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不羡仙
三清观内无人走动,香火弥弥,谢韩谈及往事,原本和善的面容也不再平淡,他似是疲倦,不愿多谈,“今日你既来了,不如在我这儿用过饭再走吧,粗茶淡饭,也别有一番滋味。”
谢琨摇头,他捧着脸,沉声道:“兄长,今日还请你定要同我回一趟谢家,清运他出事了,母亲那里我怕有个好歹”
“清运出事了?他不是在辟雍上学?能出什么事!”
谢琨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仔细了一番,李燃惨死在傅乾辉府中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今日若不是谢琨提及此事,谢韩怕是还不清楚太尉李孟死了儿子。
李孟此人,懦弱之余并非没有才干,只不过经年累月在苏郎仪的铁血段下,早没了气节,谢韩虽然不屑和李孟接触,但他也曾痛失过爱子,如今也只能一句唏嘘。
“清运他,若是没同三皇子在私底下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情,真金不怕火炼,就算进了昭狱也没事,但若清运真走错了道,也是他自己招惹出来的祸事,怨不得旁人。”
谢琨起身,神色着急,“兄长,别清运了,就是三殿下,他是万万不能出事的!您如今尚且是谢家家主,家族大难临头,您怎能袖旁观!”
“三殿下怎么就不能出事了?长规,不得痴心妄想!”谢韩皱眉。
清茶早已冷却,谢韩起身,“想来你今日也没有用晚饭的心思,不若就这样吧,心不静,万物皆浮躁,长规,你当看开些。”
厮恭恭敬敬地将谢琨送出了三清观,马车渐渐远去,穿过冷冽的寒风,谢琨似乎还能听见他的兄长在观中吟唱——
“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
谢韩站在檐下,望着天边飞雪,心中纷杂不断。
他自诩云中客,不问世事,今日却被谢琨一番话搅的心绪不宁。
如今谢家同三殿下,绑的越来越紧。
是玩火自焚,也不为过。
谢韩摇头,大厦将倾前,谁也不知道那是崩塌的前兆,但的的确确,看似坚牢的事物,从来都是万古难存。
果然,谢琨回府后,廷尉寺已经派人来了谢家,谢清运那个不争气的玩意此刻正在前厅大发雷霆,大骂廷尉寺一堆不长眼睛的狗东西,竟然敢来谢家抓他!
谢琨前脚刚踏进府门,后脚就听见谢清运在那里破口大骂‘谁给你们的胆子来拘押我,你们也不出去打听打听爷我是谁?我爹是监察院御史,伯父乃九卿之首当朝奉常,你们这些个狗奴才给爷提鞋都不配’!
“住嘴,你这个孽子!”谢琨急匆匆踏进花厅,啪,用力扇了谢清运一巴掌。
廷尉寺领的皇命,谢清运是疯了,竟然在前来宣旨的大人撒野!他这个儿子真的是被他教的不知天高地厚!
今日廷尉寺人严重不足,年长段圆滑的人去了两位皇子的府邸,准备亲自请三殿下、五殿下来昭狱‘走一趟’,剩下年轻的官员则被派来了谢家请这位谢家公子,其中被委以重任前往谢家的正是廷尉寺新上任的廷尉史苏知玺。
谢琨赶来时,苏知玺正领着从昭狱调来的狱卒站在檐下,听着谢清运在里头破口大骂,谢琨一巴掌把谢清运给打安静了,苏知玺这才往正厅内移步。
“谢大人安好啊。”苏知玺浅笑,朝谢琨行了个礼。
苏知玺在烛都也算是个人物,凭借一副人人称羡的好皮囊,明明是个宫廷晚宴私人酒席都不爱参加的公子哥,愣是在众人的口耳相传中名声一年大过一年。
这位苏家大公子不久前进了廷尉寺,谢琨也有所耳闻,今日见到来人,远远瞧上一眼,风华气度果真举世无双。
“廷尉史大人,我家儿出口无度,污了大人耳朵,还请大人勿往心里去。”
“谢公子年少气盛,去了昭狱可不能如此啊。”苏知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朝谢清运点了点头,“今日下官奉陛下旨意,请谢公子往昭狱走一趟,谢公子,请吧。”
“哎”谢琨急忙忙伸,拦住了苏知玺,他这年纪都够得上做苏知玺父亲了,眼下却低声下气地道:“廷尉史还请留步。”话的功夫,就见谢琨掏出了一枚金元宝,想要塞给苏知玺。
“谢大人,您这是何意?”苏知玺挑眉。
纯金的元宝分量足,谢琨拿在中只觉得烫,他轻声道:“知晓苏公子瞧不上这些俗物,这个玩意公子拿去打赏廷尉寺众位兄弟,雪天路滑,诸位兄弟来一趟都不容易。”
“哦?”苏知玺抬眸往外看了一眼,“大人既是知道外头雪天路滑,我们来一趟不容易,大人怎的不早早同谢公子清楚,有这会子扯皮的功夫,兄弟们怕是都能回昭狱复命了。”
