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椒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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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着雨的烛都显得格外冷清凄厉,长街无行人,巷无商客。

    商铺前挂着指路的红灯笼,在雨地上晕出一片昏黄的光圈,傅九襄骑着山鬼停在了沈府前,因着大雨府邸前暂无守卫,青山走上前去叩门。

    “来者何人?”门内传来一声闷哼。

    “定北王殿下前来拜访沈大人。”

    不一会,禁闭的大门被人推开了,沈府的管家撑着伞跑过来,“殿下深夜来访,有失远迎,我家老爷正在大堂中候您,还请王爷随的来。”

    傅九襄看了眼青山,从青山中接过一个布包,那棉布中不知包了什么,细长的一条。

    沈府大堂,沈万山已经泡好了茶,见到来人后没有半分意外。

    “更深露重,沈大人好雅致。”

    沈万山瞥了一眼傅九襄,不咸不淡地道:“王爷不也彼此彼此,外头下着瓢泼大雨,王爷有何要紧事要冒雨连夜来下官这儿?”

    傅九襄不请自来,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他嗅了一口清茶,轻叹道:“好香。”

    “沈副将也好一口苦茶,北疆已经够哭喊了,每次从战场上下来,沈副将就喜欢在军帐中泡一壶茶,副将这个习惯,大概也是从沈大人身上学过去的吧。”

    沈万山一顿,他神情微变,不苟言笑的脸上多了一丝动容与哀愁。

    “阿耀是个好儿郎,死在战场上,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本心。”

    傅九襄讽刺地笑了笑,“沈大人,您当真认为北疆兵败没有异常之处吗?”

    “沈副将死在战场上,我连一副躯体都带不回来,只能在沙场上捡回他的红缨枪,沈大人,这可是您的独子啊!”傅九襄语气愈发激烈,双目赤红。

    “定北王!”沈万山骤然起身,他伸指着傅九襄,厉声呵斥:“你作为北疆主帅,战场上死的每一个人都是你带出来的兵,定北王,你别自欺欺人了,我的儿子、你的副将,就是在你上没了性命!”

    “你自诩天资过人,战场上杀敌无数,但那又如何?败了就是败了,如今你在烛都的所作所为,你的愤世嫉俗愤懑不堪,都只是在为你心底的罪恶狡辩!”

    沈万山这番话挑筋剔骨,将傅九襄藏于心底的丑陋与内疚剖的淋漓尽致,他带着一身阴暗走进了今夜的这场雨中,避无可避,藏无可藏。

    “沈楣耀死在了北疆战场上,他为了护住北疆八城以身殉城,我沈家儿郎死得其所!那你呢?傅九襄,你告诉我,你如今在做什么?在烛都中蝇营狗苟,你对得起死在北疆的弟兄吗!”

    一道白光从天边划过,闷雷炸裂,轰隆隆的声响滚滚而来。

    傅九襄呆愣住了,沈万山骂的狗血喷头,这位铁面无私的廷尉大人接过了傅九襄中独子的遗物,砰!他将银枪扔到了地上。

    “两年前,阿耀去了北疆,写信给我,他终于成为了骠骑将军的近卫,北疆八万黑骑军的主帅,威风凛凛,令人艳羡,他将骠骑将军视为镇守北疆的神灵,那是北疆百姓真真正正的神。”

    “老夫听了阿耀的话,心中就对这位骠骑将军充满钦佩,阿耀也算是少年英姿,胜过烛都多少只知风花雪月的世家公子,能被阿耀如此夸赞的少年将军,想来定不是俗人。”

    “阿耀自从去了北疆,两年未归家一次,如今身死北疆,我这个做父亲的连个衣冠冢都做不起来,殿下,你如今这副样子,对得起阿耀吗!”沈万山老了,尽管他多么严肃,多么铁血,但起死在战场上连副完整尸首都捡不回来的儿子时,眼角终于泛出了泪光。

    傅九襄麻木不仁地望着沈万山沟壑的脸,他想起了那日破城时的场景。

    死了那么多的将士。

    死了那么多的百姓。

    那黑夜似乎成了永恒,火光从城南席卷城北,城墙上成堆成堆的尸首,烈风中夹杂着挥散不去的血腥味,他骑在马上,眼睁睁看着兄弟们在城内被蛮族人屠杀。

    他无能为力!

    来不及了,死了那么多人,城都破了,来不及了!

    “将军!卑职,万死不悔!”

    沈楣耀站在城墙上,城门早已被关上了,城内火光冲天,傅九襄带着从亗城赶来的亲信被沈楣耀关在了城外。

    蛮族人在城内屠杀,沈楣耀砸烂了城墙上所有的油桶,摔碎了腰上挂着的美人醉,放声大笑。

    “莫问沙场无人醉,且君还看胜今朝!将军,北疆的万古长夜,看着您呐!”沈楣耀握着火把,燃起了仝城的最后一把火。

    “定北王,您年少意气,从未受过世事蹉跎,北疆兵败不是耻辱,它应该成为您肩上的责任,您要堂堂正正地从烛都走出去,八万黑骑军在北疆等着您啊!”

    傅九襄神情茫然,“沈大人,本王真的能从烛都走出去吗?”

    不管傅九襄在苏知玺面前的多么义正言辞斩钉截铁,他一双脚已经踏进了这团沼泽中,他真的能出去吗?

