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五爷17

A+A-

    “人呢?”

    送回了凤蓁之,?凤玉衡就朝梨园赶去,今日是管事们齐聚一堂,汇报手头事务的日子。

    刚进房间,?窒息的紧张感就迎面扑来,?不用抬头,他就知道是谁在问,问的又是谁。

    偌大的会客厅中安静得能听见一根针掉下来的声音,?前方的长桌上,齐刷刷坐着两排各个园子的总管事,?清一色的黑衫黑鞋,?胸口挂着各色的徽样的西洋怀表,每种徽样,?代表一个分园。

    这些平日在园中管理大事务,?负责培养戏魁的管事,此时却齐齐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生怕引起座首上那位的注意。

    凤玉衡沉默着,凤蓁之的警告犹在耳边。

    最终,他低了头,?朝上首鞠了个躬。

    这意味着,?他还是没能办成事。

    管事们只觉得厅中的气氛瞬间凝固起来,?变得比方才还要令人窒息,甚至带上了点点寒意。像被人摁进了冷水中,只要一喘气,就会吸进要人命的冰冷。

    “比起这群老货,你办事向来让我放心,可有什么解释?缺钱?还是缺人手?”

    座首上的男子缓缓站起身来,?食指一下一下点着桌面,那声音极,却比聋耳的枪声更让人不安。

    熟悉凤五爷的管事们知道,这是对方开始不耐烦的征兆。

    “霍少帅,还是不肯把人交出来。”

    凤玉衡垂着头,撒了个谎,尽管他知道,这个谎言,接下来会让他陷入危险的境地。

    食指轻击桌面的声音停了。

    有管事佯装不经意地抬起眼皮子,朝座首的人看去。

    同样一身黑绸褂衫的男子神色似乎十分平静,嘴角紧抿,厅中光线亮堂,将男子的清隽轮廓照得分明,柔和的日光在对方脸上,将那过分的清隽,渲染成一股带着奇异诱惑的秀色。

    身为男子,凤五爷过于漂亮了些。

    意识到自己盯着对方愣神的管事突然一个寒颤,连忙垂下了眼皮,心中暗叹自己找死。

    梨园里不光有女角,当然也有男角。

    女角做了戏魁,就有了送到别人身边谋取关系的价值,而男角,是一种更为隐秘,禁忌,却更加牢固的棋子。

    凤五爷若是没有这层身份和狠辣,那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在座的所有人无人知晓,亦无人敢去想这种可能。

    厅中窒息的静默还在继续,凤玉衡垂着头,额间已经冒出了冷汗,他已经拿捏不准凤五爷的态度。

    “这么,霍琛,是存了心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阴沉的声音划破静默,周围的人纷纷在心中舒了一口气,凤五爷还有话,这事儿还有转圜。

    下一瞬,众人却听见站在座首的男子极冷地嗤笑了一声。

    这嗤笑如同六月寒冰,砸在人头上,让温度急转直下,头皮发麻。

    男子完那句话,脸上挂上嘲笑,然后那嘲笑转瞬即逝,露出藏在嘲笑之下的暴怒,抓起桌上的茶杯,不顾杯子里的茶还滚热,猛地将茶杯一把砸在桌子上。

    哐——

    瓷器遇到木器,发出闷响,瓷杯碎裂成了几块,里面的滚热茶水溅了桌前的人一脸,被溅到的地方因为恐惧,痛觉仿佛被放大了,活似被岩浆灼了个洞。

    没有人敢去抹脸上的茶水。

    “废物!”

    凤玉衡跪了下去,垂着头,咬着牙关,不敢抬头。

    以凤五爷现在的情绪,就是拿出枪崩了他,也极有可能。

    他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做出了一个极为危险的选择,现在已经不是他想不想出实话的时机了,若是被凤五爷发现他背主,往左往右都是被处理掉。

    “连一个人都找不回来,你还有什么价值?”

