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殿前控
“定北王金安,陛下宣您前往金銮殿觐见。”
傅九襄随意应了侍卫的话,他懒洋洋地半坐在软垫上,中把玩着官窑烧出来的琉璃盏,琉璃盏晶莹剔透,华光溢彩。
南邑崇尚质朴风流,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明百姓,家中所用装饰皆原木质朴,像这样华美高调的杯盏,倒是不多见。
傅九襄起身,将杯盏随意扔到了福鹤怀中,“福公公,这可是个好东西,本王喜爱至极,收好了呐,本王晚些时候来向陛下讨要。”
福鹤躬身陪同傅九襄前往金銮殿,“王爷的哪儿话,您若是喜欢,还用讨要,陛下如此宠爱您,定会派人送到您府上。”
“福公公好会话,哄的人心头都是甜滋滋的。”
傅九襄从在顺帝跟前长大,福鹤看着他长大的,也知晓这位王爷没皮没脸浪惯了,看着凶神恶煞,但却是个好脾气好哄的,他边替傅九襄撑伞,边着开心给这位祖宗顺毛。
毕竟今早祖宗在宫城前就将太尉大人的儿子抽了三马鞭的事儿还在跟前,眼下又要去金銮殿,福鹤也是着实为他担忧,生怕傅九襄一个不顺意,就在满朝官员眼前撒泼烦倔。
从高堂镜前往金銮殿,穿过拱门,沿着九曲长廊路过御花园,再走过未央宫的天桥,就到了。
寒冬凛凛,御花园内百花凋零,唯独一束寒梅傲立枝头,红梅白雪两厢映衬,白的晃眼、白的彻底,雪地上落了几片梅花瓣,被寒风一卷,裹挟着落入了泥地里。
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
望着那簇红梅白雪,傅九襄突然就想起了前阵子在偏殿中见着的那双。
那双骨节分明的与这样风雅的景致,似乎格外般配,那应当就是一个如此雅致的人,君子端方,美人在皮,亦在骨。
“王爷?王爷?”
傅九襄出神地望着远处,福鹤唯恐误了时辰,声轻唤。
就在傅九襄回神准备抬脚离开之际,就见未央宫的天桥那头遥遥出现了一道黑影。
来人是北疆騪粟都尉,薄守义!
他也进宫了?
傅九襄眉眼一凛,快步走了上去,他一把揪住薄守义的衣领,仗着高大的身形从上而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薄守义。
“骠骑骠骑将军”
骤然对上傅九襄凌冽的目光,薄守义一阵心虚害怕,他声音颤颤,话都带着哆嗦。
傅九襄微微一笑:“騪粟都尉忘记了,本王已被陛下革职,如今已然不是骠骑将军啦!”
只是他虽然带笑,但这话怎么听,怎么恶寒。
“至于本王革职的原因么,都尉大人想来最是清楚了,一会金銮殿上,若陛下因北疆兵败迁怒本王,还请大人为本王求情一二,本王”傅九襄贴在薄守义的耳边,轻声道:“本王,万分感谢。”
完,傅九襄挥袖离开。
站在原地的薄守义双腿发软,唇瓣发青,整个人发着抖,目光呆滞地望向前方。
这一刻,他突然后悔了。
他后悔紧跟着傅九襄回烛都!
他这哪里是来挣前程的,他分明就是被人哄骗,上赶着来这阎王面前找骂,上赶着来烛都送命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薄守义茫茫然望着来时路,风雪迷人眼,他哪里还看得清来时路。
他只能咬牙,踩着血路往前走。
金銮殿上因为傅九襄和薄守义变得鸦雀无声。
李孟和谢琨相互对峙,望着对方的眼神凶狠的仿佛要冒火。
薄守义是烛都驻北疆的騪粟都尉,负责北疆军粮采购,军田开垦,騪粟都尉这个职位,来也是很有意思。
太平年间騪粟都尉就像是朝堂中的虚职,是一个极尴尬的位置,文不文武不武,既没有文臣那支上可骂天子下可弹百官的笔,也没有武官威震八方的熊霸之气,守着交战地的一亩三分田,经营不起朝野人脉,巴结不到三公九卿。
薄守义已经被南邑朝堂边缘化十几年了,他自从在先帝年间被派外北疆八城后,便驻扎在了八城的朔风中,他原本以为顺帝登基会大赦天下大调百官,可谁承想,顺帝上位后一反常态,未改半分,先帝在时便形成的百官格局固若金汤,薄守义想借着先帝登基重回烛都朝堂的愿想落空。
今日,薄守义站在金銮殿中,站在他梦寐以求的金銮殿中,看着穿着品阶朝服的文官武将,心中一片苦涩。
“陛下,微臣北疆騪粟都尉薄守义,冒死进都,意在告发原骠骑将军、现定北王傅九襄贪污受贿,倒卖军粮,抢占战地军田,使得北疆八城军粮告急,将士无力抵御外敌,导致北疆兵败!”薄守义倒地不起,高声状告。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
原本安静的官员纷纷对视,紧接着窃窃私语,顺帝面色铁青,他将高殿上的茶盏用力挥在地上,怒骂了一句:“放肆!”