    沈万山望着傅九襄的眉眼,透过那张脸,他仿佛见到了长河中的故人,同样的意气风发,同样的年少骄傲,那人骑在马上朗声大笑,“沈兄,你看着吧,这江山定会万世太平!”

    “王爷,您身上流着骄傲的血脉,你会走出去的,就算所有人都被困在了烛都中,老夫也相信您能走出去。”

    “沈大人为何如此笃定?”

    沈万山一声叹息,摇了摇头。

    这夜的雨格外缠绵,不光是躺在病榻上的苏知玺还是心有愁绪的傅九襄,都被这凄厉的雨夜搅得难以成眠。

    薄守义的死给烛都带来了许久未曾有的平静,不管是覃隽还是辟雍学子,都被薄守义突如其来的死讯打的措不及,没了弹劾辱骂傅九襄的劲头。

    廷尉寺调查了许久,也查不到杀害薄守义的凶到底是谁。

    凶自然查不到,能够神出鬼没地进出悬泉置这种官方驿站的人,怎么可能会被廷尉寺的官员轻易追查到下落。

    与此同时,傅九襄被廷尉沈万山厌恶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那日傅九襄在廷尉寺中被沈万山呵斥着离开的一幕落入了不少人的眼中,一来二去的,流言就传遍了百官府邸。

    其中属海意最为痛快,这位圆滑谄媚的副都御史始终记恨着被盗贼的银两,傅九襄更是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傅九襄与越多官员焦恩,海意就越快活。

    他明面上收了定北王府送来的银两,暂且无法同定北王撕破脸,但私底下却是对傅九襄恶语相向。

    隆冬将至,烛都的天气更是恶劣,雨雪交加。

    苏知玺自从那日廷尉寺送苏知玺去了竖柳巷后,便一病不起。

    屋内的炭火从早燃到晚,熏得人整日昏沉,苏知玺喝了宫中送出来的药,还没等他躺下,喉头一热,腥甜的血喷涌而出。

    “公子!”松童惊呼着跑了上来,赶忙拿帕子捂住了苏知玺的口鼻。

    “公子别动,的扶您躺好。”

    苏知玺摁着帕子,鼻腔内充斥着滚烫的热血,过了好一会,这股恶心劲才缓缓消散。

    “公子,宫里头配的药大补,您身子虚,若是一味进补,迟早会物极必反。”松童端着茶盏,伺候苏知玺漱口。

    “大概是近日我的病不见好,皇后着急了,生怕我在冬至前养不好身子,百年老参一个劲往药材里头加。”

    起冬至,松童脸色越发难看,他忍不住开口:“公子,去年冬至去千佛山,您已经是死里逃生,去了半条命,今年入冬后您本就多病,再去一趟千佛山,的怕”

    “怕什么?”苏知玺面色冷淡,“又死不了,我若是出了什么事,这十多年的心血可就都白费了,没人会让我死的。”

    “丞相、皇后、大夫人,都看着我呢,这世上谁都能死,就是轮不到我。”

    苏知玺这番话的冷静自持,眼底一圈淤青,那一层薄薄的肌肤下青筋可现,本就纤细的腰身更是盈盈一握,形销骨立。

    “公子您喝了药早些歇息吧,明儿还要进宫向皇后娘娘请安。”

    苏知玺也有些累了,他睡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吩咐道:“把我书桌上画的那幅万马图装好,过几日五皇子生辰,拿去贺寿。”

    “诺。”

    傅乾辉的生辰在岁末,皇后疼爱独子,每年这时都会大肆操办。

    “母后,今年儿子想在皇子府中举办寿宴,皇儿不想让母后劳累了。”

    傅乾辉跪坐在苏媚元跟前,姿态亲昵,他自幼体弱,从便备受苏家疼爱,显赫的母族并未将这位五皇子养的骄矜霸道,相反,傅乾辉在几位皇子中心思最为纯净,待人和善。

    “怎么?五是不喜欢母后替你操办寿宴吗?”苏媚元笑着看向傅乾辉。

    “怎会,儿子只是觉得母后平日为替父皇打理后宫已经很累了,儿子的琐事就不劳母后费心了。”

    苏媚元伸,虚搂住了她这唯一的皇子,笑着同在边上伺候的嬷嬷道:“桂嬷嬷你瞧,五都知道疼本宫了,这个儿子没白养!”

    桂嬷嬷笑着道:“五殿下孝顺,这是娘娘的福分。”

    一时间椒房殿内笑语盈盈,一片融洽。

    “娘娘,大公子前来觐见。”

    苏媚元嘴边的笑意一僵,很快,她就收起了那一丝尴尬。

    “表弟来了?”傅乾辉倒是兴致高,他也许久未同苏知玺见面了,听到宫人的禀报他浅笑道:“前阵子听雀奴病了,也不知身子可好些了,外头这样冷,到时候别又吹风受了凉。”

    “别雀奴了,你自个儿身子也要顾好,母后瞧着你都瘦了。”苏媚元理着傅乾辉的鬓发,语气心疼。

    “皇后娘娘金安,五殿下金安。”

    “雀奴快起来,这儿没外人,都是自家人,快坐!”傅乾辉赶忙起身,将苏知玺迎了过来。

    苏媚元也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她看着跪坐在跟前的两人,感叹道:“两兄弟感情真好,见着你们年年岁岁平平安安,本宫这心呐,不知道有多踏实,平日里的吃斋念佛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