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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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贝玉升精神病发作一样,那双布满沧桑的浑浊眼睛瞪的死大,眼珠充血凸出,牢牢锁住屏幕里新出现的那张脸,左手死死撑在轮椅扶手上,臂背上筋骨爆出,身子离开轮椅,脚也落地上蹬着使力,努力让自己站起来,一副要钻进去和他拼命的架势。

    嘴巴却紧紧抿着没让自己发出丝毫声音。

    屋里其他人莫名其妙看他这么剧烈的反应,反应过来又赶紧把他按在轮椅上,不让他乱动。

    贝梨看贝玉升一眼,心里已经有了大概计较,拿着平板出门。

    里面莱西叔叔还在和她话:“梨,在中国怎么样?”

    “很好啊莱西叔叔。”

    屋里贝玉升反应越激烈,贝梨的声音越乖巧,“你在芬兰怎么样啊?莱西叔叔你手腕有伤,夏天别贪凉,回头冬天该疼得受不住了。”

    他爽朗笑一阵,“还是我们梨贴心。”

    莱西沉了沉声音,又带着长辈的苦口婆心,“这里一直是梨的家,什么时候玩够了,就回来看看我们,顺便帮帮叔叔的,叔叔老了,要干不动了。”

    一句话,四分警告,三分劝,三分诱引。

    贝梨依旧笑着应得爽利,“当然会回去看你们了,只是帮忙的话,叔叔就不要抱希望啦,梨不是那块料。”

    ……

    视频挂断,她脸上欢悦的表情也随着平板的黑屏而消失,脑中各种想法来回滚转,趿拉着拖鞋的脚不自觉后退一步,猝然撞上堵硬实的胸膛,整个人也被他沉重的气息包裹。

    平日里经常发生的一个亲密接触,贝梨都已经习惯了,然而这回碰上他之后,那双手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抬起搂上她的腰。

    贝梨往前走一步转身,抬头看他。

    这时候落日还没散尽,只不过被层层叠叠的山峦遮住,到这里已经没有一丝光芒,昏黄的院子衬得随厌那双漆黑眸子压得越发深沉。

    “你故意的?”

    贝梨轻点头。

    随厌呼吸一窒,鼻息重几分,“下午你不是几乎已经猜到了么?为什么还要这么刺激贝叔?”

    贝梨脸皱起来,愁眉苦脸地走到树下,坐到椅子上,手捧着脸抵在桌上,沮丧叹气,“不是你别冤枉人嘛,正巧莫穗亚让我和我妈视频,就随便试试看,让我爸和莱西叔叔见一面,哪知道他反应这么大,跟几个世纪的仇人一样。”

    “不过……现在要按情仇来推的话,莱西没错了。”

    她抬头问他:“我爸怎么样了?”

    想到贝叔刚才的反应,随厌头疼地按按额角,气她自作主张刺激贝叔,又压着脾性不能朝她发火。

    “不太好,中风发作,好在康复师压制住了,现在正在房间睡觉。”

    贝梨站起来,“你给江桥电话一声,我去看看我爸。”

    “嗯。”

    贝玉升在床上睡得平稳,贝梨坐了一会儿,又检查一遍房间,没什么遗漏的,上楼回屋。

    随厌不在。

    她又去三楼书房,随厌这回倒是在,正坐办公桌后面,电脑开着,里面有几道声音在激烈争论,正开会。

    她推门进去,他眼皮连抬都没抬,直接无视她。

    贝梨知道他在生气。

    努了努嘴,没在这时候扰他,关门回去。

    -

    随厌在书房处理完事情,已经到十一点,下楼先去侧卧洗完澡,回到卧室门口站着,先试着按了下门把手,意料之外竟然能按下去,门也“咔哒”一声开了条缝隙。

    他以为她会因为傍晚她进书房没理她生气。

    不过推开门,里面并没有开灯。

    他摸到门口附近的开关,开床头昏黄壁灯,大床边上,薄被鼓起个包。

    她已经睡着了。

    他放轻脚步,走到床另一边上去,柔软的大床凹陷,她的身子也往他这边滑了点。

    贝梨被他上床的动静吵醒。

    开屋顶水晶主灯,瞬间光芒驱散屋内黑暗,也照亮他们俩各异的脸。

    贝梨揉揉惺忪睡眼,声音睡得有点哑,“你怎么才回来,我都等睡着了。”

    随厌被她的突然醒来弄了个措手不及,脸上原本在昏暗中的柔情散去,重新挂上那张生气的模样。

    声音在嗓子里换了几个语气,始终舍不得凶她,低声问:“等我做什么?”