    敞亮的大厅被拖进阴森的地狱,光线还照在人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我,得到一个消息…”

    凤玉衡咬了咬下唇,在分园的管事面前,他还从未像现在这样狼狈过,心中想了片刻,将自己还未确认的消息呈报出来。

    “霍少帅在跟西南的罗启东,还有北边的陆振联系。”

    暴怒中的男子突然撤了所有外放的怒气,眯起了沉在阴暗中的眸子,食指又点起了桌面。

    霍琛的不安分,可不是一个好预兆。

    凤家与军阀牵扯得过久,过深,军阀的许多命脉在凤家手里,而反过来,凤家的命脉,也在他们手中。

    这是一种隐晦的制衡,那些被送上床榻的戏魁歌伶,正是为了去构筑名为互利的关系网。作为一个个艳色的棋子,编织起一张完美的均衡网。

    若是有人想破这种均衡网,势必将牵连网中之人。

    …

    被一梦用欲言又止的目光量了半晌,云悠浅笑起来,摸了摸正在自己膝盖上撒娇要摸摸的猫儿。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这么轻易,就能指使得动凤家姐?”

    一梦点了点头,也伸手想去摸那猫儿,却被对方一个回身,龇着牙警告地呼哧了一声儿。

    “只要你,给人想要的,或者,拿走她想要的,你自然指使得动。”

    人有欲望,形形色色的欲望,判别他们的欲望,然后为自己所用。

    膝上的猫儿在美人的抚摸下发出呼噜噜的声响,一梦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位清落落的女学生,抓住了凤家姐的弱点。

    凤蓁之的速度极快,翌日,两人就坐上了霍琛安排的车,前往凤蓁之安排的会面处。

    凤夫人坐在茶案前,头发一如往常地全部抹到脑后,用一根翡翠玉簪固定住,耳间和脖子上都是成对的翡翠首饰。

    腕间更是戴了一个老玉镯子,这种老玉的玉种珍贵在其次,最稀罕的在那个‘老’字上。

    岁月久了,才能一句老。

    有的玉传上几代,就会越来越珍贵。

    天气渐凉,凤夫人受不得寒,就在绸缎旗袍外罩了一条薄羊绒披肩,既华贵,又保暖。

    一梦一进门,见到的就是这幅光景的贵妇人。

    那股有些激动的情绪,突然就被什么浇灭了,心中有些发沉。

    她的亲生母亲,高高在上,锦衣玉食,而她,是十六岁就进了馆子,被踩进泥里的烂叶子。

    母亲会怎样看待自己呢?母亲会不会嫌弃她?

    她突然胆怯了,胆怯又希冀。

    云悠跟在一梦身后,见对方停滞了身形,心中明了,对着茶案前的凤夫人和坐在一边,面色不善的凤蓁之投去一个浅笑。

    “一个下九流的戏子,还是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别以为攀上了霍家的人,就拿鸡毛当令箭,威胁凤家的人?凭你也配?”

    不等两人开口,凤夫人就拉下脸,十分鄙夷地拿眼睛瞟向云悠。

    “老五带你见了些富贵世面,要是让我知道你在里面搅什么局,信不信我让你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很显然,凤夫人在来之前,得了凤蓁之的一些话风,已经将沈云悠当做一个攀附了凤五爷,就妄想得到更多的下贱戏子。

    “请您别这样,云悠是我的朋友,她只是想帮帮我。”

    一梦没料到凤夫人一照面就出这番尖酸刻薄,威胁性十足的话来,母亲这两个和蔼亲切的字眼,仿佛离她而去很久了。

    心中再次沉了沉,一梦有些彷徨起来。

    凤夫人正眼看了过来,一梦不由自主往后推了一步,她接过客人,在馆子里混迹,看人脸色是每个姑娘都要学会的,凤夫人看她的眼中,有许多情绪,有忌惮,有疑虑,有深思,还有,不信。

    唯独没有一个母亲的慈爱。

    “老太太的意思,你想回凤家,那就回来待着吧,少不了你一口饭。”

    一梦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心中的希冀瞬间沉了底,紧接着,一股屈辱感油然而生。

    “我,我并不是来要凤家的东西…”

    凤蓁之露出嘲讽至极的笑,甚至带上了一些意料之中的得意之色。

    凤姝玉就算回来,也是一个废掉的姐,谁家会要一个馆子里出来的妓子姐?这两个人怕不是犯蠢就是天真,竟然还以为见到凤夫人就能进凤家的门?