满殿官员,衣裳摩擦发出细碎的刺耳声,无一人敢抬头望向顺帝。
“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罪臣傅九襄依仗军功,居功自傲,目中无人,使得百姓流离失所,实乃北疆之罪人,微臣为民请愿,愿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告发傅九襄的真实面目!”薄守义泪目纵横,一腔肺腑听之落泪闻之泣涕。
傅九襄不知在想什么,面色沉沉,直接无视了薄守义的指控。
“薄大人慎言呐,您这番话,可是将定北王置于大逆不道之地了呀!”李孟落井下石,虚伪地站了出来。
“太尉大人,仝平二城的惨境尚未平息,微臣何至于诬陷定北王。”薄守义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真是不出来的浩然正气。
听到这里,傅九襄忍不住轻笑了出来。
百官的目光皆落在了傅九襄身上,顺帝坐在高位,神情疲惫,他轻叹了一声,望着傅九襄:“朕,想听你的解释。”
“解释?陛下想听什么解释?诸位大人又想听什么解释?”傅九襄不屑看了眼薄守义,然后幽幽扫过李孟,扫过咄咄逼人的谢琨,最终看向了苏郎仪,“丞相大人,您信薄守义的话吗?”
他问的云淡风轻,但殿中却是暗潮涌动。
苏郎仪顶着傅九襄的目光,少年人带着势不可挡的锋芒,所向披靡无所畏惧。
“微臣是陛下臣子,陛下信,臣便信。”苏郎仪四两拨千斤地将话挡了回去。
傅九襄微笑,“是么?可本王怎么觉着,苏大人容不下本王呢!”
苏郎仪神情淡然,仿佛眼前站着的只是一位无理取闹的稚子儿,他全然没把傅九襄放在眼中。
倒是薄守义,义正言辞地一番告发后,殿中竟然无人理会他,他有些跪不住了,他往苏郎仪那儿爬了几步,捏着苏郎仪的衣角大声道:“丞相,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假,微臣愿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薄大人这话的可笑!若谁都像您这样想告发谁就在这金銮殿中发毒誓,那以后也不用监察御史各地巡查了,大家伙只要都跪在陛下面前发个誓,被告发的官员就可以下昭狱人头落地了!”傅九襄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就算是在金銮殿中他也无所顾忌。
“定北王,你放肆了。”顺帝不悦地看了眼傅九襄。
其实,方才在高堂镜中,傅九襄的那句调侃真未错,朝会时的金銮殿,确确实实就是一堆文官互相争执吵架的闹市,每每朝会,顺帝做的最多一件事就是坐在高台上听着诸位官员你方唱罢我登场。
若是碰上难以定夺之事,经常是连着几个朝会都会争辩,文官们巧舌如簧,字字珠玑,谁也不肯让谁,谁也不肯服输,甚至还会吵上十几日也没个章程,下了朝后文官们聚在一起继续争论,更有甚还会出现因为文官上升到攀比才华文笔,而给对家写辱骂书信。
通常来,才华越高、言辞越犀利的文官,能收到烛都最多的辱骂信。
比如近日来的朝堂新贵丞相司直覃隽,就每隔几日便能收到辱骂他的信件,或骂他是‘相府走狗’,或骂他‘不敬陛下’,甚至还有骂他‘为人冷漠不近人情’,当然这就是属于某些文官看不惯覃隽在朝堂中大放异彩没事找事了。
“诸位爱卿,对此有何看法?”
“朕记得今年的北疆刺史是裴元漠,如若薄守义所言为实,朕为何连裴元漠的一份奏折都没收到?难不成从烛都派去的刺史都在弄虚作假不成?”
刺史巡查地方,行的是天子令,拥有调查地方一切政令的权利,地方州府无权拿捏刺史。
可以,刺史就是天子在地方的耳目。
“陛下有所不知,刺史大人在今岁入夏时便病倒了,一直在亗城修养,定北王掌管北疆八城军务,在刺史大人抵达北疆之时便派遣了黑骑军随性保护大人,微臣无法近身,还望陛下赎罪!”
薄守义这话,明里暗里,都在告诉众人,不是他不想禀告刺史傅九襄倒卖军粮,而是刺史早就被傅九襄把控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