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耍花腔
“负荆请罪?”沙哑的嗓音贴在耳边,那只也不安分,在苏知玺的脖颈处上下流连。
傅九襄呼吸间都带着酒气,他坐在苏知玺身后,身子侧靠着,原本玉冠束着的长发也乱了,几缕青丝散在耳畔,这人似乎就没正经模样,就算是坐在这儿,也像个软骨头似的搁哪靠哪儿,也不知他行军打仗是不是也这样一副懒散模样。
“酒醒了?”
“没醉呢。”
苏知玺轻笑,他没有回头,只是把身子挪远了些,“醉酒的人大抵都爱自个儿没醉。”
傅九襄没有搭话,他的目光落在纸上,似乎诧异于苏知玺的字,片刻后,他勾了勾嘴角,“大公子看上去端方雅正,君子如玉,骨子里且轻狂着呢。”
“所以呢?”
傅九襄将贴在苏知玺脖颈处的抽了出来,在鼻尖嗅了嗅,“好香。”
风流话完了,傅九襄这才定下心神,转动着中的玉扳指,若有所思地望着苏知玺,“大公子这负荆请罪,怕不是心血来潮写的吧。”
“朝堂格局,大公子熟的很嘛!”
苏知玺将案几中的纸对折几下,扔进了炭盆中,“彼此彼此。”
“大公子,本王是个粗人,舞文弄墨的事儿做不来,要不然咱们就打开天窗亮话,自打我入烛都,哪儿都能瞧见你,本王是真的困惑,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傅九襄犀利地望着苏知玺,那目光深沉如万古长夜,带着深入人心底的探究与打量,若是碰上胆的,此刻怕都要吓得屁滚尿流。
“王爷觉得,何谓巧合?何谓人为?”
“本王回烛都不久,但也听过不少传闻,苏家大公子常年隐于相府,宫廷宴会参加的少之又少,更别出现在人前了。可怎的本王就如此有幸?区区个把月,就已经与大公子厮混到了把酒言欢的地步?”傅九襄是天生的猛兽,只要他想,他身上的暴戾与冷峻能让所有人臣服。
苏知玺摩挲着腕子上的紫檀珠,他的眉梢自带风情,那双清明的眼睛透着潋滟光波,注视着傅九襄。屋内温度高了些许,他巧的鼻尖上冒着汗,这是一张无论谁看了都会动情、怜爱的脸。
“怎么,大公子无话可了就开始用美人计?”
“王爷既然有了定夺,我再多又有何用?信与不信,在于你。”苏知玺敛眉,收回了那双含情眼。
“你了,或许我就信了呢。”
砰!光见柏喝醉了都不老实,躺在地上蠕动,将案几上的酒碗拍到了地上,清脆的响声扰乱了两人的思绪,傅九襄也没了先前的兴致,倒是自个儿揭过了话题。
“朝中文官当道,陛下颁布朝政,稍有不慎便惹得官员谩骂,如今更甚,以覃隽为首的文官竟然直接罢官居府,不知大公子对此有何高见?”
不知怎的,傅九襄就是觉得苏知玺嘴里头,能出他想听的话。
苏知玺这个人,见面三分笑,笑里头带着谁也猜不透的叵测疏离,他就是一只蛊惑人心的狐狸,他的身后是一团黑不见底的泥沼,美人蛇盘踞在泥沼中,谁先动情,谁先动心,谁就输了。
“王爷问我接近您究竟是巧合还是人意,只怕今日我若是回答了你,就算是巧合,也会变成人意吧。”苏知玺不紧不慢地道。
“苏知玺,别在我面前耍花招,本王杀人的时候,你还在丞相府里头玩泥巴!”傅九襄伸掐着苏知玺的脖子,戴着玉扳指的拇指卡在他脖颈上,这只可以柔情蜜意,也可以杀人于无形。
“咳咳咳”苏知玺没有挣扎,只是脸色涨得发红,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仿佛注入了一汪泉水,湿漉漉的。
傅九襄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苏知玺,片刻过后,倏然松,神色冷漠:“大公子,本王了,咱们打开天窗亮话,弯弯绕绕的话一次就够了,你若是一直想这样糊弄人,日后大公子见到本王还请绕路,本王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抽在李燃身上的三马鞭大公子怕是受不住。”
这才是傅九襄,刀山血海中走过来的人,怎么可能养出烛都子弟的风流性子,苏知玺似乎很高兴,他终于将傅九襄伪装下的模样给挑开了。
“王爷,这才是你不是么?你不同我真心话,又怎么能要求我真话呢?你想同我耍风流,我若是正经了,岂不是很无趣。”
烛都金枝玉叶的相府大公子,就连指尖都水葱似的纤细,苏知玺从容不迫地理了理方才凌乱的配饰,缓缓道:“王爷,想来你应该早就料到如今这个局面了,入朝野,必将举步维艰。丞相掌权多年,你是突生出来的变数,他容不下你。”
“丞相?”大概是苏知玺那番话的过于冷静,傅九襄竟然反应了一会才想起他口中的丞相是他父亲。
“覃隽,海意。这两人是突破僵局的关键。”
傅九襄挑眉,示意苏知玺继续。
“海意是监察院右副都御史,明面上是谢坤一提上来的心腹,唯谢琨马首是瞻,此次文官罢官,覃隽是有心对付你,但谢琨这一派人却是在搅混水。”
“搅混水意味着他们没有目的,既然海意一派人只是为了搅混水,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人心齐泰山移的好志气吧。”
“比起覃隽,先拿下海意,就相当于解决了一半的文官。”
傅九襄诧异地望着苏知玺,他惊讶不是源于苏知玺敏锐的观点看法,他是惊讶于——苏知玺竟然对朝堂格局如此了然。
他真的只是丞相府中不问世事的大公子吗?傅九襄心底闪过一丝狐疑。
“海意这人,你可有接触?”