    她花了多少心思,才在凤家走到现在的地位,仍然要看凤夫人的脸色,受凤老太太的控制。

    相处十七年,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不是来要东西?那你找赵二爷做什么?你也别怪我不讲情面,几年前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被凤蓁之那老娘卖进妓馆了,这样的身份,实在没有什么办法再领你回凤家,我让凤蓁之每个月给你们汇钱,钱你们也拿了,就当全了我是你母亲的身份吧。”

    凤夫人急急匆匆着,每一句,一梦脸色就白上一分,等最后一句话完,一梦已经惨白了脸,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回不出来。

    原来她的母亲早就来找过他,只不过她嫌弃她已经脏了,她的母亲还给陈家汇钱,只不过都进了陈月娥的口袋,即便陈家根本不缺钱,她仍然被推进了火坑里,日日夜夜,毁了身,熬干了泪。

    这些她所珍视的,期待的,究竟将她看作什么?

    “我明白了。”

    一梦轻柔地露出一个惨笑,转身拉起了云悠的手。

    “我见过了,再也不想见了。”

    着,就拉着云悠朝门外走去。

    凤蓁之露出一个得手的笑容。

    “你们该不会以为,能就这么安然无恙地走出去吧。”

    云悠回过身,望向凤蓁之,对方冲她抬了抬下巴,似乎在两个蠢货。

    “沈云悠,她可以走,你却得留下了,老太太想见见你。”

    接着,一群凤家的黑褂子涌了进来,将两人团团围住,看样子是不算轻易放过她们。

    一梦紧张地抓住云悠的胳膊,抓得死紧,是她想见凤夫人,却让对方找到机会,让云悠陷入这种危险中。

    她就不该见的,她早该想明白了,既然早知道自己的孩子丢了,什么样的人才会从不寻找。

    “一梦姐,你可以放开沈云悠了,我们只是想请她和我们走一趟,你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

    凤蓁之对着眼前真正的凤家姐笑得十分温和。

    云悠心中冷笑,安然无恙?凤蓁之在凤家耳濡目染这么多年的人,会不借机一举铲除所有的潜在威胁?

    “不,我必须要带着云悠一起走。”

    一梦最后一次望向自己的母亲。

    “放我们走,我们会离你们远远地,再也不会来找你们。”

    “晚了。”

    凤蓁之挡在了凤夫人前面,抬起了手。

    咔啦——

    枪械上膛的声音传来,接着嘭——地一声,一个黑褂子胸口中了一枪,倒在了地上,瞬间没了气息。

    “啊!!”

    凤夫人尖叫了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又一个人倒了下去。

    凤蓁之从未见过这种血腥的场面,她只当叫了这么多人来,就能把沈云悠带走处理了,再给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面对这种局面。

    当下哆嗦起来,和凤夫人抱在了一起,慌乱地四处张望着。

    “我劝你们,千万别出声。”

    云悠食指点在唇上,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浅浅地微笑起来。

    “不然,我可不能保证,还会死几个人哦。”

    不大的茶室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一梦死死抓着云悠的胳膊,心想幸好霍少帅派了人保护她们,果然和云悠料到的一样,这次见面,是场鸿门宴。

    僵持了半晌,门口又传来一声推门声,一梦以为是霍少帅的人进来了,抬头望过去,却见走进来的人,她认得。

    是那日胡同巷子里,一枪崩了邋遢汉的那个人。

    预感到来人的熟悉气息,察觉到不对劲的云悠倏地回过头。

    凤五爷一脚踏进来,狭长的眸中闪着幽暗的火光看着云悠,薄唇轻启。

    “玩够了?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