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一泻千里，苍茫的草原上一片寂静，寒夜给已经几近枯萎卷缩的草地铺撒了一层银甲，贺澧裹紧大裘，顶着寒风翻身上了马，一头撞进了无边无际的黑夜之中。

    刺骨的寒风刮着脸颊的耳朵飞驰而过，鼓动的心跳几乎要撞出贺澧的胸膛，贺澧听到隐藏在血液中的暴躁和不安。他是个不信命的人，可今夜的梦是那样的逼真，烈焰舔上脸颊的刺痛似乎还在，贺澧狠狠地抽了一记马鞭，战马嘶鸣一声才喊回了贺澧的理智。

    贺澧连忙勒紧缰绳，想到这里不是他能纵马的地方，这里已经快到威九木的边缘，草场渐稀，半个月前他带着镇国军烧了铁富尔人的粮仓，又赶着他们第一批送粮的粮车一路烧了过来。

    许是最近放得火多了，贺澧不由得苦笑，调转马头又往回走。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忽然想到今天是正月十五，往年的今天他总会和福元温一壶酒

    ，然后对坐谈，一直等到日光熹微，才打着哈欠滚到床上去。

    也不知道今日的福元，是不是在千里之外也看着这样的月亮。

    贺澧走了半个时辰才看到熟悉的帐篷，原来方才心绪难平一股脑跑出去那么远，远远地，吉利拎着个灯站在寒风里，看到贺澧脸上才松下来，红着眼喊：

    “将军你做什么去了？吓死个人了!”

    整个军营都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守夜的将士笑呵呵的朝他们看一眼，吉利接过贺澧的缰绳还不忘念叨，“这大半夜的，将军一个人出去多危险？咱们已经快到戈壁了，随时都能遇见铁富尔人，怎么这么叫人不省心。”

    叫人不省心的将军头疼的钻进帐篷，倒了杯热奶茶喝了才觉得浑身上下暖和起来，贺澧找出易华阳传来的战报，自从他们端了边城的金乌一族后，铁富尔大军依旧悄无声息的站在戈壁外，直到粮草被烧，才连夜后撤。

    只是他们没有回威九木草原。

    贺澧明白动的应当是藏在北屿的军队，果不其然不到半月，天通关就收到了有铁富尔人假扮行脚商入关的消息。

    从前铁富尔与大麟之间没有建交，消息闭塞，即便通商也只是民间极少的人在做，朝廷不清楚铁富尔的情况，铁富尔也不了解大麟，直到一个被推上祭祀台的少年被贺澧救下，一个神秘的草原民族才在贺澧面前揭开面纱。

    金武儿和他的阿达哈贝鲜就藏在贺澧的军队里，主仆二人死里逃生，金武儿一面憎恨大麟人杀了他的父兄，一面感激贺澧救了他们的命。

    金武儿缩在帐篷里，支棱着耳朵听贺澧和吉利话，不知道贺澧深更半夜跑出去做什么，瘪了瘪嘴翻身继续装睡。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如天神降临的男人，纵马从自己身边飞驰而过的身影。金武儿知道他是敌人，是杀害父亲的大麟人，可他难以抑制心中喷涌而出的情感，这种情感金武儿不清道不明，就好像冬日里发酵的奶酒，冒着泡一点点溢了出来

    金武儿辗转反侧，一直折腾到天大亮，才气馁的翻身做起来，贝鲜已经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主人，洗把脸，大麟将军今日就开拔去戈壁。”

    “今天就走？还有三百里的路，就算今天走五天也赶不到，听新日已经决定要攻打边城了。”

    贝鲜摇摇头，这种事情他哪里懂得，平日要不是金武儿老爱嘀咕这些，他也不会知道铁富尔人有两个王帐。

    金武儿跳下床，胡乱洗了把脸，嫩白精致的脸上立即透出一片粉嫩的红来，他长舒一口气，朝着贺澧的帐篷走去。

    吉利正端着菜进帐篷，看到金武儿连忙喊几个副将，“怎么没人看住他！”

    金武儿撇撇嘴，剜了一眼吉利，“你是太监吗？听大麟人家里伺候人的都是太监。”

    吉利气得脸通红，“你才是太监！你们全家都是太监！”

    吉利骂完才想到金武儿全家已经死于边城，便撇嘴不再理会金武儿，端着食盒朝金武儿甩甩，“离我远点！谁知道你身上有没有带什么药！”

    这是怕金武儿给饭菜里面下毒，金武儿暗骂了一声神经病，挤开吉利就钻进了贺澧的帐篷，一抬头却僵在了门口，就像被钉子钉住了脚一般，呆愣当场。

    吉利后面匆忙跟进来，见贺澧赤/裸着上身正在擦洗，又见金武儿瞪着大眼睛，当下明白这破孩是没见过他们家将军这么英勇神武的男人，立即搡了金武儿一把。

    “别看了！再看该给银子了！”

    贺澧这才看到两个的，轻笑一声放下热帕子，拎过衣服迅速套上，问金武儿有什么事。

    金武儿的脸已经红得滴血，别别扭扭的：“到了边城能把我父亲的尸首给我吗？”

    贺澧扭头，看着金武儿，金武儿被他看得更是红到了脖子里，却听贺澧：“如我见着他们的尸体，定要鞭尸三千，才能慰藉被他屠/杀的边城将士。”

    金武儿脸上的红色瞬间消退，他错愕的看向贺澧，就见贺澧山一般的身体已经靠近了自己，极度的压迫感叫他不由得退了两步，贺澧寒如冰霜的声音又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你不是金乌一族真正的后人，我可以留你一命，可你的父兄，即便是死，我也不会让他们安安生生上路！”

    金武儿一句话都不出来，半晌后实在熬不住贺澧凛冽的气势，扭头钻出了帐篷，却听到贺澧扬声对自己的副官：“给我看好他！没到边城前不许死！”

    吉利一边给贺澧布菜，一边心的觑一眼贺澧，这时候的贺澧才像个真正的将军，而不是平日里能和他斗嘴打趣的人。

    贺澧收拾好自己，胡乱吃了一些就下令全军全速进发，吉利跟在贺澧后面奋力抽打马鞭，看到被绑着双坠在队伍后面的金武儿脸色灰败，不由得上前同贺澧悄声：

    “将军，您觉得有人能和金武儿联系到？”

    贺澧薄唇轻抿，点了点头，“或许能与他联系的并不是人，在草原上，飞禽走兽都有可能成为最好的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