了，那个人间的太子殿下而今成了天界尊贵的天帝，他们还隔着上万年的岁月。

    伏渊没有话，自行上前一步，指尖轻触他的眉心，一点微白的光芒。

    识海回溯。天地间仅有的法术，那时在人间，墨璃当他是天赋异禀，没想到，如今用到了他自己身上。

    伏渊竟遇到了禁制，无法进入他的识海。

    他收回，了然到：“你也有不骗我的时候。”

    墨璃的神识被动过脚，伏渊不用过多思虑也能猜到是谁干的，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墨璃能前尘尽忘，做一个不为过往所困的帝王，而他却要抱着这段回忆，看着那些喜怒哀乐在某个不经意间跳出来。

    他连恨都是虚枉的。

    对上墨璃疑惑目光，伏渊从胸口闷出几声吭哧笑意，却是不怎么高兴的，道：“你自己想，墨璃，吾偏不与你，你能忘个万年，就还能有百年，千年，我们且比比，谁先认输。”

    墨璃没想到本近在咫尺的真相，那本能打破他万年来的困惑迷茫，却都被伏渊一句“且比比，谁先认输。”又推了不知多远。

    “你你这人真是！”墨璃不知什么好，面前之人形貌是如同远古神祇般华贵神圣的，可是却也带着些让人奈何不得的劣性。

    伏渊也不知自己在置气什么，他本该扯着那人的衣领告诉他，他伙同别人骗了自己多少，欺辱真龙，他们应该付出代价，然后就打死他也不为过。

    可是却还是犹豫踌躇占了上风，伏渊想好好审视这个骗子，看看他在前尘尽忘的时候，那些算计与欺骗都未有开端的时候，他还会怎么对他。

    洞外的天地是开阔的，伏渊坐下去，周身白云若雾，远处瀑布湍濑，身后蓊蔼林木披霞戴彩，俯瞰花枝葱茏似海。

    他只觉得与万年前没什么不同，天泽云梦从来都是个被遗忘的地方，没人会记得来这里，所以是哪里与之前不同了呢。

    伏渊这么想着，看一只地精贴着草根，从他面前悄悄的溜走，生怕被他发现似得。

    到底是物是人非了。

    万年前的伏渊在这处灵秀之地，行动却被限制在一方，便是新来个妖精他也是开心的。

    那时的伏渊毕竟是以初始状态去见这世间，去看这山川河流都是喜见它们秀丽或是奔腾的，而今却总觉得都是些野石流水。

    伏渊自然不是欣赏不来山河图景，他不过是怕活不到当下，他是亿万年的古董，骤然被翻到这土地上，打量着这世间，无悲无喜。

    最强烈的痛恨过后，也只剩下寂寥无感，看着墨璃更是不知如何处之，他若是想求个公道，求个痛快，大可把他掐死，一了百了，可是伏渊又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轰轰烈烈不行，平平淡淡也不行，伏渊不知道想求个什么。

    墨璃于他身侧而来，看着伏渊，他喃喃道：“我究竟骗了你什么。”

    伏渊淡淡道：“骗身骗心。”

    这次墨璃没话了，他看着伏渊，舌头都打了结，不知从何起，最后只能无奈道：“我先前认识你，你便是这个性子吗？”

    伏渊冷嗤，先前除了傻还能有什么，那活了几千年的龙同他这亿万年的古董相比，未免也差太多。

    “以前不是，若是这个性子，被抽筋拔骨的指不定是谁。”

    墨璃听他轻描淡写，只觉得这人不是那么想理他，天帝陛下何等骄傲，自然是不会往上凑的，可他只是想了想，又去坐到他身旁。

    实在是闲极无聊，伏渊抓过偷溜不成的地精，放在里盘完，只吓得它缩成一颗如同石头，动也不敢动。

    “伏渊，墨乾雨很想你。”

    墨璃几乎能确定，他就是墨乾雨梦里也喊着的“爹爹。”这种感觉很奇妙，像他们有着共同的联系，哪怕隔着层峦叠嶂的岁月，总有人见证过那些温情几许。

    伏渊只把中的地精盘的头晕眼花，他只是有些意外：“那半妖未死？”

    听得伏渊这样，墨璃心头一顿，他鲜少这么唤墨乾雨，时候他唤他乳名“虎”，而今看着那么一个潇潇而立的少年站在眼前，心底的自豪喜爱是少不了的，总觉得唯有连名带姓的唤他声墨乾雨，才能表达出他的感受。

    墨璃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万年时光，足以物非人非，伏渊而今去看待那些往事，也许是站在一个更高的地方，连着他的怒其不争都是给曾经那个懦弱无能的自己。

    而今他是能毁天灭地的祖龙，他看惯了万物在他脚下匍匐仰望，他心中的尊卑之念比之自己更甚，墨乾雨就是半妖，在他眼里也的确是如此，他顾及不到他的感受。

    “岐岚以他相胁，天火灼之，逼吾拔鳞百片。”

    墨璃虽不记得，可听到这里，只觉得万根钢针扎在心上，带着些密密麻麻的疼，以至亲至爱去胁迫一条龙拔鳞，真是踏身诛心。他这才想起那日伏渊才会在神殿一步步迫近，脚下踩着滔天恨意，可是那时候，他看着他，眼里只有一句话，墨璃似乎读懂了。

    ——那个时候，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