苏知玺轻飘飘的话语砸在了谢琨心上,他实在是没想到这位看上去空有一副皮囊的苏公子,如此柴米油盐不进。
在对上苏知玺凉薄淡漠的眼神后,谢琨剩下那句‘还请廷尉史好好关照我家儿’是怎么也不出口了。
他生怕自个儿完这句话后,苏知玺立马来一句:“不好。”
这可真是把后路都给堵死了。
今儿个烛都热闹,三殿下、五殿下、谢家公子全都下了昭狱,高门府邸关起门来的都是这件事。
听那一向张狂的三殿下直接把廷尉寺的官员给关在了门外,最后还是三殿下身边的谋士好歹把人给劝去了廷尉寺,毕竟今日傅乾毓若是拒不开门,明日朝堂中的文官就敢参他‘违抗圣旨’。
至于那五殿下,还算是好话,再问清楚了事情原由后,换了衣裳就和廷尉寺众人走了,据知情人透露,在前往廷尉寺的路上,这位温和有礼的五殿下只是了一句‘今日之事,原是本王懦弱不敢担当,先对不住九哥,后对不住心中正义,然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廷尉寺走一趟,正好洗清本王冤屈’。
傅乾辉这番话可算是博得了廷尉寺不少人的好感,最起码比起把人关在府门外的傅乾毓、一路上骂骂咧咧的谢清运,傅乾辉可谓是礼数有加,态度配合。
三位烛都的贵人,被顺帝一句话就给关进了昭狱。
昭狱这种地方,明明是烛都最糟污、最血腥的监牢,但却总能进来烛都最尊贵的文官武将世家子弟,真真是关天下之恶犯,集南邑之贵人。
外头刮着簌簌寒风,昭狱内也是阴风阵阵。
傅九襄已然一副把昭狱当家的自的模样,今儿他刚睡醒呢,就听见外头一阵叫骂声,他正疑惑今日昭狱怎的如此热闹,抬头就见傅乾辉走了进来。
后头跟着傅九襄没怎么接触但打过照面的傅乾毓,“这”傅九襄站在牢房里头,一本正经地问道:“两位殿下,是犯了何事?烛都是又死人了不成?”
也不怪傅九襄乌鸦嘴,但凡能被关进昭狱,身上打底都得牵扯到了一条人命。
傅乾辉略显尴尬,“李燃案牵扯到了本王同三哥”
又是李燃案,傅九襄轻微皱眉,如今这形势,他倒真是看不透了,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在操控一切。
抬头,傅九襄见着了站在最后头的苏知玺,穿着官府的苏知玺身姿格外挺拔,器宇轩昂,少了平日里骨子中带出来的文弱风雅,多了分傅九襄没看惯的冷傲英姿。
两人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对视片刻,然后又快速移开了目光,这刹那间,竟缠绵出来了往日都没有的缱绻,傅九襄忍不住低笑了出来。
“哼,”始终沉默的傅乾毓鼻孔里头出气,冷不丁白了一眼傅九襄,他不耐烦地道:“怎么,本王进昭狱,定北王如此欢悦?”
傅九襄:“”三殿下这么二愣子的吗?
“你们准备把本王带去哪儿?昭狱这个鬼地方,是人住的吗!”傅乾毓神情愈渐暴躁,他指着跟在他身后的一名狱卒劈头盖脸骂了好一顿,谢清运跟在傅乾毓后头狐假虎威的迎合,两人一唱一和把昭狱闹得是鸡飞狗跳。
傅九襄听得掏了掏耳朵,他指着隔壁空牢房随意道:“诺,这儿都是空牢房,你们想住哪间住哪间,别客气啊!”
“傅九襄!你玩的好一落井下石!”傅乾毓吹鼻子瞪眼。
就傅乾毓这炮仗似的脾气,一点就着,傅九襄实在是多一句话都觉得心累,他看了眼傅乾辉,问了句:“陛下可曾另外斥责你?”
傅乾辉摇头。
傅九襄心中有了思量,伸,拍了拍傅乾辉的肩膀,“无事,陛下把你发落进来,是为了把泼在你身上的污水给洗干净,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殿下不用心慌。”
明明自己都还被关在昭狱里头呢,傅九襄也是心大,竟然还反过来安慰傅乾辉。
“真是晦气,呸,覃隽那个酸腐书生,竟然敢在朝堂中参本王,真是不怕死!”傅乾毓骂骂咧咧地往前走。
这边傅乾辉实在是害怕昭狱的阴冷,在和押送他们苏知玺打过商量后,同傅九襄住进了一间牢房。
苏知玺走前,还随口嘱咐了傅九襄一句,还请他照看好傅乾辉。
其实这也不用嘱咐,昭狱中的人精哪个看不明白,今儿顺帝明面上将两位皇子发落进了昭狱,但这不都是做给外头人看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得好听罢了,哪会有这种事呢。
两位皇子不过是在昭狱中走个过场罢了,过几日审问一番,随便寻个由头就能将人放出去了。
要倒霉,还是那把昭狱蹲成定北王府的定北王第一等晦气,自从他进了昭狱后,那叫一个无人问津,顺帝仿佛忘了这号人似的,压根就没想到提审定北王这件事。
再这样住下去,傅九襄怕是能在昭狱中过冬至,迎接来年了,真是唏嘘之余让人发笑。