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再回人间
墨璃不善谎,在久居高位的流年里,他只把不怒而威练的炉火纯青,又是个黑白分明的,哪怕他知道伏渊的情绪在哪里,却始终不出一句软话。
一句:“若是孤,绝不会做出这种这等袖旁观之事,哪怕我不记得,我也知道。”
可是就是不肯。
天泽云梦的妖怪们里最近看了几场惊心动魄的大戏,这里来了两条龙,都是正儿八经的神龙。
两条龙每天若是都安静着待洞里,那是没什么动静和威胁的,可是他们要是话,不过三句就打起来,哪怕不用灵力,光是刀剑铿锵碰撞的声音,都足以震撼。
打完了,又双双休战,势均力敌,不让分毫。
伏渊看着墨璃面无表情的采药敷上腕的伤口,血与绿色的草药汁交融着从骨肉亭均有力的腕滑下,没有了神力,也不过只是血肉之躯,用最简单的方式去堵着伤口,等它止血,结痂,恢复。
“若不是吾的龙魂精髓,这道伤口该在你的脖子。”
“你恨不得我死,但你又不甘心我死。”
墨璃用淡淡的语气陈述,他知道,自己一日记不起来,伏渊就一日没有报仇的快感,杀了他从来就不是个难事,可是要得到一个罪人的忏悔,是不容易的。
到底,伏渊是想给自己一个像样的交代。
耐不住伏渊每次到恨处,就越想越气,总得要发泄,两个人三天有两天都在打架,墨璃又不愿意就这么回了天界,就像伏渊在等一个交代,他也在等一个答案。
在伏渊把那把战戟握到里的那一刻,墨璃就在想,这万年的修行就要到尽头了,可谁知那些好的或坏的,对的抑或错的,是是与非非糅杂出来的,才是他们即将要面对的。
墨璃再次从贝床上睁眼时,习惯性的去看那流水温暖的灵泉,却没有看到一片金光灿灿,只有那被拽的七零八落的莲花。
洞口天光倾泻,一如雕花窗棂的晨光熹微,铺展在窗几上的盆栽枝叶上,在地上透出光影斑驳,那个华美的寝宫,没有一处不是人工精雕细琢,唯有那一点光亮,是肆无忌惮的,他一揉眼就能看到。
这样的醒来清晨似乎有很多次,身上柔软的被衾从掌缘滑落,他转头去看身旁,一如方才,都是下意识的动作。
墨璃怔然。
太熟悉了,像是重新经历一遍,那种感觉与目光落空后的急切,都很反常,像他在临华宫看到满殿冰冷一样。
“伏渊?”
墨璃很少唤伏渊,甚至很少和他话,多了,不知道哪一句就能踩中他的尾巴,惹得伏渊就要拔刀。
无人应答,墨璃走出去,晨风习习,万物始出,在通外界的林木道上,撒着金光点点,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欲盖弥彰,这倒是像伏渊的脾气,傲着张脸。
“吾留了踪迹,跟不跟上随你。”
伏渊发现自己在那千百年间,从未走出过云梦天泽,总是被别人不由分就抓到各个地方,天界也好,魔界也好,忒憋屈。
领路的地精在前方走的心翼翼大气不敢出,伏渊走了一路,阳光斑驳地照耀着他,青草绿树和鸟语花香熏染着他,连山风都温柔婉约地从他额角拂过,带起几缕散落的发丝,又轻轻放回他贵丽的眉眼上,仿佛一切丰盛美好都羁绊于他。
这是他当初归寂天地换来的海清河晏,却没来得及看,而那千百年间除了被别人抓去利用,就是自己凑上去给别人利用,也未好好去看过这不同于焦土荒地,也没有战角兽啸的清幽闲美。
当年的那人:“这人间不止这皇宫一处,我带你去看看。”
可谁知,那一句之后所有的故事都戛然而止,如今人间的景致都换了一遭,他还是哪里都没去过。
伏渊看了眼身后的来路,咕哝出一句这些天日的最多的二字:“骗子!”
脚步不停,越过了那云气萦绕的天泽云梦,将自己跨进了喧嚣沸扬的尘世——檐角翻飞,人声鼎沸,站在门口的富贵老板已经将他上下打量许久,脸上是即将开张发财的惊喜。
可伏渊没有心思去一家裁衣店给人发财,白衣金纹,坠绣繁杂,这世间的最至尊华美都已经被他披在身上。
京都不知道改了多少朝代,伏渊从曾一路走过都能细数每家店铺的看店好物,到如今,他连怎么走都不知道了。
就这么茫无目的的闲逛,也没想太多,就想来看一看,当初憾事颇多,可站在这里却忘了沧海桑田,人事变迁。
不想如今民风竟已如此彪悍,伏渊当街就被姑娘塞了花娟,还不止一条,上绣鸳鸯戏水,莲花并蒂。
他觉得老脸有点红,自己哪里还是他们口中的“公子”,他倒觉得叫声“祖宗”贴切的很。
若都是图案纹绣还好理解,有一条上面绣了字,他提起来,看了半晌,寒冰下几万年,他本就所识不多的字,现在更是半点印象都没了。
“相思意。”
突然身后有人出声,再重复了一遍:“这三字是相,思,意。”
伏渊抬头,墨璃却还低着头,皱眉看着,不等伏渊话,他却先问道:“我怎会认识?”
伏渊把中欲还休的心事揉成团,在掌心化了灰,道:“天帝陛下自幼聪慧灵秀,看书识字过目不忘,会认得也是平常。”
灰烬从掌缘飘落,青烟从指尖吹散,与那年升腾在香炉中的缥缈烟雾何其相似。
雪白的宣纸堆了案头,每一张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横屏竖弯钩,他再下笔,还是歪歪扭扭,那些字拆开了都没什么错,被他凑在一起就是四不像。
他好脾气的夫子都已经皱了眉,生生都挤出来了几道早衰的眼纹,良好的修养只能让他吸口气,喝口茶缓过劲了再捋袖子上前,一脸誓不罢休。
“公子,这个字呢,是读”
窗外风声潇潇,卷起枯黄落叶,满院子的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