苏知玺静默了片刻,道:“海意出生贫苦,为人油滑,据我所知他是从幽都太守谢允察举进烛都的文官,海家不过是幽都的商户,海意能进监察院可以是祖坟冒青烟。”
“幽都太守谢允同谢琨,有何关系?”
“谢允是谢琨的堂兄弟,三年前上任幽都太守,此人我并无什么了解。”
傅九襄在心中理了一下关系,觉得谢允这人无关紧要,便没多问,他将目光放在了海意身上。
大概是察觉到了傅九襄的疑惑,苏知玺接着解释道:“当今陛下段温和,底下官员办事时往银两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了,海意此人,几千两银子就能打发。”
这岂不是私相贿赂?
见到傅九襄一言难尽的表情,苏知玺犹豫了一番,他拧眉:“王爷莫不是拿不出银子?”
苏知玺的生活环境注定了他无法理解傅九襄心中的愤懑,将士在边关浴血沙场,拿命换前程,都城官员却奢靡浮华,官员升迁全靠上下银两打点。
边关将士该有多意难平!
傅九襄不欲多解释,“本王好歹每年都有俸禄,这点银子还是拿得出来,只是一想到要给海意那种尸位素餐之人,就觉得窝火。”
“南邑最多的,不就是官员蝇营狗苟备位充数,王爷如若这都接受不了,趁早卸甲归田归隐田园。”苏知玺眼皮子落在了远处酩酊大醉的光见柏身上。
“难道就不能肃清朝野,大力整改贿赂之风?”傅九襄意气愤愤。
苏知玺伸敲着案几,不紧不慢道:“王爷可知道,一个制度、一个规则的成立需要多长时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而要推翻一个制度,只需要须臾一瞬。只是,那一瞬却是新旧王朝的交替,王爷平心而论,您若想戳烂当今阴沟之下的规则,付出的代价有多大?”
见他沉默了,苏知玺露出了不屑的笑容,这世上从来都是漂亮话好,不禁做。
傅九襄压着嗓子,神情似气似恼,他灼灼望着苏知玺,似乎想从他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瞧出一丝不同,“苏郎仪知道他养出来的儿子如此大逆不道吗?”
傅九襄不笨,苏知玺话里的意思,他不是听不懂。
他没有想到,苏郎仪一代权臣,生出来的儿子竟然还有谋反的念头!
“王爷想多啦,我不过是个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弱之人,的都是玩笑话,王爷可别往心里去。”苏知玺浅浅一笑。
傅九襄瞪着他,伸紧紧捏着苏知玺的腕,恶狠狠道:“最好如此。”
他为将一方,守护的是这片土地,守护的是这片土地下的黎明百姓,傅九襄比谁都清楚一个国家如若不复存在,这个国家的百姓会落得什么下场!
昔年西域大大近百国,先是国家内部发生内乱,紧接着被草原十八部落一一亡国,亡国后那些国家的百姓全都沦为了草原部落的奴隶,从此妻离子散家不成家,原本热闹繁华的西域之路逐渐被黄沙淹没。
南邑倾尽人力财力在北疆黄沙戈壁中建起八城,那不是用来迎接蛮族铁蹄的门户,那是用来撑起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脊梁!
北疆将士尚在北疆以身铸起铜墙铁壁抵御蛮族,傅九襄作为八万黑骑之主,如今却在烛都官场上搅弄风云,他不甘心!他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