    “找你要江桥的联系方式。”

    随厌的表情龟裂一瞬,有点垮,在明亮的灯光下,那丝尴尬无所遁形。

    她不是哄他的。

    只是找他要一个电话。

    他的情绪还比不上一个电话重要。

    他躺到床上,将她身上的薄被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声音不自觉地带上冷意:“我已经给她过了。”

    完就闭眼睡觉。

    房间又恢复寂静。

    贝梨看他即便闭上,也一直眨个不停长睫,唇线拉直抿着,明显不高兴在生闷气。

    她睡意散去几分,唇角弯了弯,有点想笑。

    腿从被子里伸出来压他腿上搭着。

    能感觉到他原本就结实的腿肌绷直。

    贝梨趴过去压他胸膛上,手揉上他所想没求得的脸,“生什么闷气,又没不哄你。”

    “我总得早点跟江桥清莱西在美国的住所,让她能从结果往原因上推,更好查一点。”

    他长长的睫毛依旧闭着,没睁开,也没启唇话。

    贝梨接着揉脸哄他:“我错了,保证下回不再故意刺激我爸,有什么事儿一定先跟你商量商量。”

    他这回总算睁开眼,那条熟悉的手臂搂上她的腰,“不是有什么事儿一定得先跟我商量,是做什么事儿之前要先自己想一想,会不会给别人带来伤害。”

    “你在不知道贝叔和莱西到底有没有情仇,又有多深的情仇的情况下,贸然让他们两个见面,万一是可见骨血的仇,贝叔原本就中风偏瘫,气得病更重了怎么办?”

    “当然,值得夸奖的一点,是你没让莱西看见贝叔,不然让他提前察觉到,把原本销得就干净的证据,再抹除掉,趁机使下绊子,对我们更不利了。”

    贝梨原本被他训得一脸严肃,到他最后一条,又嘻嘻笑开,“绝对自我检讨。”

    她抱上他劲瘦的腰,脸贴到他身上,“感谢棠先生还愿意过来,没让我独守空房。”

    随厌搂在她软腰上的手揉了揉,当然不会让她一个人待一夜,那也是对他的惩罚,温香软玉睡惯了,谁还受得了冷床。

    “工作有点多,忙的时间晚了,快睡吧。”他抬手把灯都关掉。

    黑暗中,贝梨挠他胳膊:“你把江桥的联系方式给我。”

    随厌掌在她腰上的手哄孩似的拍了拍,“这么晚了,她早都睡了,别再扰她,我们也该睡觉了。”

    “可我不知道她具体什么时候的飞机,早点告诉她,她能少走点弯路……”

    贝梨总算觉得有点不对劲,下巴点在他胸膛上戳他,“你干嘛不给我?”

    “……该的我都已经给她完了。”

    “什么意思?莱西在美国的住址也都了?”

    “嗯……了。”

    “你怎么知道的?”

    空气寂静几秒,随厌长腿抬高把被子掀开,将人搂到自己怀里牢牢抱着盖住,“太晚了,先睡觉,明天再。”

    贝梨被他胸膛盖住的脸变了形,唇也被他的胸膛压着,吐字不清,染了怒意,“棠随厌!你在给我太极。”

    “你去查了我!”

    随厌搂着她软乎乎腰的手紧了紧,动了动唇想遮盖罪行,又没找到合理借口,只得虚声承认,“……查了。”

    复又低声求饶,“你别生气。”

    贝梨冷“呵”一声,“什么别生气,忘了你之前怎么对我的?就生气。”

    她问:“什么时候查的?”

    “……前段时间让方盐去查于峰的时候,他跟我情况不太好,我就猜到点什么,而且那时候你在宴水,怕你什么时候突然又走了,就让人顺着你回来的线索查了你在国外的事。”

    “那今天你还一副对我在国外情况一无所知的样子,让我给你得嘴都干了。”

    “……还没想好怎么给你交代之前,总要做全套,不过我之前是真的不知道,资料是上周才到手的。”

    问清楚了,贝梨冷漠无情地拿开他盖在自己腰上的手,身子转了两圈,回到自己那一边,顺便把薄被也在自己身上卷两圈带走,只留他自己一个人光秃秃地躺在对边。

    怀里的温香软玉没了,被子也没了。

    黑暗中,随厌悄摸动着身子往她那边挪,到床中间的时候,他身子重,把床榻在中间压个凹陷的盆地,她的身子滑落,自然而然地落进他张开的怀里。

    贝梨把他的手推开,重回自己位置,“没经我允许,不准抱。”

    随厌:“……”

    “柜子里有被子,再去拿一个自己盖。别墅这么多人,就不让你睡外面丢人了。”

    随厌:“我知道错了,保证就查这一次。”

    “别学我的道歉方式,自己想个新颖的。”

    他声音压低,磁音尽显,又挂上委屈求饶:“阿梨,我知道错了,保证不会再查,有什么想知道的都会先问你。”

    贝梨没反应。

    “阿梨,你摸摸我左掌心,那有一块白疤,是我大一那年暑假种棠梨树的时候,没注意被扎的,树杈子还挺硬,差点把手心给我捅穿……”

    “你快回来的时候,我每天都做噩梦梦见你出意外去世了,所以才八年没回来一次,我想找你又不知道去哪找。就是怕你再走了,我和之前一样没丝毫能找过去的线索,才查的……”

    他低声絮絮叨叨了半夜,又扮惨又道歉,直到听见她平稳的呼吸声,才渐渐住声,试着伸手抱住她的腰。

    没反抗。

    他蚂蚁搬家的速度把人慢慢移到自己怀里抱着。

    温香软玉重新入怀,他才满足地喟叹一声,下巴抵着她的头顶,闻着她发上的香味,黑暗中轻吻了吻,闭眼睡去。

    等他呼吸平稳之后,他怀里原本已经睡着的人忽然睁开眼,摸上他抱着自己的大手,黑暗中一点点摸索他的白疤。

    这么多年,早已经摸不出来,但就跟心里开了明灯似的,她能感觉到在哪个位置。

    然后抚摸着这个疤,心里彻底安稳,复又阖眸真正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